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對着她母親大談“哥哥”,她媽很有耐心的聽着,因爲感覺小黛口中的玉恆。和自己眼中的玉恆,簡直不是一個人,讓她忍不住要浮想聯翩——如果玉恆肯跟着自己的話,那麼把小黛許配給他,不就是最齊整可心的一家人了嗎?丈夫是她的,兒子兒媳也都是她的,沒有一個礙眼的外人,多好!
可是她想歸想,不敢真的付諸於行動,幸而小黛現在年紀還小,自己還有的是時間可以等。玉恆的爲人和心腸。還是得多考察考察,她不能因爲母愛發作,而貿然的引狼入室。這家不是她一個人的,這家還有小桐的一大份呢!
從玉恆身上聯想開來。她又想到了何養健——何養健和她先前的恩怨,現在若是不提,不知情的人是絕對看不出來了。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仇恨,還是隻是在暫時的蟄伏,不過不管怎麼樣,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他們都不是氣盛的年輕人了,他們都有了家庭和地位,需要過風調雨順、和氣生財的好生活。貞土島弟。
然後她又想,不知道那個崽子的傷勢到底重不重,也不知道那個崽子究竟要怎麼對付那個“不服”傢伙。可惜了,很好的一個苗子,就因爲沒有長在自己身邊。得不到薰陶,結果現在只會傻頭傻腦的亂打。莫非自己高看了他,他至多隻是個打手的料?
希靈獨自在家,琢磨得五花八門,而她琢磨的對象,玉恆,也正在和何養健鬥智鬥勇。
何養健今天沒有去公司,特地帶着玉恆去了一趟醫院,因爲玉恆的一隻眼睛腫成了青皮大核桃,何養健擔心他是傷了眼珠。經過一番檢查,何養健和玉恆一起放了心——眼珠好好的,他純粹只是鼻青臉腫而已。
既然他身上沒有大礙,何養健就要和他算一筆總賬了。
到家之後燒了一壺開水放在身邊,何養健坐穩當了,厲聲呵斥玉恆跪下。玉恆往地上扔了個破棉墊子,跪下了,開始聽何養健教訓自己。何養健平時在家十分莊嚴,多餘的話一句不講,若是出門在外,那莊嚴的程度更要翻倍,堪稱是不怒自威。然而此刻關門坐在了玉恆面前,他氣得失態,陡然變成了話嘮,因有充足的開水潤喉,所以他越發罵得滔滔不絕,並且撫今思昔,從玉恆到自己身邊時算起,歷數他十幾年來的種種罪惡,將陳穀子爛芝麻翻了個徹底。最後他撂下一句狠話:“我不能養個混混出來,你若是不聽我的話,那我也不管你了,你要麼找你媽,要麼找你姥爺去吧!”
玉恆很不馴服的嘀咕:“四川那麼遠,我要是去了,你想我怎麼辦啊?”
容少珊在若干年前在本城一位大官手下當差,那大官和他很投脾氣,下野之後回成都老家,就把他也一起帶了去。他一走好幾年,難得有音信過來,何養健也只知道他在成都似乎過得很不賴,已經是“樂不思津”了。此刻聽了玉恆的話,他狠狠的一跺腳:“你還和我貧嘴?若不是你身上有傷,我非用馬鞭子抽你一頓不可!”
然後何養健急促的嘆了一口氣,又道:“你要是閒着沒事做,那我可以在公司裡給你找個位置,讓你學着做事——不長進的東西!你這樣的學問,連文章都寫不出,簡直讓我沒法子栽培你!”
玉恆低頭說道:“我不想進公司,我坐不住,也不想被別人管。”
“混賬!那你想幹什麼?鐵了心的去當混混?”
“當混混當得好了,不是也一樣能風光發財嗎?你看那個誰——”
“畜生!還要說!”
玉恆擡手撓了撓鼻子,不說了。
何養健拎起水壺一倒,倒了個空,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喝光了一大壺熱水。氣憤憤的站起身,他快步走出去撒了長長的一泡尿,然後回屋,接着方纔的話題繼續開罵:“孺子不可教也!你和你那個親爹簡直是一模一樣!遊手好閒、憊懶無賴!早知如此,我當初必定不會收養你!你看你那個不馴的樣子,在我面前,還有這樣多的小動作!你和你那個親孃也是一模一樣,不分是非,不知廉恥!手放下!鼻孔裡面生蟲了?要你這樣不停的摳?”
罵到這裡,何養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就感覺腦子裡嗡嗡直響,肚子裡也咕咕亂叫,正是他罵得太久,大腦缺了氧氣,腹中也耗盡了食物。
玉恆披着小棉襖出了門,買了飯菜回來充當晚飯,讓何養健先吃。何養健吃着,他看着,看了片刻,忽然說道:“叔叔,你又添白頭髮了。”
何養健“哼”了一聲。
玉恆又說:“你別管我了,我心裡有數,絕對吃不了虧,也惹不出大亂子來。我知道你想要個乖小孩兒,可我天生就不是那塊料,我也沒辦法啊!你放心,不管我幹什麼,我肯定都能幹好,將來等你老了,我給你養老。”
何養健啞着嗓子怒道:“你還甜言蜜語!”
玉恆又道:“我就養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小黛。別人我不管。”
何養健實在是喉嚨痛,所以決定暫停發言,專心吃飯。
當晚,何養健氣沖沖的回家去了,明明是玉恆惹惱了他,然而很奇異的,他連小威一併遷怒,沒事找事的把小威也訓斥了一頓。
如此過了幾日,何養健消了氣,玉恆也消了腫。這一天正是禮拜天,玉恆給小黛打了電話,要帶她出門玩一個下午,然而小黛告訴他:“今天不能出去了,媽和爸要回一趟瀋陽,今晚就走呢!”
玉恆一聽這話,十分高興:“喲,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小黛答道:“說是去到就回,很快。”
玉恆聽聞此言,眼珠轉了幾轉,想要抓住這個機會,拐着小黛逃幾天學,好好的玩個痛快!
至於希靈和小桐爲什麼忽然要匆匆的一起回瀋陽,他可是沒想過。
希靈也沒料到自己會在今天說走就走——她這一趟回瀋陽,是爲了把最後的幾處產業脫手,拿到錢後就徹底的移居到天津,免得處處都受日本人的鉗制。這不是一件太好辦的事情,小桐一個人回去,她不放心,所以非得親自走一趟。而天津租界永遠是太平世界,她想自己暫時把胖丫頭留在這裡,應該還是很穩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