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啓東艾特了容歷,容歷回得很快。
容歷:阿禾喜歡滿天星。
行吧,您老寵着唄。陸啓東發了個表情包,是一隻戴了大紅花的豬,搖着豬尾巴,鼻孔朝天,哼了一聲。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行吧,空運。
一條打完,馬上又發來一條。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就是量太大,只能用乾花,不過你放心,保證美哭你。
容歷:場地呢?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我辦事你放心。
這句話後面,又帶了個抽菸戴眼鏡的大佬表情包。
容歷:不放心。
表情包:哼~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那你自己有更好的方案?
沒有。
在這方面,容歷十分不擅長,思想也古。一開始,他是提了方案的,從採納,到下聘,到迎親,所有步驟都想過了。陸啓東對這個方案評價了三個字:老古董。
霍常尋失戀,根本不理人。
陸啓東在羣裡艾特了霍常尋。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霍狗子,還活着就吭一聲。
霍常尋字都懶得打,拍了個用502粘頭盔的照片過來,那個被陸啓東踩壞的粉色頭盔,到現在都沒粘好。
這事,陸啓東理虧。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您老繼續,小的不打擾您了。
陸啓東又艾特容歷。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戒指呢?
容歷:嗯。
容歷不怎麼喜歡打字,社交軟件用得少,回覆都很簡短,陸啓東相反,活躍得像個假號。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萬事俱備了,等着吧,東爺給你弄個畢生難忘的求婚!
萬年不冒泡的霍一寧,終於吭了一聲。
刑偵一隊霍一寧:恭喜@容歷
容歷:嗯。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喲,霍隊您老終於上線了。
刑偵一隊霍一寧:嗯,上線看看我老婆的朋友圈。
宇宙第一帥是你陸哥哥:……
然後,羣名被陸啓東改成了【滾蛋吧,結婚狗】
容歷剛把手機擱下,枕邊的姑娘醒了,半眯着眼喊他。
“容歷。”
容歷把人抱進懷裡:“吵醒你了?”
蕭荊禾搖頭,嗓音還帶着事後的沙啞,她累得厲害,眼睛沒睜開,在他懷裡換了個姿勢,咕噥了聲:“渴。”
“我去倒水。”
容歷親了親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溫水過來。
她又睡過去了,睡相不怎麼老實,被子有一大半滑下了牀,他把被子給她蓋好,俯身去摸她的小臉。
“阿禾,”聲音敲在她耳邊,低低的,“喝了水再睡。”
到底是被他折騰狠了,眼睛都累得不想睜開。
容歷失笑,抱着她坐起來,靠在他身上,把杯子喂到她嘴邊:“阿禾,張嘴。”
她聽話,張嘴喝了半杯。
容歷給她擦了擦嘴,俯身問:“還要嗎?”
她搖頭,推開他,自己往被子裡鑽。
容歷哭笑不得,放下杯子,去給她掖好被角,他兩輩子都沒伺候過人,她住進來之後,這伺候人的舉動,越發得心應手了。
關了燈,他躺下去,把她抱進懷裡:“阿禾,明天我們約會好不好?”
“好。”
應了一聲,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盛夏的光,兜頭而來,到了傍晚,暮色一重一重壓下來,燥熱才褪了幾分,幾縷風蕩着,颳着繁茂的枝丫,把天邊最後一抹金黃的夕陽碎成滿地斑駁。
綠地是帝都光景最好的溼地公園,天已經暗下來,路燈卻沒有亮,從鵝卵的小徑裡走進去,方纔能看見隨處可見的光線,一道一道從人腦門上的電筒裡射出來。
十多個穿着工裝衣褲的男人,各個頭戴探照燈。
爲首叉腰的男人四十來歲,正吆喝着那羣人幹活。
“誒誒誒,”男人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一個夥計腦袋上,“你呢你呢!”
那夥計頭一晃,腦袋上的光也跟着一晃:“怎麼了老闆?”
老闆瞥了他一眼,頗爲嫌棄:“沒讀過書啊,荊字不會寫?少了一橫了!”
小夥子很年輕,有點憨愣,瞅着地上的花:“少了嗎?”
