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灝,像存心鬧着玩似的,把何養健給拽進了別墅裡——本來他是拽不動何養健的,但何養健莊嚴慣了,不便於竭盡全力的真躲,所以白子灝好似推了一座大山一般,嬉皮笑臉的把何養健硬推進了大門。經過希靈的時候,他還對着她一擠眼睛,是一種還了童的頑皮,希靈想自己若是沒猜錯的話,白子灝這是抓回來個大號的活靶子,要把對方當成一頓下午茶,由着性子消遣一番了。
果然,何養健剛坐下不到三分鐘,白子灝便圍着他扯起了淡,問他“你那幾個妹子還在家裡閒着哪?”
何養健坐在庭院內的白色小桌前,背靠着幾竿碧綠的竹子,竹影蕭蕭,襯着他肅穆的臉,垂眼喝了一口熱茶,他對白子灝的話充耳不聞,對面前的希靈也是視而不見。
希靈站在椅子後,拈了一塊軟糖慢慢的吃。她並不愛吃這些零嘴,只不過是給自己的手和嘴找一點事做,吃糖是一種掩護,讓她可以一邊咀嚼,一邊狀似無意的一眼一眼觀察他——這也是她的愛好之一,她喜歡看人,窺一斑而知全豹,她憑着腦子和眼睛把人一點一點的看透,然後一下手便是打蛇七寸,穩準狠,夠痛快!
現在,她看出來了,何養健正在強作鎮定的受刑。他端着茶杯的手,大而整潔,把茶杯都襯得小了一圈,然而此刻像禁不住那點分量了似的,不住的顫抖。剃得發青的鬢角微微有點潮,也是他在不動聲色的出汗。忽然擡眼和希靈對視了一瞬,希靈發現,他的眼神竟是絕望的。
把最後一口軟糖硬嚥了下去,她用喉嚨痛,蓋住了心臟痛。
她是精明到底的人,然而這樣精明,卻能被他出賣,被他賣了還要自己走到虎口裡去,爲什麼?不就是因爲她愛他?她這麼愛了,他還騙她;她這麼窮了,他還騙她!他是有多混蛋?他是有多壞?
希靈恨他恨得要死,恨的同時,她看着他,發現自己依然有心悸。
她想自己也許是依然愛着他,也許只是愛他這個款式的男人,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其實都不成問題——愛他,就設法得到他;愛他的款式,就去尋覓這個款式。愛恨並行,互不耽誤。
舔了舔甜膩的手指,當着何養健的面,她把白子灝叫進了別墅裡。踮腳摟了白子灝的脖子,她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你別爲難他了,再說就要把他氣跑了。”
白子灝扭頭看他:“你不是恨他嗎?”
希靈答道:“豈止是恨,都恨透了!可我剛纔看看你又看看他,忽然覺得要是沒他的話,咱們也到不了一起。這麼一想,就沒那麼恨了。他這個人原來也不壞,這回幹了件缺德事,也可能是老天爺故意的要讓他當個缺德月老。你說呢?”
白子灝一點頭:“真,要是這麼算的話,他還有功呢!那得了,晚上留他吃頓飯吧,我也不損他了,再損他他真能跑了。其實我對他沒啥意見,就煩他那個裝模作樣的勁兒,跟他媽老太爺似的!”
希靈一笑,湊到白子灝的嘴上親了一口。白子灝舔舔嘴脣,隨即問道:“吃什麼了?怎麼這麼甜?”
希靈後退一步,對着白子灝一伸舌頭,舌頭色彩斑斕,是被軟糖染了顏色。然後轉身翩然跑了出去,白子灝望着她的背影,就看她的裙襬翻飛,是夏天一朵盛開的花。
何養健一聽白子灝要留自己吃晚飯,勃然變色,彷彿當場就想逃。希靈這時開了口:“大哥,我們如今難得能見一面,你就留下來吧!”
何養健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可是臉上有點驚魂未定的顏色。希靈看着他,忽然感覺此刻的他很脆弱,讓她簡直像從後方摟住他的脖子,用面頰去蹭蹭他後腦勺上的短頭髮。
疼他歸疼他,收拾他歸收拾他。希靈在誰面前都是一派天真的小妹妹,唯獨對着何養健,她偶爾竟會生出幾分母性來。
在白子灝不在眼前的時候,希靈狀似無意的走到何養健身邊,忽然低聲問道:“現在家裡怎麼樣?”
何養健不看她,低聲答道:“現在……已經好了。”
希靈輕輕的笑了一聲:“你還記得我臨走時,你對我做出的承諾嗎?”
何養健姿態僵硬的點了點頭:“記得。”
希靈擡手一拍他的肩膀:“別怕,我只是提醒你,說話要算數。”
何養健轉過臉,給了她一個晦暗的側影:“表妹,你已經成了白子灝的人,我們真的是有緣無分了。”
希靈收回手,忽然想要冷笑:“那沒關係,等我熬到七老八十成了寡婦,自然就可以改嫁了。大哥,我這麼癡情,你總不好意思再辜負我一次了吧?”
說完這話,她不看何養健的反應,直接擡手對着前方的玻璃門一招,找出來一個剛剛撒完尿的白子灝。何養健順勢向前望着白子灝,就見這人大喇喇的推門走出來,先是齜牙咧嘴的伸了個懶腰,然後一邊隔着褲子抓了抓褲襠,一邊笑問道:“老何,點菜吧!想吃點什麼?”
何養健再一次的想逃了。
別墅的廚子有兩手,晚飯做得很不賴。白子灝吃高興了,自己把自己灌了個爛醉。何養健終究還是逃了,一聲告辭說出來,他走得頭也不回。希靈看着他的背影,心裡風一陣雨一陣的,不過終於是確定了一件事情——何養健的確是對自己毫無愛情,自己的死活,他不關心。
他現在順風順水的還陽了,更不想和別人家的姨太太有關係了。
希靈本來是很鎮定的,當着何養健的面,她都能夠談笑風生,現在何養健走了,她像回過味了似的,卻又怒不可遏了。
這股子怒火燒得她忍無可忍,獨自衝進小浴室裡,她關了門窗,將一條毛巾咬進嘴裡,然後開始捶牆蹬地,用兩條細胳膊拼命的撕扯浴巾,從鼻子裡呼呼地向外喘氣,從口中毛巾的間隙中向外擠出怒吼和尖叫。
如此鬧了十分鐘,她失足摔了一跤,後腦勺着地,暈了過去。
午夜時分,希靈在一灘冷水中清醒過來。摸索着推開浴室小門,她打着哆嗦回到了牀上。
白子灝睡得翻了天,橫行霸道的搶佔棉被。山裡的夏夜又是偏於涼。希靈被凍醒了兩次,及至太陽升上來,她也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