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很快知道了趙詡爲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飯局上,盛家的一個年輕的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說了句:“既然你認識趙詡,爲什麼還要答應張鎮敏那種條件?”年輕小子顯然已經聽說了拼貼網站的事情,那個不到20歲的小傢伙,自己都是拼貼網站的擁躉,對於能夠見到蕭永這個拼貼網站的後臺,頗爲興奮,很快就把蕭永當作了朋友和兄弟,也就不那麼忌諱這種問題了。蕭永有些鬱悶了,除了欠錢,他現在難道還得欠人一份人情?
蕭永並不知道,覺得欠了人情的反而是盛家的人。蕭永一共拍攝了四張照片,都在盛呈明入住的那個療養院裡。老人自知時日無多,雖然盛家負擔得起醫療費,也不必在醫院裡這樣捱着一天天過。盛呈明的態度是相當豁達的,而蕭永去拍照的時候,他提出的要求是,希望看起來像是平時的他,而不是刻板的肖像。蕭永始終將一臺徠卡M6掛在脖子裡把玩,但搬了張椅子坐在老人身邊,在療養院的一處樹蔭下和老人絮絮叨叨天南海北地聊着。盛呈明顯然很有興致,居然和蕭永聊了一個上午,還愉快地邀請他共進午餐。老人當年也玩過攝影,他只當是人像攝影師拍攝肖像之前瞭解被攝者的背景好設計場景,沒想到的是,當時蕭永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按了四次快門。照片就這樣出來了。
將臨時暗房搭建起來,沖洗放大,一共花去蕭永大約一個小時時間,而老人對照片極爲滿意。在照片裡,老人悠閒地坐在藤椅上,一隻手搭在扶手上。老人的手指顯得纖長,而他握持着扶手一頭的手形,都約略顯示着老人年輕時候,應該是個比較鐵腕的人物。老人臉上的皺紋在照片裡呈現得十分深邃,在黑白照片上居然顯示着雕塑一般的質感。而他的神情,看起來非常嚴肅而專注,但眼神裡閃動的微光,嘴角的微微翹起,還有眼角眉梢的那一點點不以爲然,仔細觀察之下卻還是清晰地呈現出來了。而老人的整個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在思考着些什麼。尤其是這張照片,將老人的現狀和他過往的經歷完全聯繫在了一起,無怪乎在仔細看了看照片之後,盛呈明感謝了蕭永,確定了這張照片最好。而這張照片,自然會在老人的葬禮上,被放在正中位置,讓大家緬懷。
老人盛年之時,曾經是整個盛家的概念規劃者,雖然不怎麼經手實務,卻一直關注着整個盛家的大勢發展。盛家幾次躲過經濟和政治風險,他功不可沒。而在閒暇的時候,他又是好好先生,總是在家裡逗着家裡的晚輩們玩,他經常做出嚴厲刻板的樣子,爲他們上課,補習。而正如每個成功的師長,當時那些覺得盛呈明伯伯太兇的孩子,當他們一個個隨着年齡的增長明白了那些教益讓他們終生受用,他們紛紛轉變爲最敬愛這位看起來很閒的伯伯的人。蕭永讓老人開開心心地聊了很久,顯出了許久未見的好氣色,還有了滿意的照片。雖然自知是遺像,但老人卻是無比豁達地自己挑到了最好的一張。盛家子弟,對於蕭永的這種拍攝功力,讚不絕口。
從盛家的人嘴裡知道趙詡的用意,對於蕭永來說也不算是愉快的經歷。趙詡自己倒是一點都沒表現出什麼,當蕭永專程去找他的時候,他笑着說那是爲了他精心爲曹雋準備了婚紗,以及爲他們拍攝美輪美奐的婚紗照的報答。曹雋和趙詡都不是年輕人了,對他們來說,婚紗照是他們整個婚禮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由於他們的年齡,他們或許並不那麼適合和年輕人一樣,將自己那一刻的完美留住了。他們本來擔心的是,或許他們負擔得起昂貴的婚紗,更昂貴的場地和化妝、道具等等一系列的東西,但他們卻都是那種既對於真實感很看重,不想靠PS營造虛假的美麗,卻又擔心照片不好看的人。如果是一般的婚紗影樓的攝影師,碰到這種夫妻,恐怕會洗腦式地勸說他們不要那麼固執,照片完美是第一位的,要麼就是暗歎自己倒黴,然後按照婚紗照拍攝的流程,一絲不苟地來一遍,用曝光加1來代替PS,也算是某種真實了吧。
