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克淵自己加了小心,儘量的不往金婉心身邊湊,但是幹雖這麼幹了,他心裡其實是過意不去的——平心而論,金婉心真是沒少幫他,沒有金婉心,他絕不可能東山再起得這樣快。直到了現在,金婉心還在幫他,她把她能調動的人脈力量全調動起來了,拼了命的擡他捧他,然而不要回報,連一聲謝都不用他道。他可好,剛緩過氣報過仇了,嘴裡還嚼着人家的飯呢,就冷着一張臉要攆人家走。怎麼想,這都不是個正經男人能幹出的事情來。
況且,金婉心也真是有好處的。她通情達理識大體,從來不讓他爲難,愛他愛得可憐巴巴。其實她本來也是個體面的女人,她在上海,是有財富有身份的啊!
這樣一想,陸克淵就只能是儘量的冷淡着她,更無情的話,他是絕對說不出口了。
陸克淵總也不提金婉心,希靈又知道天津衛不是陸克淵的天津衛,金婉心真不肯走,陸克淵也沒辦法,故而他不提,她也就裝聾作啞的不再問,只是一想到金婉心正在這個城市裡惦記着陸克淵,心裡就一陣一陣的犯彆扭。
她是善於僞裝的,心裡這麼彆扭,臉上一點不露。然而陸克淵都沒看出來的,小桐冷眼旁觀,卻是看出來了。這天趁着陸克淵不在家,小桐不聲不響的推門進了希靈的房間,也沒個開場白,直接就說道:“我開汽車,帶你出去兜兜風好不好?”
希靈坐在梳妝鏡前,正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發呆,冷不防的聽了這句話,她沒反應過來,睜着大眼睛對小桐只是看。
小桐擡手指了指窗外:“今天天氣好,我都脫了棉衣了。”
希靈這才明白過來:“帶我兜風?是你自己想開了汽車出去玩吧?想去你就去,家裡不是還有一輛汽車閒着嗎?”
小桐聽了這話,忽然有點不耐煩:“我纔沒那麼多小心眼!你是不是不敢跟我走啊?”
希靈站了起來:“什麼意思?我爲什麼不敢跟你走?”
小桐壓低了聲音:“因爲他!”
希靈愣了愣:“他——”島助歲圾。
不等她把話說完,小桐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怕他不高興,所以就不敢和我出門了?”
希靈啼笑皆非了:“胡說八道!還說你不是小心眼!你當他是你,成天就琢磨這些小破事!”說完她一屁股坐回到梳妝檯前,打開胭脂盒子拿出小粉撲,開始往面頰上拍顏色:“走就走!正好我出去買點東西回來!”
小桐對待希靈,說不耐煩就不耐煩,說高興也能立刻高興。低下頭勉強忍住了微笑,他有好心沒好話:“別臭美了,又沒人看你。”
希靈不理他,自顧自的抹口紅梳頭髮,末了她和小桐出門上汽車,小桐先是一聲不吭,等到汽車駛上馬路了,他將車窗開了一線,然後在細細的一點小涼風中吹起了口哨。
希靈扭頭看他:“喂!你有了什麼美事,樂成這樣?”
小桐反問道:“你看出來沒有,我又長高了。”
希靈一點頭:“看出來了呀,要不然我怎麼催促你去做新衣服呢?手腕子腳腕子全露出來了,簡直要成小丑了。”
小桐又問:“什麼時候去奉天?現在這個天氣,可以開工了。”
希靈遲疑了:“我倒是想回去,可是——”她把心一橫,決定對小桐說幾句心裡話:“可是金婉心總也不走,她不走,我也不敢走。”
小桐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就那麼信不過陸克淵?”
這話讓希靈感到了震動,真的,她想,自己怎麼變得不信任他了?
但事實上,她此刻就真的是不信他了。
“他欠了金婉心的人情。”她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小桐冷笑一聲:“你還說你厲害呢!”
希靈的心亂了,一時間也無言辯駁,只能低聲答道:“你不懂。”
小桐斜了希靈一眼,還想說話,然而忽見汽車前方跑過一個小孩子,他慌忙一打方向盤,險險的從那小孩子身邊掠了過去。
他和希靈都沒認出,那孩子是玉恆。
玉恆曾被容少珊剃了個光頭,現在頭髮長出來了一層,他成了個小喇嘛。因爲已經能夠自己脫褲子,所以他總算是把開襠褲穿到了頭。此刻他踉踉蹌蹌的向前跑,一直跑到了容少珊的身邊。伸手牽着容少珊的衣角,他輕車熟路的向前走,一直走進了榮興當鋪裡。
在當鋪裡,容少珊見到了何養健。何養健不用他多說,直接給了他二十塊錢。玉恆仰着臉看,看何養健的手,看他手上的錢。容少珊剛一把錢接過來,他就訓練有素的擡手抱拳,對着何養健拜了幾拜。
他這小貓小狗作揖似的“拜拜”已經成了當鋪內的一景,夥計們幾乎是盼着容少珊來打抽豐,因爲容少珊一來,身邊必定跟着個漂亮的小男孩,小男孩一看見何養健拿錢,就一言不發的拜一拜。衆人一致認爲這太有意思了,可惜這小男孩脾氣古怪,沒法逗,即便拿了零食哄他說話,他也還是一言不發。
何養健倒是從來不逗他,不忍心逗,因爲看這孩子滿眼都是憂傷,是個很苦很寂寞的樣子。他不知道爲什麼別人會看不出來,他想也許是那些人沒有真正的苦過寂寞過。
這時正是中午,何養健留容少珊和玉恆留下來吃了一頓飯。
玉恆吃了整整一碗飯,對於他的小肚子來講,這簡直有撐壞了他的危險。何養健問他:“你平時在家都玩什麼?”他充耳不聞,還是容少珊替他作了回答:“玩什麼?也沒什麼可玩的,我沒事就帶着他出去走走。”
這時玉恆開了口,聲音很低:“有一個咕咕。”
容少珊進行了翻譯:“對,有隻蟈蟈,養了一個冬天了,叫得特別好。”
何養健暗歎一聲,說道:“以後天氣暖了,沒事的時候,你帶他到我這裡玩玩也行。鋪子後院白天總沒人,讓他在那兒玩去,總比在屋子裡悶着強。”
容少珊當即道謝,然後很不客氣的,第二天就帶着玉恆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