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四天晚上,蕭永終於醒來了。那個時候,韓惟君披着一條毯子,在一邊的沙發椅上睡着了,邊上的小圓桌上還擺着她吃到一半的晚餐。葉嘉瑩正躺在病房裡的陪護牀上,草草地蓋着一條空調被,那是譚維維專門送來的。譚維維倒也沒質疑葉嘉瑩也要在這裡守着到底有沒有合理性,也沒有拿學校課業之類的問題來勸說她,彷彿她的這種莫名的堅持理所應當。而安琪爾,則搬着一張凳子,趴在蕭永的病牀上呼呼大睡着。
蕭永自己都有些詫異,在這幾天裡,他覺得自己彷彿在一個瑰麗的世界裡旅行,一直到幾個小時之前。然後,他才真正睡着了,當神智一點一點恢復的時候,他卻想不起來那個夢裡的諸多細節了,只有那些太過於壯麗以至於無法忘記的畫面,留駐在他的腦海裡,彷彿他的大腦在那個時刻變成了膠片和儲存卡。而他也有些害怕,發生衝擊的時候的感覺,還是那麼深刻和鮮活,讓他無法忘記,不敢忘記。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知道這樣的撞擊或許會給自己造成的影響。他在那裡靜靜躺着,過了一會纔將緊閉着的眼睛略略鬆弛了一些。他看到溫暖的光線透過眼皮照射在了他的網膜上。光線和皮膚裡的血管的顏色重疊着,形成一片橙色。他鬆了口氣,他的眼睛還能感知光線,這是個好兆頭。
隨後,他才一點點地張開了眼睛。蕭永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着緊張、忐忑、甚至有一點恐懼的心情,來終止一次不尋常的睡眠。
四周的景物一點點地清晰了起來,也讓他感到興奮,感到平安了。他想要支起身子,卻壓到了安琪爾的頭髮。安琪爾醒了,頭髮的扯動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可是極爲敏感的動作。她有些茫然地擡起頭,而映入視線的卻是蕭永。
“蕭……”安琪爾撲在了蕭永懷裡,雙手緊緊揪住他胸前的病號服,哇哇大哭了起來。那是所有的擔心、委屈和感動全部爆發的淚水。
而其他兩個女生也立刻醒了過來,韓惟君怔怔地看着蕭永,側着一點腦袋。那神情既是一個情人看着自己的男友,又像是一個母親看到了自己調皮的孩子終於乖巧了起來,那是一種喜悅、理解摻雜在一起的感覺。
葉嘉瑩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身份稍微有些尷尬,但蕭永注意到了她,看到了她的終於輕鬆下來的神情,那一點點的倦怠和黑眼圈,和她難得一見的邋遢的裝束。蕭永張開了手,而葉嘉瑩幾乎沒有考慮地也撲進了蕭永的懷裡,雙臂圈住了蕭永的脖子,她的腦袋頂在蕭永的脖子上,輕輕摩挲着,彷彿一隻惹人憐愛的小貓。
蕭永並沒有在這關係複雜的三個人中間溫柔太久。稍微過了一會,他就輕輕拍了拍葉嘉瑩和安琪爾的背脊,溫柔地撫摩着,說道:“好了好了,我沒事了。別哭了,眼睛再腫了就更難看啦。”
而韓惟君溫和地笑着,拉起了蕭永,爲他在牀邊放好了拖鞋。
蕭永既然沒事,那一切都好,這個時候,那些已經在各自做事的男人們在得到了消息之後,都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只是說回頭一有空就來醫院。醫生們匆匆趕來,在經過了兩個小時的緊張的精密檢測之後,他們也鬆了口氣,蕭永沒事,他的視力還很好。蕭永自己則稍微有些奇怪,自己的視力沒有任何損失,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情了,但他在看那些視力和色覺的檢定圖表的時候,覺得似乎還比以前更輕鬆了一些。
他倒也沒在這種問題上多糾葛,而是感謝了醫生,換好了韓惟君早就準備好了的一身全新的衣服:內衣、襪子和襯衫都已經洗過又燙平,只是爲了能讓他舒適。然後,他在和那些黑黝黝的外交官保鏢稍稍溝通之後,就開車要將三個女生分頭送回去。但安琪爾這個時候卻收拾好了東西,帶着全部行李讓蕭永直送機場。她搭着當天最後一班國際航班飛回美國去了。而這種匆匆的感覺,讓蕭永越發不好意思了。這個人情怎麼能還呢?至少她的演唱會想要不出力或者磨洋工,那自己肯定是要過不去的。
