不必捕頭回答,我很快就自己找到了治安不好的根源。在黑屋子前,我聽見裡面人聲鼎沸,不由皺起眉頭問道:“這個房間多大?裡邊關了幾個犯人?”
姜捕快遲疑一下,終究沒敢說謊:“回大人,房間方圓一丈,今日在押的犯人共計十三個人。”什麼?就這巴掌大的地方,居然關着十三個人,還吃喝拉撒全在裡頭,也不怕把人給活活悶死?!給捕頭捕快們都留着那麼大的辦公房,怎麼羈押房就剩這點空間?這要換在光州,還不被人告發“侵犯人權”纔怪!
見我臉色不好,姜捕快忙又補充說道:“本來前兩天只有六七個人,今日恰好抓了些個聚衆賭博的,還有兩個嫖娼的。只等交上處罰的銀兩,便會立即放人。”
我刨根問底:“其他人犯了何事?*的有抓了嗎?”
姜捕快囁嚅着道:“亦是賭博和嫖娼。那些暗娼流鶯抓來只是做做樣子,一到這裡就馬上放走,不然越抓越少,往後我們如何抓嫖?沒了抓嫖我們的收入便會少了一大截……”
我當即調來捕房本月的所有宗卷,細細一看,好傢伙,單是十幾天之內就抓了數十起賭博、嫖娼案,罰銀收入達到四位數。
原來按大元律例,捕房抓賭抓嫖的收入除了部分充公之外,有很大比例返還給當地捕房,以獎金/津貼/補助的方式發放給捕快們,以激發捕快的工作積極性。我終於明白荷花鎮治安差的癥結,原來是抓賭和抓嫖收入可觀,他們的精力便都放在此處,這樣一來,用在別處的捕力自然捉襟見肘,面對雞鳴狗盜、打架鬥毆、酗酒鬧事之類案件便疲於應付。
正在說話間,只聽得樓下一陣喧譁。出門一看,縣太爺果真帶着一干人馬驅車趕到,但見他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車,飛快地跑進鎮官府,劈面便問迎上前來的王里正:“王大人現在何處?”
“便在樓上,此人自稱王州判,卻不知是真是假?”
縣太爺好不客氣地破口大罵:“簡直是亂彈琴!王大人確實回到了x縣,難道這還有假不成?”說罷提袍帶頭朝着樓上跪拜:“x縣知縣譚關,特來迎接王大人!”那些手下見狀也都像秋後的莊稼般伏倒一片。
我這纔不緊不慢地下樓,揹着雙手邁着八字步走到他們身前:“免禮!起來回話!”
“謝大人!”譚關一衆起身,卻低垂着頭不敢正眼看我:“昨日大人獨自離開‘悅來客棧’,下官擔心大人的安危,動員衙門全體人員不分晝夜四處找尋,今日見大人無恙,下官方纔安心。”
我自是仔細打量對方,這譚知縣白麪有須,模樣倒還周正,只是那肚皮不敢恭維,一看便知是一肚子草包。大凡爲官日久,若是貪瀆之輩,多半肚子會比入仕之前大出一倍不止。若是按察院以肚子增大的尺寸來辨識貪官,保管是三個手指夾田螺——十拿九穩。他年方四旬,卻是未老先衰,早生華髮,想是酒色過度以致如此。
我故作凜然大義狀道:“本官此次回鄉,一則是爲了探視家人,二則嘛,便是臨行之前,藍知州藍大人特意交待,趁此機會考察一番x縣官員的執政能力。但是,本官此行很是失望……”
譚知縣慌忙道:“王大人初來乍到,所聞所見可謂一葉遮目不見泰山,下官斗膽請大人到縣衙盤桓幾日,下官陪同大人到各處走走,一定會大有收穫。”
我道:“其他方面我尚未摸清脈絡,不能妄下斷論。只在官員任命方面,你便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這……譚知縣莫名其妙,又不敢辯駁,只能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恕下官愚鈍,不知大人所指何人,請大人明示。”
我戟指王里正道:“此人貪得無厭,民憤極大,若是繼續留在鎮官府,委實有損我大元帝國的聲威。”我對王里正成見頗深,但是他並非我的屬下,只好“借刀殺人”。
譚知縣馬上答道:“大人明鑑!我已收到關於王里正貪瀆的線報,還派出臥底進行了調查取證,正準備採取行動,將他革職問罪,豈料大人如此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令下官佩服得五體投地。”
王里正本來以爲只是一場誤會,可能會被記大過一次,最多也是留職察看,不料我竟然動了肝火,一下子便擼了他的烏紗帽,當下慌了手腳,撲通跪倒在我面前:“王大人,都怪小的有眼無珠,冒犯大人,下回斷斷不敢。萬望大人念在同鄉情誼,高擡貴手,饒了小的這回。”
哼哼,笑話!本官向來說一不二,言出必行,豈能讓你還有下回?
