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油門轟了下去,蕭永臉上的戲謔、玩世不恭和總讓人覺得有的那一抹壞笑都不見了,代之以冷冷的嚴厲。譚維嚴打了個寒戰,這,不就是當年想要遠遠狠狠地離開這裡的蕭永了麼?
轉進一個破舊的廠區,蕭永身上的這股冷冷的嚴厲也沒有了,他居然又完全平靜了下來。他一眼看到了那輛老勞形容過,報過車牌的保時捷,又是一腳油門,裝着防撞杆的路虎,直接從保時捷上面碾了過去。轟隆隆的金屬斷裂聲,吱吱嘎嘎的玻璃破碎聲毫無疑問肯定會引起裡面那些人的注意。他停好了車,居然拎着攝影包,好整以暇地跳了下來。還很有餘裕地朝着那黑魆魆的廠區看了一眼。廠區裡就這塊空地,上面目前還只有兩輛車,顯然老勞和陳石,還有他們聯絡的其他人都還沒到。
“……你……你幹什麼?”譚維嚴驚訝地低喝。
“問個好。”蕭永滿不在乎地說。譚維嚴瞠目結舌。現在的蕭永,處於一種他從來沒看到過,從來沒想到過的奇怪的狀態裡。或許,這種狀態,能夠部分證明蕭永這幾年的成長。
嘈雜的聲音立刻從廠區深處傳了出來。一個頭發染成亮綠色的青年搶先出來,看着已經變成一團廢鐵的保時捷,張口結舌,好一陣才又驚又怒地看了,轉身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大哥,有人砸了你的車!快來呀!”
蕭永慢悠悠地踱了過去,而譚維嚴緊跟在他的身後。譚維嚴也已經顧不得風度了,一把扯下了領帶塞進西裝口袋,很有經驗地解下手錶塞在褲兜裡,真的打起來,手錶這種東西傷到自己的概率比砸傷對方的概率大多了。
幾個年紀很輕的傢伙衝出來又被叫回去,那個陳輝澤似乎並不想看到自己的車被砸成什麼樣子,卻擺出了一副做派來等待着來砸場子的他們。
一處破舊的廠房大門敞開着,裡面的機器都已經搬空了,地上一條條鮮明的痕跡還能約略看出當年的規模。而這處廠房,顯然是這些人盤踞已久的地點了,有兩輛車子被放在維修平臺上,升高了底盤,看起來在進行什麼改裝,大概,也就是因爲這樣,纔不得不把保時捷停在外面,讓蕭永有了可乘之機。另一半的廠房,則雜亂地擺着沙發、茶几、桌子、椅子,以及幾個玻璃門的冰箱和碩大的垃圾桶。一組音響正在播放着節奏飛快的電子樂。這些佈置,儼然已經是個小型的俱樂部了。
唐澤雪穗和筑紫晴果然在,兩個日本女孩抱做一團,驚恐地縮在沙發一角。看起來身上的衣服很整齊,不像是已經被怎麼怎麼了的樣子,但這種形同於綁架拘禁,一幫一看就不像好人的青少年在周圍晃盪,拿色迷迷的眼神打量着她們的境地,還是讓她們驚恐萬狀。她們臉上的妝,早就被眼淚湮化開來,弄得臉上黑漆漆的一片。兩個女孩只是瑟瑟發抖,似乎連哭都沒力氣了。
陳輝澤穿着淺藍色的襯衫和筆挺的西褲,鞋子擦得鋥亮,和周圍那些青年的非主流造型有着鮮明對比,米色的麻質休閒西裝疊好了搭在椅背上。陳輝澤正在和那些“小弟”打着牌,而坐在他對面的就是龍冬。龍冬看起來挺斯文的樣子,很像是那種大學裡會看到的乖乖男生,的確是很有欺騙性,牛仔褲和藍色灰色相間的條紋襯衫非常學院風,那一副賽璐珞的紫黑色框的眼鏡更是將他的眼神盡數藏在了鏡片後面。
看着這麼“正氣”的兩人,又是開着豪華的保時捷,難怪那兩個日本小妹妹在和翻譯失散之後,沒打電話回導演組製片組聯絡她們的經紀人和朋友,而是輕信了兩個陌生人。
“哪兒來的啊?”陳輝澤將手裡的撲克牌朝着桌子上一扔,轉過神來,努了努下巴,頤指氣使地問,“知道我是誰了吧?就這樣也敢上門來?弄毀了我的車,你們賠得起麼?兩個人來,膽兒夠肥的呀?”
蕭永的臉上還有笑容,他指了指那兩個日本模特,說:“我來帶她們走。你是不是和她們道個別,順便道個歉什麼的?”