但是,蕭永先是花了兩個多小時,拍攝了趙詡和曹雋的無妝各個方向的標準照,臉部的和身形的。然後,仔細研究了兩人的臉型和身材,設想了很多種環境組合。好在趙詡在這方面倒是百無禁忌,他放話說,只要蕭永想得出來的場景,他就有辦法。蕭永用了足足四天時間跑了11個地點,才敲定了兩個地點,另外再加上在攝影棚也算是一個地點,3個地點也足夠一整套的婚紗照了。而之後,蕭永召集來的整個造型師、化妝師、髮型師和燈光師團隊努力了兩天,才拍攝完了3個地點一共六個主題的婚紗照。興師動衆的準備工作讓照片在沒有進行任何PS的情況下就顯得非常完美。精心佈置的燈光下,兩人的形象不像是那些20歲出頭的結婚的人那種王子和公主的氣度風範,而更像是國王和王后。蕭永並不會去將着眼點放在那些皺紋上,卻也並不迴避這些問題,可是,在照片裡,一切都是那麼理所應當,那麼自然,那些大家平時會用來互相開玩笑的小瑕疵,一點都不突兀地融入了整個照片。
一整套照片六個主題,其實一共也就114張。畢竟不是影樓,蕭永也不用管到底後期怎麼輸出,怎麼裝訂成冊的問題。但當他得知趙詡居然準備在他們的新居里空出兩條走廊懸掛這些照片,也只能無力又無奈地聳聳肩。自然,這還不是最讓人驚訝的。其中一張照片是兩人最喜歡的。在照片裡,曹雋穿着月白色的,仿若歐洲宮廷風格的禮服,專門爲她定製的裙子沒有讓裙裾顯得太誇張,畢竟曹雋的身形比較纖細,不那麼歐洲,但精心打造的髮型,胸前閃亮着的以粉紅色的鴿子蛋大小的鑽石爲核心的項鍊,都將她華麗的氣質完美地襯托出來。趙詡則是鋼灰色軍隊制服樣式的上裝,前襟上有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兩排銅釦,他下裝則是淺亞麻色,兩側有着明顯褲縫,同樣帶有軍隊制服風格的長褲配合到小腿肚的長靴,看起來,就像是個退役的將軍般神采奕奕。在照片裡,兩人並不是緊貼着站在一起,而是相隔一個臂展的距離,兩人都伸平了雙手,兩隻手在空中緊緊互握。既是獨立的兩個人,有着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立場和態度,卻又能夠互相支持互相敬重和互相愛着,這大概就是這張照片傳達出來的意思吧。
趙詡對這張照片喜歡到什麼程度呢?他居然花巨資,將這張照片噴繪出來,做了很大很大的一副。有多大呢?趙詡早早就確定了在太平洋威斯汀大酒店舉行婚禮慶典,他巨資包下整個酒店一天這是大家想得到的事情,但是,他居然將這張照片噴繪到一百多米寬,數十米高,將整個酒店正面都遮住了。照片裡兩人站開的那段距離,和雙手互握之下的那點高度,正好將整個酒店的大門留出來。這已經不是婚典的格式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簡直比某些行爲藝術都轟動。太平洋威斯汀本來就在市中心地區,每天上下班都有大堆人羣從周圍經過。將那麼大的噴繪懸掛起來,同樣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在搭建期間,酒店進進出出的客人也有數千。大家都被趙詡的大手筆震驚了。
作爲婚禮的現場攝影師,蕭永倒是一直在跟進場地的佈置,設計拍攝的方案,但趙詡搞出那麼大場面,還是讓他驚訝不已。不過,更驚訝的則是婚禮當天。男方女方邀請來的客人們大部分早早就到來了,準時得讓人吃驚。而蕭永在拍攝了曹雋在房間裡化妝的照片之後,輕快地來到宴會廳,卻發現從一早開始就一直陪同着的楚弘不在那裡等着。不只如此,那些和楚弘一樣提前不少到來的男男女女,大概足足有五十多人,都不在。而酒店的保安貌似正在緊張地對着對講機,如坐鍼氈的樣子。蕭永迷惑地靠近一個保安,問道:“怎麼了?”
保安同樣困惑而又無奈地指着大堂的方向。蕭永走到了大堂,看到了讓人噴飯的一幕。楚弘爲首,一大幫人都換上了黑色西裝和長褲,統一地抹上蹭亮的髮油,他們還都戴着墨鏡。幾十號人,整整齊齊地站成一個七行七列的方陣,而楚弘和另外兩個人在前面,像是要引領整個隊伍。他們靜靜地矗立着,看他們中間年齡最小的才20歲出頭的樣子,而楚弘等幾個人應該是最年長的,恐怕也就是30歲上下。但這樣站着,排列着,卻很有一種正規幫派的態勢。
“你們玩什麼啊?”蕭永哭笑不得地走向楚弘,問道。
楚弘拍了拍蕭永的肩膀,說:“你等一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