王里正索性開始撒潑,披頭散髮,捶胸頓足,嚎啕痛哭,涕淚泗流:“王大人,我這‘里正’可是花了大把的銀子買來的,眼下還沒收回成本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這輩子就指望靠官吃官。您若摘了我的烏紗帽,我不當官一出來便啥都不是了,脫離了官府我什麼活都不會幹,沒有第二條活路可走,往後的生活都成問題,這可如何是好?”敢情這老小子除了當官啥都不會。
我怫然叱道:“大膽狂徒,還敢在此囉唣!譚知縣沒有將你移送司法機關問罪,已是格外開恩!你竟還敢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一聽這話,譚知縣臉上明顯有尷尬之色。想來王里正所言不虛,譚知縣必是在任命官員方面撈足了油水。他見王里正越發說得不像話,忙不容分說下令:“來人啊!摘去……”看看王里正的官帽早已掉落,只得更改語句:“將此人革去官職,轟出鎮衙門!”偷眼察看我的臉色,又加上一句:“永不錄用!”
當即有人上前將王里正剝去官服,連拖帶拽拉了出去。王里正——哦,不,現在他已是一介平民,口中猶自不住地苦苦哀求。
坦白說,除了今日發生的不愉快事件之外,免不免去王里正之職與我毫無相干。但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通過譚知縣搞倒王里正只是我的一個手段,並非我的目的。我真正的用意在於敲山震虎,讓譚知縣警鐘長鳴。你譚某人不是賣官發財吧,我便要狠狠敲一下這個竹槓。
此時派去接我父母的捕快回報:二老已安全抵達新的住宅。縣太爺一聽當即表示要親自去向二老叩頭請安,還說尊老愛幼是大元帝國的傳統美德。什麼玩意兒,若非本官父母你會如此殷勤?怕是一年也難得去養老院看望那裡的孤寡老人一回吧?
我冷冷說道:“罷了。我雙親都是尋常百姓,最怕的就是見官,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便是村長,從沒跟你這等級別的官員照過面。我當了官都不敢讓他們知曉,惟恐嚇着他們。若是你縣太爺貿然前去,還不折他們的壽?”
頓了一下,我接道:“本官難得回鄉,本應回去伺侯雙親,不過看在譚知縣一片真誠的份上,我就到縣衙門走一遭吧!”
譚縣令一看有門路,馬上傳令下去,打道回府。他請我坐他的專用馬車,我一看這七品芝麻官的坐駕居然是最新款的“凹地”b7型號,比我的專用馬車還要高級,這不是嚴重超標配車嗎?他察言觀色,連忙解釋:“這是縣衙門剛買回來的。下邊人不會辦事,竟然違規買了高級馬車,我一想退貨也麻煩,只好勉爲其難將就一下。”聽口氣還真像那麼回事,讓他坐“凹地”b7還挺爲難他似的。
車隊沒有回縣衙門,直接到了一間大酒樓。譚知縣早就預定了酒席,一行數十人紛紛落座。我理所當然地坐在上席,譚知縣陪在左邊,殷勤而流利地介紹着源源送來的特色菜。這小子定然是此處常客,否則怎麼可能對各色菜餚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酒酣耳熱之際,我慨然嘆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譚知縣聽我話裡有話,忙問:“大人所言極是,只是不知……”我故作神秘地壓低嗓門對他說出一番話來。
便是這番話,將譚知縣嚇得:面如土色,身似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