龍冬一聽蕭永的話,很是玩味地將手裡的牌壓在了桌面上,擡起了頭看了蕭永,順帶掃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譚維嚴。陳輝澤說得沒錯,他們還的確沒見過膽子那麼大的人。有的人色厲內荏,說得堂皇,但骨子裡的害怕和怯懦總是掩蓋不住的。有的人只是莽撞,卻輕易會屈服於更強大的力量。但蕭永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他似乎完全沒有將他們這裡的所有人看在眼裡,放在心上,彷彿這眼前的萬事萬物都不存在一般。
龍冬笑着對陳輝澤說:“你看,他不怕你欸,真的不怕你欸。你這些小弟們也不被人家放在心上呢。”
龍冬說得好像自己是置身事外的一樣,但陳輝澤不免還是有些惱火。他衝着蕭永冷哼了一聲,說:“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麼把人帶走。”
沙發上的那兩個日本模特大概是發現了廠房裡現在有些不怎麼對勁的氣氛,終於把腦袋從臂彎裡掏出來,擡頭看了看。當她們看到蕭永和譚維嚴的時候,禁不住大聲呼救了起來。邊上兩個小阿飛立刻做出威脅的姿態來。唐澤雪穗和筑紫晴兩人只好縮了回去,但兩雙眼睛卻急切而期待地望着蕭永和譚維嚴。
譚維嚴抹去了額頭上的汗滴,衝着兩個小姑娘說了句冗長的日語,唐澤雪穗和筑紫晴用力點了點頭。譚維嚴鬆了口氣,要說他不緊張那是假的,要說不害怕,也有些勉強,但蕭永站在了前面,已經做出了這般舉動來,作爲朋友,也只有豁上了。
“兩個日本妞沒事……不過,你看這情況?我們是不是轉身逃跑去搬救兵?或者,你算算我們跑得快不快,放風箏戰術能不能放死這幫丫的?”譚維嚴搖了搖頭,嘮叨了起來,而手掌伸進了口袋,悄悄將鑰匙攥在手心裡。
陳輝澤也有些明白了,來的這兩個人應該是PK組織方面有點來頭的人物,不然,兩個小模特也不會認得。“你真以爲我不敢揍你們?”陳輝澤冷笑道,“什麼來頭?說來聽聽?”
“我不知道你的來頭,你也不必知道我的。很公平。”蕭永淡淡地說,這份從容讓龍冬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種沉穩和從容,太像自己熟知的某個人了。
“那麼你邊上這個呢?”陳輝澤問道:“想和你一起捱揍?”
“翻譯!”蕭永聳了聳肩,淡淡道。他現在已經懶得和這些人廢話。怎麼說呢,從一開始他就是來找這場架打的,大家擺明車馬說不定打不起來了,可就不好玩了。蕭永纔不在乎眼前這些人到底什麼來頭,他只覺得他們欠教訓而已。
“怪不得我們哦?”陳輝澤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手一揮,那些小阿飛一起涌了上來。
譚維嚴剛要一聲大喝準備拼命,忽然手裡被塞了一根長長的東西。譚維嚴一看,居然是蕭永塞在包裡的三腳架。
捷信的旅行家系列三腳架超輕超便攜,只是這種纖薄的碳素材料總是因爲溫度變化凝結水滴,現在這種潮熱的天氣,進出空調房間尤其如此,蕭永從來就把這個三腳架扔在攝影包裡,防止這種問題的產生。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蕭永居然已經拆散了三腳架,將其中的兩根碳素的腳塞給了譚維嚴。而蕭永自己也不赤手空拳,他的攝影包邊上可還有一根金屬的單腳架呢。蕭永居然還有空一邊將單腳架放開到完全的長度,變成一根細長的金屬棍,一邊好整以暇地衝着譚維嚴一笑,說:“知道我爲什麼有錢都不換這玩意了吧?”
