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天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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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恆活了十八年,招災惹禍的事情沒少做,膽子的尺寸也一直很可觀。時常敢和何養健對着幹,把他這位叔叔氣得發昏。但是和他此刻忽然冒出來的的新主意相比,先前的一切冒險都成了小打小鬧。

不過十八歲的白玉恆是不知輕重的,前因後果也懶得考慮,在把第一步盤算清楚之後,他就膽大包天的開始了行動。

行動的第一步,是他乖乖的回了家養傷。日本兵的那幾槍托並沒有把他砸出重傷來,只是讓他在一夜過後變了形,成了個鼻青臉腫的妖怪樣子,逗得小威見了他,咯咯的笑出了聲音。玉恆對他的聲音也聽不慣。在心裡罵“像個娘們兒似的”。

之所以只在心裡罵,不在嘴上罵,原因也很簡單——好戲在後頭呢,現在先讓你得意幾天,將來有你傻眼的!

幾天過後,他漸漸的恢復了人形。很小心的出了一趟門,他把自己手下的小兄弟叫過來,開始蠻橫的借錢——誰不出錢,就不許走。小兄弟們乖乖的把錢掏了出來,心裡也沒起疑,因爲知道玉恆有個有錢的叔叔,他偶爾是會鬧經濟危機,但總不至於真窮,不會是有借無還。

帶着錢回了家,玉恆自己還有一筆私房存款。坐在房內算了算自己目前的總資產。末了他點了點頭,心裡有了一點底氣。

接下來,他鬼鬼祟祟的又奔波了將近一個禮拜,到了這天下午,他自覺着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才往何養健的辦公室裡打去了電話:“叔叔。你怎麼總不來瞧我了?”

何養健答道:“我最近忙得很,怎麼了?找我有事?還是錢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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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恆喃喃的答道:“都有……你晚上過來一趟吧,我不想出門。”

何養健聽他語氣憂鬱,異於往常,便也認真了起來:“好,我晚上過去。”

玉恆悶悶的“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然後對着鏡子一伸舌頭,他做了個鬼臉。

玉恆不是一個令人省心的孩子,所以何養健聽他在電話裡怏怏不樂,便很惦念。天黑之時匆匆的趕了過來,他進了院門一瞧。卻發現廚房裡燈火通明,隔着玻璃窗,可見玉恆正在裡面煎炒烹炸。

這讓他鬆了一口氣,快步走過去推開房門,他一邊扇着鼻端的油煙,一邊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玉恆沒有笑,只低頭答道:“炒菜啊!”

“大晚上的炒什麼菜?”

“我蒸了米飯,你還沒吃晚飯吧?”

“我吃過了。”

玉恆一聽,當即把鏟子往鐵鍋裡一扔,急赤白臉的帶了怒意:“那我白忙活了?”

何養健沒看明白玉恆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他一貫是“君子遠庖廚”,也受不了這廚房的氣味。故而並不戀戰,只說:“那我就再吃一頓。”

說完這話,他關門出去,打發汽車回家。自從小黛走後,玉恆變得有點顛三倒四,何養健知道他這是失了戀,雖然不是很理解這失戀的滋味,但他畢竟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看着這小子苦惱,何養健不由自主的要憐憫他。

關閉院門進了玉恆的房間,何養健環顧四周,心中又生出了感慨——自從自己成了家,這孩子就一直活得像個小光棍,想一想,也是個可憐人。

房間裡有個小電爐子,何養健把一壺水放到爐子上,打算燒點開水沏茶。然而他這邊水剛沸騰,那邊房門開了,玉恆進來支起桌子,一邊忙碌一邊牢牢騷騷的說話:“從早到晚就我一個人在家,我要活活憋死了。”

何養健關了電爐子,把水壺提起來放到地上,然後像個老太爺似的,在桌子前坐了下來,看玉恆一樣一樣的搬運飯菜,竟然也滿滿登登的擺了一桌子。末了從櫃子裡翻出一瓶白蘭地,玉恆這裡沒有玻璃杯,擰開了瓶蓋把酒往茶杯裡倒。

何養健有些詫異:“什麼時候學的手藝?”