韓惟君和葉嘉瑩都沒拒絕蕭永送回家的這番舉動。蕭永睡了那麼久,現在精力充沛着呢,但兩個女生現在都困困的,沒有了讓她們擔心的事情,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鬆了下來。葉嘉瑩還好,一直照顧着蕭永的韓惟君在車上就睡着了。也虧得蕭永有韓惟君家裡的鑰匙,直接抱着她回去了。隨後……蕭永又回到了影棚。
大家都聚集在了小會議室裡,吃食和香檳都準備好了。而在大家幹了一杯之後,也就只有楚弘和他解說這幾天裡發生的事情。楚弘原先也沒想着要把王襄臨整到什麼程度,畢竟手裡的證據不很過硬,但是,隨着阿信自己出來撇清關係,隨着同安集團也不再回護他,他才陷入深淵。當然,無論如何,目前這些情況不足以讓他徹底無法翻身,他的身家放在那裡,人脈也還是有一些的,他可以靠錢擺平很多事情,雖然不免折損很多身家,以後還得夾着尾巴做人很久,直到別人將現在的這些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但他現在也就四十歲而已,這麼耗也耗得起。但蕭永身邊的這些人這麼全力開動表露出來的實力,則讓人刮目相看,龍冬和陳輝澤這一次不再是隱晦地以自己的工作來表態,而是明白無誤地對着那些圈子裡的朋友們放話,龍家的那些長輩和楚弘的關係本來就親密,自然沒話說,但沒想到的是,居然連陳輝澤家裡都有個長輩對陳輝澤的這番表態表示首肯,說只要陳輝澤能跟着學好,他們自然願意幫着一點。蕭永需要人幫忙嗎?至少暫時並不需要。他的野心僅限於攝影的領域,多餘的權力地位和金錢有了固然好,沒有也沒什麼。但這些人的表態,好歹可以爲他減少很多麻煩。
蕭永也想不出來在王襄臨的背後到底是誰,但是,既然是針對他來的,那以後總還會再露出馬腳。現在,蕭永的身邊有那六個黑人保鏢在側,任何人想對他動手腳都很難。這六個黑人小夥子可不是那種僅僅身手良好的愣頭青,而是在戰場上殺過人,在莽莽叢林和山地裡掙扎求生過的傢伙,他們的意志比鋼鐵更堅韌,只要需要,他們絕不會猶豫做出任何舉措,而殺人更不會在他們心裡留下任何陰影。蕭永打電話感謝了中非的那兩位正在忙碌國事的首腦,卻又得到了又一個保證:這六個人不僅僅是保鏢,還可以執行蕭永的任何命令。這個“任何”讓蕭永心裡打突,只好囫圇着感謝了就掛上了電話。那兩位首腦指的任何事情,顯然包括殺人放火,剪除蕭永的敵對者。在非洲,他們都很習慣這麼幹了。
“對了,因爲這次的事情,塔南有了點靈感,正在做個什麼虛擬的圖片系統。我沒搞明白是怎麼玩的,不過你可以去看看。”這幾天的情況並不需要太多時間來解釋,楚弘很快就把話題引入到他們日常的工作中了。“你的那個圖片的動力學系統太麻煩了。現在居然概念版都沒做出來,塔南看來是真的急壞了。”
蕭永笑了笑,非常輕鬆地說:“那個東西可是一個靜態圖形的王國,哪裡有那麼簡單?不過,塔南現在不是越來越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了嗎?一旦等他徹底弄明白了,我就該擔心他花錢的速度了。別看我們賬上那麼多錢,要把這個系統搭起來,還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這種東西可不是揮舞着雲計算的旗幟可以解決的,圖形的硬件處理是個很大的問題。我們要投入的可不僅僅是服務器和海量儲存啊。我現在都算不出來這東西到底得花多少錢呢。”
兩人一邊朝着塔南的辦公室走去,一邊就在聊着圖片系統的消息,和規劃。蕭永先前的昏厥也好,現在的健康也好,在楚弘心裡都不是什麼值得關注,值得一再追問的話題了。蕭永活着,健康着,他也越發意識到自己的視力存在多大的風險,那麼,緊迫地將他想要做的事情做完,那纔是最重要的。
塔南的辦公室還是那麼亂。他顯然是有了非常好的主意,剛纔喝香檳的時候雖然他到場了,但旋即匆匆衝回辦公室繼續工作,比較有慶祝氣氛的是,他拎了一整瓶的香檳和很大的玻璃杯,將上好的香檳當工作時候的飲料呢。
“哦,老大,你來了啊。”在蕭永拍了拍他的肩膀的時候,塔南才從屏幕前面把頭拔出來,他長舒了口氣,說:“正好,我們5分鐘前剛把概念版第一次上線運行。這是個很好玩的系統……很科幻。”
說着,他就在屏幕上演示起了他們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