“……”
老闆想起來了,這個是新來的,才十五歲,初中都沒念完,還算個童工。
童工小夥子還算上道:“我這就加一橫。”
然後,他一溜煙跑去搬花。
四周全是滿天星,香味不濃,老闆有點鼻炎,覺得癢得慌,往後退了幾步,拿着個喇叭指揮:“快點快點,中間的字用紅色的,剩下的都鋪白色的乾花。”
這羣人都是他從工地上請來的,旁邊戴黃色安全帽的,是工頭,以前也合作過,一來二去地熟了,便問:“曾老闆,這麼大片空地,要全部鋪滿嗎?”
曾老闆摸了摸自個兒的啤酒肚:“要。”
“曾老闆,這是誰求婚啊?”這麼大手筆,整個綠地都能包下來,可是不得了啊。
“管他誰。”曾老闆不多說,嘴嚴。
工頭實在好奇,嘀咕:“又是直升機,又是飛行器的,得花少錢啊。”鐵定是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求個婚,星星都能炸下來那種。
“大院裡的公子哥,有的是錢。”那幾位公子哥的事兒,曾老闆也不敢多說,“管那麼多幹嘛,幹你的活。”
工頭撓撓頭,嘿嘿一笑:“我就是好奇,這麼沙雕的主意,誰想的。”
身後,冷不丁地砸過來一個字。
“我。”
曾老闆後頸一涼:“陸、陸少。”
陸啓東穿着一身高定西裝,偏偏,留了個非常富有大佬氣質的寸頭,劍眉星目,認真瞧人時,眼裡一股子乖張:“哪裡沙雕了?你懂不懂浪漫?懂不懂情調?你才沙雕!”
曾老闆與工頭:“……”
哼。
一羣沒審美、不懂欣賞的沙雕!
陸啓東懶得跟沙雕解釋他這個浪漫又有情調的方案,看了一下時間,不早了,他直接撥了容歷的電話。
“到了沒?”
容歷說:“在開車。”
“到了綠地門口吱個聲。”
“嗯。”
陸啓東掛了電話後,瞥了曾老闆一眼:“待會兒都聽我指示。”
“好的陸少。”
陸啓東擺擺手,曾老闆繼續忙去了,然後電話挨個打過去,一一下達指令。
“小劉,直升機和孔明燈準備好了沒?”
負責直升機小組的小劉畢恭畢敬地回答:“都準備好了,陸少,等人到了觀星臺,直升機立馬開個心出來。”
嗯,不錯。
陸啓東又切了個電話,尋了個椅子坐下,二郎腿翹着,那該死的大佬氣質擋都擋不住:“小周,飛行器測試過了嗎?”
小週迴得爽快:“已經測試了,距離和速度都沒問題,保證容少求完婚就送上戒指。”
嗯,不錯。
陸啓東繼續撥電話:“小吳,煙花呢?”
煙花組的小吳笑得像朵老菊花:“都擺好了,只要您一聲令下,立馬給您放個愛老虎油出來。”
陸啓東頗爲滿意啊,摸了摸下巴:“嗯,不錯不錯。”
怎麼沙雕了,多浪漫啊。
他想的方案,怎麼可能沙雕!
陸啓東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又差使鮮花組的曾老闆:“去,把那條路都給我鋪上玫瑰花瓣。”
“得嘞。”
陸大佬擡擡手:“還有串燈,全部掛上。”
“好嘞!”
搬花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怎麼回事,這股撲面而來的沙雕感。
搬花工甲低着頭,一邊鋪紅玫瑰,一邊和同伴咬耳朵:“我咋覺得這花花綠綠的,整得像夜場呢。”
“不像。”搬花工擡頭看了一下五顏六色的小串燈,“像花燈會。”
十多分鐘過去,場地基本佈置完了,就等主角登場了。
前面那條通往綠地觀星臺的小徑上,鋪滿了玫瑰花瓣,陸啓東用了最貴品種的香檳玫瑰,這風吹花瓣滿天飛的效果他甚是滿意,正欣賞着,一個纖瘦的背影突然撞到他眼裡。
是個女孩子,白裙子,帆布鞋,披散的頭髮微卷,什麼顏色都沒染,她個子不高,應該還不足一米六,腳步很慢,踩着一地玫瑰。
陸啓東眉頭一擰,從椅子上站起來:“喂,你誰呀?”他看了一眼被踩壞的玫瑰,很是不滿,“這裡今晚不可以進。”
女孩還揹着身,問:“爲什麼不可以進?”