蕭永的膽子的確是肥到了極點,而他的身手更是超乎所有人的想像,簡直有點像電影裡的少林棍僧。一個成熟男人,非常明白怎麼保護自己,卻更懂得如何獲得勝利,以任何方式。蕭永劈頭就是一棍子下去,砸在一個小阿飛的肩膀上,小阿飛一身慘叫,當即就躺下了。他用力一甩,裝着至少價值十幾萬的機身、鏡頭和閃光燈的攝影包騰空飛了出去,直接砸在身邊又一個小阿飛的腦袋上。一聲悶哼,又一個倒下了。
蕭永這一打起來,一點都沒有要留手、畏畏縮縮怕傷到誰的意思,單腳架砸到誰的身上,都是結結實實、明明白白地一聲慘叫。譚維嚴輕輕罵了句媽的,也不管不顧地揮舞起兩支腳架來。攝影器材真是好用,雖然昂貴,但輕便堅固,看似纖薄的碳素腳架,居然連着把兩個人打開了花,還堅固如昔。碳素的那種彈性,讓譚維嚴揮舞起來,打在誰的身上,都有鞭子抽上來的那種撕裂感,可不僅僅是鐵棍的那種生猛的力量而已。一個小阿飛從譚維嚴的背後撲上來,一把抱住他,譚維嚴心道:“這下完了!”他眼睜睜看着兩個小阿飛從正面揮舞着拳頭撲了上來,稍微遠一點的幾個傢伙已經從修理汽車的工具裡找出了長長的撬棒,揮舞着衝了上來。
但就在這個瞬間,從一側伸出來的單腳架攔在了譚維嚴的身前,一下子擋住了那兩個揮舞着拳頭的傢伙。蕭永一個“金雞獨立”,單腳支撐在地,右腳踹飛了剛纔那個染綠了頭髮的傢伙,左手將單腳架努力探出,終於救了譚維嚴。譚維嚴乘着這個機會腦袋用力一仰,手裡的腳架從正手變成反手,插在自己和背後抱住自己的那人之間,衝着那個人的下巴就捅了上去,一聲淒厲的慘呼,譚維嚴重獲自由。他也不敢怠慢,用力掙脫之後使力踹上一腳,一棍子砸悶了那個傢伙,轉身就朝着拿着撬棒的那兩人衝了過去。
拼着身上捱了幾拳,甚至差點被撬棒砸在身上,譚維嚴靈巧地將那兩人手裡的撬棒絞落在地,他清楚地聽到咔擦咔擦的骨骼斷裂聲。但他沒有憐憫,這一刻他甚至有些鄙視這些小阿飛,的確不是什麼混幫派的料,以爲看了幾部黑幫電影就了不起了。打架的技術真是夠稀鬆的,甚至於膽量和血性都很濫,也就是跟着陳輝澤龍冬他們混吃混喝,平時玩的時候能扎堆在一起當兩個公子哥的跟屁蟲還有點用。當他和蕭永一上手就動了真格的,居然是如此不堪一擊,現在看着兩人的眼神裡滿是驚恐和猶疑。
譚維嚴解決了眼前的問題,轉身一看,蕭永比自己更狠,已經一堆人躺在地上了。他可是真的拿着鐵棍子掄,雖然重量輕,但揮舞起來速度快了,一旦沾上就是筋骨傷,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而蕭永間或棍子一收,用單腳架的一頭一點一挑,端的是威風八面。他短短几分鐘,沒給這些小阿飛們任何機會,除了看住那兩個模特的傢伙和陳輝澤、龍冬兩人,其他人已經盡數解決。多少年了,譚維嚴都沒真跟人動過手了,這一刻看着碳素腳架上沾着的血,看着滿地打滾哀嚎的這些腦殘少年,失望地搖了搖頭,居然生出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來。而在他身前,蕭永拄着單腳架,那個背影,真有點無所不能的悟空的感覺。
“喲,原來還很能打嘛。”陳輝澤掰了掰手腕,說:“不過你還是準備乖乖捱打吧。”他揮了揮手,看住小模特的那兩個人取出了彈簧刀,亮光霍霍地朝着唐澤雪穗和筑紫晴兩人的臉上比劃着。
終於動刀子了麼?蕭永蔑視地撇了撇嘴。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彷彿天外飛仙一般的一道亮光閃過,譚維嚴超水平發揮地一支“飛刀”,釘在其中一個阿飛的手上。蕭永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譚維嚴。卻見譚維嚴聳了聳肩,對他說:“萬寶龍的,筆尖很不錯,手感也好,就是貴了點。”蕭永回頭一看,這才發現那紮在那個阿飛手上的,居然是一支閃亮的鋼筆。好幾萬呢……你丫玩小李飛刀也玩那麼奢侈。蕭永一邊腹誹着,一邊聳了聳肩,說:“弄花倆日本娘們算什麼,貼點整容外科的錢罷了。你以爲是20年前啊,還來這套。放人吧,我們走人了。”
譚維嚴在後面揶揄着補充道:“就是,怎麼不對韓國娘們動手啊?今天也有很多在外面晃盪呢。真抓了她們,儘管花,反正本來就不是原裝的。”
蕭永居然咧嘴一笑。譚維嚴看來對韓國的整容業發達是深惡痛絕得很吶。