玉恆答道:“跟老劉學的。”

老劉是前些年常住在這院子裡的一個老夥計,很愛自己弄點下酒菜,沒事喝兩盅。玉恆那時候不是總有機會下館子,所以在嘴饞的時候便會效仿老劉,溜進廚房自力更生。把一茶杯白蘭地推到何養健面前,他說:“我現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何養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因爲已經打算今夜在這裡留宿,所以心中很輕鬆,並不怕喝醉。抄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吃了,他說道:“我看你還是閒的,明天給你找個差事,你就有說話的人了。”

“我不樂意和別人說話。”

“就樂意和我說話?”

“還有小黛,我想小黛了。”

“小黛他們一家,現在是到哪裡了?”

“小黛給我寫了信,說她們已經在重慶安了家,就住在山裡。”

“怎麼還住進了山裡?”

“山裡是好地方,沒錢還住不進去呢!”

何養健想了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其實吳家留在天津,也沒什麼關係。”

玉恆端起酒瓶,給他又滿了上:“他們家害怕嘛,非走不可。”

何養健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你當時若是和他們一起走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

“我又不老,難道還要你照顧我不成?再說還有小威。”

“別提小威了好不好?”

何養健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惹不起你,不提就不提。”

玉恆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雖然不是你親兒子,可我知道好壞,我重感情。你信不信?真到了關鍵時候,小威根本不行!”縱住叨血。

何養健笑了笑:“我信,你要是不好,我早寒心了,還管你到現在?”

玉恆自己也端起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然後說道:“不好喝。”

何養健聽了這話,也喝了一口:“還可以,這酒不算壞。”

“那你多喝。”

玉恆一邊嘮嘮叨叨的說話,一邊不住的給何養健倒酒。倒光了手裡這一瓶白蘭地之後,他從櫃子裡又取出了一瓶洋酒,這瓶洋酒是提前開了封的,不過這本來就是慢慢喝的東西,開了封而沒喝光,也很正常。玉恆給何養健又倒了滿滿一杯,說道:“叔叔,你嚐嚐這個。”

何養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批評道:“好傢伙,你在家裡藏了這麼多酒?年紀輕輕的,總坐在家裡喝酒可不是好習慣。”

玉恆又給他倒了一杯:“你就說這酒好不好吧?”

何養健又喝了一口,嚐了嚐滋味,沒嚐出什麼問題來,擡頭望向玉恆,他視野搖晃,發現玉恆從一個變成了兩個,由兩個又變成了三個。

玉恆繼續給他倒酒,他搖晃着趴在桌子上,眼睛已經睜不開,身體也要往下溜。玉恆走到他身邊,一手抓起酒瓶,一手捏開他的嘴,不由分說的又灌了他一氣。

然後他把何養健拖到牀上躺好,自己坐下來,開始盛飯吃菜,一個人吃了半鍋飯、一桌子菜,又拎起地上的那壺涼開水,灌滿了一隻鐵殼子水壺。

凌晨時分,何養健躺在牀上,依舊是人事不省——兩瓶酒不至於讓他醉成這樣,但是第二瓶酒中被玉恆加了大劑量的迷藥,在藥物的作用下,他睡了個雷打不動。

玉恆穿好衣裳,換了一雙半舊的軟底鞋,把個包袱綁在胸前,又斜挎上了水壺,他最後檢查了自己身上的鈔票和船票。

然後氣運丹田,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人高馬大的何養健背了起來。

在矇矇亮的晨光中,他把何養健一直背到路口,然後叫了一輛洋車,把何養健放到了車上,對車伕講:“去碼頭。”

車伕拉起洋車,看了看玉恆的包袱,便是笑道:“車上這位先生肯定是剛喝完踐行酒吧?醉成這樣。”

玉恆跟着車伕跑,一邊跑一邊說:“可不是,我一會兒還得把他背到船上去,有我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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