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呢,有個小名叫“黑狗”。這個名字是老虎第一天帶我回家的時候在路上給我取的,我自己並不喜歡。
跟阿良哥一起逃命的那天清晨,他第一次問起我的名字,我就告訴他說:“我叫黑狗。”他聽完以後就笑了,問我怎麼會叫這麼奇怪的名字。
我對他解釋說,在我很小的時候,家裡面是開寵物診所的,從小跟動物特別親近。第一天跟老虎回家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隻十分兇狠的大狼狗。那隻狗擋住了我們的去路,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們,感覺像是要吃人一樣。
老虎心裡有些發怵,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它丟了過去,試圖將它趕走。誰知它並不害怕,反倒衝着老虎一個勁兒地狂吠起來。
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完全把那隻兇悍的大狼狗當成了自己以前見過的寵物狗。老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隻狗的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到我。當他發現問題的時候,我已經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那隻狗的面前。我可以想象老虎當時的表情是多麼的驚訝和生氣,但是我卻一點兒也害怕。
神奇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大狗並沒有攻擊我,不僅如此,它的叫聲也停止了。或許是感覺到我對它沒有任何敵意,它的態度也慢慢變得友好起來。它湊近我,開始用鼻子嗅我伸出去的小手,接着就用它那粗糙的大舌頭舔我的手掌。
老虎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隨後就心血來潮,在路上給我取了個“黑狗”的名字。
這個名字逐漸替代了我的本名,以至於十幾年過去後,我對於“田佳暄”這個名字的記憶已經變得非常模糊。
日子一晃過去了兩年,我們始終躲在城市裡最陰暗的角落,生活過得提心吊膽,但也未見得比以前更加糟糕。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生活何時會是盡頭,甚至有的時候會覺得,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也未嘗不可以。
阿良哥陪在我的身邊,有時會讓我覺得他像是一位親人。雖然我從小就跟家人分開了,無法體會真正的親情是什麼樣,但是我相信,有個哥哥陪伴在身邊,可能,大概,也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能遇到他,算不算是上天對我失去家人的一種補償?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地知道,這個在別人眼中看來兇殘而又可怕的魔鬼,也有他溫柔的一面。
直到那天下午,我做了一件蠢事。然後,我們的命運再次發生了改變。
那是2015年12月4日傍晚,我像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出門買晚飯。當時,我們住的地方治安環境不太好,經常有一些小流氓在附近惹是生非。我買飯回來的時候,看到四個年齡跟我相仿的年輕人聚在一棵樹下,他們正在虐待一隻可憐的流浪狗。
我認識那隻狗,它幾乎每天都會到這附近找吃的。我餵過它很多次,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拖把”。因爲它的毛很長,渾身髒兮兮的,看起來就像是一把很久都沒有洗過的拖布一樣。
或許我這個人跟“善良”一詞完全沾不着邊,但是因爲幼年的生活經歷在我心裡刻下了深刻的烙印,從小到大,我最無法忍受的事情就是別人在我面前虐待動物。所以當我看到他們把那隻狗踩在腳下,當成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的時候,我的怒火瞬間就從心頭涌了上來。
“喂,你們在幹什麼?”我一邊朝那幾個人走去,一邊大聲衝他們喊道。
聽到我的聲音,幾個人全都扭過頭來好奇地看着我,其中一個梳着小辮子的男人就冷笑着對我說:“幹什麼關你屁事?滾!”
“這是我的狗,你們不能欺負它。”
“你的狗?”梳小辮子的男人挑了下眉毛,狠狠地踢了拖布一腳,問,“你的狗幹嘛不帶回家裡養着?”
“它跑丟了,我現在就要帶它回家。”我淡定地說道,心裡已經恨不得要宰了面前這個無賴的傢伙。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了幾眼,呼啦一下從樹下散開,另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說道:“行啊,你現在就把它帶走吧。”
我警惕地看了看他們,緩緩地走到樹下,發現那隻狗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死了?我心裡一沉,覺得很惋惜。就在這時,梳辮子的男人忽然拎着一截木頭棍子向我衝了過來。“傻X,讓你多管閒事。”他說着舉起棍子朝我的腦袋揮了過來。我矮下身子躲過了一擊,後背卻被人用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我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接着,四個人各自拿着不知從什麼地方撿來的“武器”一起向我發起了進攻。
“媽的,這下糟了。”我心疼地扔下手裡拎着的晚飯,掏出防身用的刀準備跟他們大幹一場。或許是我當時的眼神帶着明顯的殺意,那幾個傢伙看出我也不是個善茬,心裡不禁有點兒犯嘀咕。
“老大,他……”身材矮胖的男人猶豫地看了看梳着辮子的男人,後者“呸”了一口,惡狠狠地說道:“你個砍老殼的,給我往死裡打!”
