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饒聽到這幾個字差點沒有哭出來,上前,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頸窩裡肩膀一抽一抽地顫抖起來。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哪怕用腦子,用一點心去想一想,都知道沐染說的,今天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情形。楚君逸本人來說的話比什麼都好,可是偏偏偏偏是他的母親,天知道那種長輩級別的人,哪怕再和藹可親,來找沐染之後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那種豪門與貧民之間的差距都能刺傷沐染的心,更何況,是她說出的每一句話。
許久之後,李饒抽抽鼻子,悶悶地帶着哭腔問了一句:“你還沒有告訴過我呢,你早上帶出去的東西,怎麼又帶回來了?”
沐染心頭又是一滯。
不知道是怎麼了,她強忍着鼻頭酸酸的情緒,一動沒動地給她抱着,輕聲開口說:“……是培訓資料。在公司裡培訓了一整天,我拿回家來看的。”
李饒擡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她,“嗯”了一聲,像是總算找到了一些好的話題,說:“那新公司還好嗎?比思銳好不好?你喜不喜歡?”
沐染露出蒼白的笑意,點頭,氣若游絲地說:“挺好。比思銳給的位置要好得多。”
李饒噗嗤一聲帶着眼淚笑出來,點頭:“那就好。”
而沐染之所以撒謊的原因,就只有一個。
天知道,哪怕是借貸的人甚至銀行要借錢給人的時候,都要先看一看對方到底有沒有那個償還的能力,纔會酌情地借給他們一定數目的錢。可是沐染知道,此刻如果叫李饒的父母知道自己連最近找的一份還在實習期的工作都丟了,哪怕一時間覺得沒什麼,可再過三天,一個星期,再久,會不會覺得他們就像是養了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米蟲??沐染知道到時候,自己可能就沒有半點臉再待下去了,可是現在,她就算劃破整張臉皮,都還是要在這裡待下去。因爲,她還需要這樣,還需要再站起來不要倒。
所以,等李饒出去之後,沐染緊緊的攥緊在身體一側的小手才肯慢慢打開,裡面,幾個小時前包紮好的傷口,此刻又殘忍得滲透出鮮血來,模糊一片。
人在悲慘的時候,連自尊都變得那麼不值錢。
沐染知道,自己如果還要裝下去的話,那麼明早還是要很早地起牀,做早餐,坐最早一班的公車去城南“上班”,這既是爲了做給收留她的李家叔叔阿姨看,也說不定,明天等她一早去了,就會拿到“明啓”的開除證明了。
身,心,一下子都疲憊疼痛到了極致,軟下來,跪坐在地毯之上,沒了所有力氣。
連怨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呵呵。
就像知道了,自己的好友原來早就知道那樣驚天的秘密卻一直瞞着自己一樣,沐染都沒有力氣和心情去責怪,她不知道自己的悲劇到底是誰造成的,該向誰去哭訴,此刻自己難道怪饒饒就夠了麼?她自己說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所以沐染有什麼必要一定去責怪她?責怪就有用了嗎?就能,比現在痛的少一點,好過一分了嗎?那可是……一直在自己身邊陪着她關心着她,給她最後一點尊嚴和收留之地的朋友啊……
地攤上,熱熱地,伴隨着那小東西的肩膀抽搐而逐漸溼了一片。
李饒洗漱回來的時候,沐染已經將牀鋪好了,像往常一樣,只是她的眼睛紅得有些可怕。
想跟她再說一些話,心頭愧疚的陰霾卻那樣沉重。
點頭,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看沐染出去洗漱,避開她的父母整理一些私人的東西,一時間明白了她寄人籬下的感受。
可李饒知道,自己並不能因此,就覺得欺辱她、隱瞞她就是理所當然。
今天阮雲卿跑過去找沐染,說了一些冷嘲熱諷的話,絕對絕對,有一大半是她李饒的責任。沐染今天的傷心,心痛,有一大半是她造成的。
睡前。
李饒躺在暖暖的地鋪上,凝視着眼前輕輕側身背對着自己睡的人兒,啞聲輕輕問:“那個女人今天跟你說了什麼?難道就直接說,你到底要不要離開你男朋友嗎?”