陳輝澤一努嘴,另一個阿飛手抖着要下手。但唐澤雪穗和筑紫晴兩人也不是木頭人,拼命掙扎反抗着。就在這剎那之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砸在了那個阿飛的胸口,他連悶哼都沒來得及發出,轟隆一下就倒了下來。譚維嚴張大了嘴,他看得清楚那是什麼,那居然是一直擰在單腳架頭上的球檯。那個東西可是一斤重的鋁快啊,被蕭永以有大聯盟水準的投球姿勢快速擲出,雖然速度肯定是快不起來,不過……那個動量衝量可是一點都不低。譚維嚴甚至都在懷疑,那個傢伙還活得下去不,如果斷上兩根肋骨,都算是福大命大了。
陳輝澤暴喝一聲,自己衝了上來,看他那架勢,應該是練過不少時間武術,朝着蕭永的臉上一拳砸出,看那招數,應該是連着膝蓋的頂擊。譚維嚴還沒來得及大叫不好,只看到蕭永就在那間不容髮之際斜側身一步避開了迎面的一拳,而陳輝澤的膝蓋頂擊剛剛發出,他就靈活地朝後一個小跳步,而他手裡的單腳架,橫在了面前,一下子迎上了陳輝澤的膝蓋。
陳輝澤一聲大喝,顯然是疼得厲害。他已經非常明白,眼前這個攝影師是扮豬吃老虎。他可也是從小練武術和搏擊到現在的,雖然自己的確不怎麼吃得了太大的苦,成就有限,可也一直是重金聘請名師教導,下得功夫很足。架勢也好,速度力量也好,都算是相當不錯了。蕭永能這麼輕易閃過去,還能巧妙反擊,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假如陳輝澤練習的是武術,那在譚維嚴和龍冬看起來,蕭永簡直像是個練巫術的。單腳架朝着陳輝澤雙腿之間探出,又是一絞,陳輝澤不可避免地跪倒在地。等陳輝澤剛剛支起上身,單腳架已經勒在了他的脖子上,他連呼吸都困難,別說還有什麼力氣反擊了。
蕭永說:“放人麼?”他話音還沒落,唐澤雪穗和筑紫晴已經哭着喊着躲到了譚維嚴的身後,譚維嚴溫言安慰着,一邊警惕地看着地上躺着哀嚎的那些阿飛,以防有人暴起,再搞出什麼事端來。
龍冬啪啪啪地鼓着掌,說:“精彩,精彩!我不會打架的,對你們不構成威脅。你們今天自然可以把人帶走了。不過,之後呢?譚維嚴先生吧?您顯然是知道我是誰,陳輝澤是誰的。之後,這事情要怎麼辦?不管是我,還是阿輝,恐怕都沒辦法嚥下這口氣的。這事情沒完哦。”
龍冬的語氣很是溫和,但隱含着的威脅的意味卻一點都不可愛。譚維嚴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一絲鬱悶,卻沒有說什麼。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說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三國模特PK的事情,雖然是自己牽頭的,但各方背後也有些支持者,看他們的態度了。姐夫葉忠節,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只是,難道真的要弄成這個樣子麼?
蕭永眉毛一挑,說:“當然不算完,我的三腳架、單腳架、雲臺,都得勞煩你們掏錢給我換了。”
龍冬哼哼地冷笑着。他還真沒見過蕭永這號人,不知道是傻,還是真有什麼依仗。龍冬現在自然也猜得到蕭永是誰,至少知道這個名字。但是,一個攝影師能幹什麼?一個在海外揚名的人像攝影師,剛剛回到上海,什麼根基也沒有。碰上這種事情,龍冬倒想看看,有誰敢這個時候站出來挺他。他的神色雖然變得有些猙獰,但語氣卻越發溫和:“蕭先生?這些事情,你覺得有必要談,當然是可以商量的。你真的敢拿這個錢,我隨時都拿得出來。你敢麼?不怕吃不下去噎着自己麼?”
蕭永聳了聳肩,肩膀的活動略微提高了手裡的單腳架,讓陳輝澤好不難受,但現在他卻只能嗚咽着發出一點點聲音來,也不敢太過用力掙扎。蕭永笑着補充道:“對了,還有我那輛車子的防撞杆,我還得檢查一下,你們的車子有沒有劃破我的車胎。”
龍冬這下子可是真的大吃一驚了,蕭永不怕麼?他怒極反笑,點着頭說:“好,蕭先生,好……真是好膽量。你也是在外成名的,爲什麼要回來呢?我會讓你後悔回來的。你們的公司,你們的PK大賽,還有我現在還不知道的這個那個,我一定會讓你後悔回來上海、回來中國。真的,這事情沒完。你乖乖躲回歐洲去吧,不然,有你好看的!”
蕭永臉上倒是浮現起一抹淡淡的,看似真摯的笑容來。他微笑着說:“那我是不是應該一勞永逸,今天就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