我當時真的是氣壞了,心說老子的身份說出來能嚇死你們幾個龜兒子。我連老虎和山貓那兩個亡命之徒都敢殺,連變態殺人魔尉遲良都不怕,還會怕你們幾個地痞流氓不成。
氣氛僵持了片刻,四個人再次抄起傢伙向我猛撲過來。對方也有人拿出了刀子,沒輕沒重地在空氣中胡亂揮舞着。好幾次,鋒利的刀刃貼着我的身子擦了過去,劃破了我的衣服,露出了裡面的皮膚。
以一對四,我沒有把握可以贏過他們,但我當時真的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我刺破了對方老大那張本來就很難看的臉,對方的情緒變得更加激動。我想我可能要倒黴了,搞不好會死在這場愚蠢的爭鬥中。
忽然,有個人對我們大聲呵斥了一句:“都給我住手,你們有什麼衝我來!”我循聲望去,發現阿良哥正站在不遠處的臺階上,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幾個對我動手的流氓。
“你他媽又是誰啊?”梳辮子的男人一邊抹着臉上的血,一邊疑惑地打量着阿良哥。見阿良哥身材纖瘦,手無寸鐵,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梳辮子的男人不屑地笑了兩聲說:“見義勇爲好青年啊?那我們就陪你玩玩唄!”說完,幾個人把我撇在一邊,一窩蜂地朝對面的臺階衝了過去。
眼前的畫面就像看電視裡的武打片一樣。阿良哥手無寸鐵,隻身一人單挑他們四個。但也只是兩分鐘不到的功夫,幾個人全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哆哆嗦嗦地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我暗笑那幾個傢伙有眼無珠。阿良哥以前練過散打,從中學時代開始就是打架的好手,對付這幾個鼠輩簡直是小菜一碟。然而事情的發展很快就超出了我的預料。不知道怎麼回事,阿良哥的身後突然冒出了第五個人。那個人的手裡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刀刺進了阿良哥的後腰。
“刺兒頭,你丫要鬧出人命來了。”身材矮胖的男人驚恐地吼了一聲。我瞭解他們這些人,平時虛張聲勢嚇唬人,一個比一個厲害,真要讓他們動手去殺個人,他們並沒有那個膽量。
見事情鬧大了,刺傷阿良哥的那個半大孩子拔出刀就開始逃命,其他幾個人愣了片刻,也紛紛四散而逃。
頃刻間,四周安靜了下來。阿良哥痛苦地捂着傷口,臉色煞白,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鮮血從他的指縫間緩緩地涌出。我一時間沒了主意,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快……帶我回家……”他有氣無力地對我說道。我驚訝地看着他,“回家?我現在要送你去醫院,要不然你會死的。”
“不行……”他無力地搖了搖頭,“我是個通緝犯……不能去……醫院……”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頓時想起了我們兩個人的身份。靠,還他媽真的不能去醫院,去醫院就會被警察發現,我們兩個一個都跑不了。可是回家又能怎麼辦呢?我不是醫生,對於這種狀況完全束手無策。難不成眼睜睜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嗎?
我想到了家附近的一個私人診所。事到如今,我只能帶阿良哥到那裡去試試運氣了。
診所的設施比較簡陋,醫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我都不敢確定他是不是有正規的行醫執照。老頭兒好像不太關注社會新聞,沒有認出阿良哥的身份。我把情況跟老頭兒大概說明了一下,塞了一把錢給他,讓他不要聲張,趕緊給阿良哥處理傷口。
刀傷有些深,傷及到了裡面的臟器。診所的醫療條件有限,老醫生只是給阿良哥做了簡單的縫合處理,無法保證後面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
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多鐘,我才扶着虛弱的阿良哥回到了我們租住的家裡。
阿良哥躺在牀上,表情複雜地看着我說:“你是傻瓜嗎?竟然爲了一條流浪狗去招惹那羣流氓。”
我愧疚地低下了頭,喃喃地說道:“你不是也一樣嗎,爲了一條狗險些丟掉性命……”
聽到這句話,他忽然嚴肅了起來,扯着我的手腕,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人,不是狗!”
我自嘲地笑了笑,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反問道:“可我跟那些喪家犬又有什麼不同?”
他愣在那裡,半晌沒有回答。我繼續說道:“阿良哥,你真的沒有必要爲了我跟他們拼命,這樣做真的不值得……”
“是啊。”他也自嘲地笑了,“我當時腦子一定是壞掉了。我跟你非親非故,爲什麼要救你?你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他頓了頓,目光裡漸漸流露出一絲溫柔,“大概是因爲你叫我一聲哥,我不能丟下你這個弟弟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