沐染搖頭。
輕柔翻過身來,她凝視着黑黑的天花板說:“沒有。”
“她只是問我,是要在他婚前跟他斷了,還是等他婚後,跟他繼續一場一段時間、或者一輩子時間的地下情。”
說起來,阮雲卿並沒有硬逼着她,離開她的兒子。
多麼……仁慈的選項。
沐染也困了,也習慣了每天沉浸在這種情緒裡,都快被虐出了絕對的抵抗力,啞聲問:“饒饒,你瞭解嗎?那種家庭處理這些事情,都是用這種方式嗎?看着好像有路可走,可是那種路,卻比跪着走完都要難受。”
李饒心裡如刀割一般得疼,伸出手去摟住她的肩膀,哽咽說:“你不要這樣……染染,我知道你不想選,你知想要明天一睜眼,楚君逸還是那個楚君逸,一切都沒有變,你一直覺得愛情是你生命裡最美好的東西,你一直覺得自己是踮腳就可以碰到幸福的。”
沒有想到,這一段路,這麼坎坷。
懂她的人,果然只有饒饒一個。
閉上眼,眼眶又溫熱起來,沐染覺得自己不可以再哭了,否則一定會在死掉之前眼睛就瞎掉,可是閉上眼之後,另一個人的身影,清晰俊逸的眉眼輪廓,就在自己眼前反覆得浮現着。
他的嗓音,語調,眼神,溫柔……還有……他的……吻……
她剛剛說,這世上了解她的只有饒饒一個,可是明顯還有一個,他總是懂自己在天真得想什麼,然後掐斷她的所有希望,告訴她沒有那個可能。然後再在她的傷口上灑上最溫熱治癒的水,抱着她避開全世界的人,用最溫柔而毫無防備的姿態,幫她舔着她的傷口。
就像今天下午一樣,溫柔到叫人毫無防備。
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就會屢次遭受重擊,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在夜裡折磨得她無法安眠,睡夢裡,都是被他擁緊索要的感覺。
李饒還在一邊輕輕拍着她的身體,一邊跟她模模糊糊地講話。
她說:“染染,對不起,我這樣騙你……可是那個時候你男朋友跟我說過一句話,說他以後無論怎樣都要陪着你,哪怕公開被人發現你們的關係,他也顧不得了,染染,你要相信他是一點都沒想過要放棄你的,他現在不出現,一定一定有他的苦衷,沐染,你要等……”
一邊說着說着,自己就無聲地哭了,可是身邊纖小人兒,已經因爲情緒和身體上的疲憊,沉沉地睡着了。
清晨。
煮好的熱粥,擺好的碗筷,一件件落在桌上,沐染將每個碗裡的飯都盛好,掃了一眼桌面,跟剛剛走出臥室的李母打招呼,輕柔淺笑着,嗓音還微微沙啞:“我馬上就要上班走了,飯做得有一點晚,你們慢慢用,我得先走了。”
李母還睡眼惺忪,揉了揉臉,朝她勉強笑了笑,走進了衛生間,邊走邊說:“你也不用天天忙,多睡一點,每天這樣,我都會覺得自己家裡多僱了個保姆,不發給你工資,我還每天挺擔驚受怕的……”
說完,進去洗漱了。
沐染小臉一陣僵硬尷尬,沒有再說什麼,擺好了東西,拿起包,走出門了。
李母是洗完臉了才突兀地想起了自己剛剛說的!好像,挺不對勁的!!
哎……真是有些該死……她剛剛……怎麼能那麼說話呢……
一臉擔憂地從衛生間裡出來,蹙眉往外面探,那個小女孩,卻好像已經離開了。
進到“明啓”裡面的時候,沐染是有一點緊張的。
低着頭,刷卡。
她身上的確是還有些東西要還回去,這張磁卡,還有工作牌,入職時候簽寫的勞動合同,哪怕突然間開除都是要有書面通知的,她想要看看這一家怎麼寫,會不會像思銳那樣落井下石,否則,如果在這偌大的Y市,有兩家公司認定了她“作風不正行爲不端”,作風人品有問題的話,那她相當於在整個設計師界被判上了死刑。
以後,她再也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除了轉行,跌落到谷底從頭來過,再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
或者,她回到小鎮,找份穩定的工作操勞半身,爲弟弟一家人再奉上半生的辛苦和性命。
人事部,越來越近了。
昨天,她就是在那裡,被保安架出門外的。
走到門前,小手伸出去,敲了敲。
紅了的眼眶一時間不敢擡眸見人,可等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不是自己的責任之後,努力睜眼擡起眸來,纖弱筆挺的腰線挺得筆直,門一開,人事部總監臉色蠟黃神情萬分緊張地出現在她面前。
蠟黃,是之前糾結出來的;緊張,是看到她之後生生嚇得!!
“沐……沐小姐……”人事部總監手都有點抖,趕緊將她請了進來,“你……快進來,進來坐……”
那臉上堆起來的尷尬而充滿罪惡感的笑臉,叫眼前纖小的女孩子有些詫異。
垂下眼簾,她走了進來。
半晌,見這個人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都走來走去手足無措,纖小的女孩子開口,啞聲道:“總監,我是來拿開除報告。”
“啊?”人事部總監嚇了一大跳!叉着腰回身,看着她,又連連點頭,“哦,哦……”
“那個,小沐……”
手指點着桌面,人事部總監努力假笑着,道:“你的開除報告,在今天早上的時候收回了,實際上,是昨天晚上就收到的消息,我現在才告訴你而已……”
對方冷冽的口吻從電話裡傳來時,只冷笑着說,這個點兒她休息了,等明天她過來的時候,再告訴她。
可見,那珍視的程度,讓人事部總監嚇得有些肝顫。
他招惹到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小姑奶奶?但不管怎樣,阮雲卿這些年在楚家地位雖高但是深居簡出,公司運營上的事情她說了總是不算的,真正攥着“明啓”命運的還是那個人,丟了那個人的信任,他絕對會幾句話就叫“明啓”懂得什麼叫做真真正正地摧毀破產下地獄。
纖細的女孩子一抖,以爲自己聽錯。
人事部總監笑着湊上去,說:“這樣,你留下來,位置我給你調一調到設計部比較好的地方,重要位置,我看了你的簡歷覺得你有那個潛能,原本就想你從副職做起的只是咱們有規定要做三個月底層才往上調!這樣,我現在就調!你留下來,跟楚先生那邊多說幾句好話,好不好?”
纖細的女孩子似乎一下就懂了眼前這個人的意思,一時間,小臉蒼白無比!小腦袋裡,迅速得迴轉起昨晚那個男人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身體頓時,微微顫抖。
“你說的……是哪個楚先生?”纖細的女孩子不敢相信,垂下的捲翹睫毛擡起,啞聲輕輕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人事部總監一陣驚愕,笑出聲來,“就是……就是楚家二少!楚君逸楚先生啊!!”
他以爲,他們至少認識,並且關係不錯,對方纔會用那樣殘酷無情的口吻跟他說話,幾句話就將他逼到了生不得死不起的地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