聲音細細軟軟的,很斯文。
陸啓東是個大老粗,不會憐香惜玉,不爽了就擺在臉上:“你沒看到入口‘禁止入內’四個大字?”
她轉過身來,目光不知落在哪裡。
“抱歉,我是盲人。”
陸啓東看着女孩子那雙古井無波的眼,愣住了,他見過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什麼類別的都有,而眼前,甚至稱不上漂亮,頂多是乾淨清秀,偏偏,這一眼後,挪不開目光了。
她生得最好看的就是那雙眼了,只是,瞳孔裡暗淡無光,像蒙了塵的珍珠。
完了……
心肌梗塞了。
他失語了半晌,才找回聲音,一開口,就結巴了:“你、你、你去哪?”這是第一個讓他說話都不利索的姑娘,手腳都不像自己的,不知道怎麼走到她跟前的,“我、我、我帶你去。”
女孩拿着導盲棍,瘦瘦的一截手腕很細,很白,細得像稍稍用力就能折斷,白得能看清上面青紫的血管,她小心戒備着:“可以進去嗎?”
陸啓東立馬說:“可以!”
她笑了,淡淡的,很淺很淺的小,露出左邊的小酒窩:“這裡沒有盲道,你可以帶我上觀星臺嗎?”
陸啓東想也不想:“可以!”
帶她上天他都願意。
心頭不知道被什麼撞了似的,又疼又麻的,有什麼像雨後春筍,破土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孩身側,不敢驚着她,用盡量友好輕柔的語氣跟她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牽着你……的導盲棍。”
她遲疑了一下,把手裡的導盲棍擡高:“謝謝。”
盲人手裡那根導盲棍,不僅是眼睛,也是防身的武器,是女孩所有的安全感。
七點,容歷和蕭荊禾到了綠地。
華燈初上的時間,平日裡熱鬧非凡的公園裡,沒有一點霓虹。
蕭荊禾下了車,環湖了一週:“爲什麼來這?”
只有遠處的燈光和月光,有些暗,容歷牽住她,說:“綠地有個觀星臺,聽別人說不錯。”
綠地的觀星臺很有名,是情侶約會的聖地。
蕭荊禾跟着容歷,走在他的右手邊:“路燈怎麼都不亮了?”
容歷默了一下:“可能壞了。”
陸啓東說,女孩子都喜歡五顏六色的東西,比如燈光,比如煙火,還比如鮮花,所以,陸啓東提議在整個綠地都掛上星星串燈,天上漫天星斗,地上星辰遍佈,又美又夢幻。
他採納了陸啓東的意見。
蕭荊禾覺得奇怪:“這一帶到了晚上很熱鬧的,今天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自然沒人,陸啓東從五點就開始清人。還是他親自去找負責人施了壓,才把整個綠地佔用。
容歷嘴上卻解釋:“沒人是因爲路燈壞了。”
他話剛說完——
突然!
滿樹花燈開,紅的,綠的,遍佈眼簾。
容歷:“……”
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昨晚說好了的,等他們上了觀星臺,才亮燈。
“容歷,”她被眼前的光景停住目光,指着小徑盡頭,“我好像看到了滿天星。”
所有燈串都亮着,地上璀璨迷離一片,與頭頂星辰交相輝映,亮如白晝,這條路往前,五十米,就是花海,是她喜歡的滿天星。
流程亂了,他準備好的話也有些亂了:“阿禾,我——”
又不等他說完。
“砰!砰!砰!砰!”
連續數聲響,漫天煙花炸開,像下了一場繽紛的雨。
容歷:“……”
他想罵人了。
想罵人的還有直升飛機負責小組的小劉,正在觀星臺對面的亭子裡觀望呢,被突然炸開的煙花嚇了一跳:“怎麼回事,不是等孔明燈放完了,再放煙花嗎?”
“不知道嘞。”下面的哥們兒問,“劉哥,那孔明燈還放不放了?”
小劉想了想:“估計是求婚成功了,趕緊放。”
“好嘞。”
小劉吆喝着,直升飛機趕緊開起來,還要開個‘心’出來,孔明燈也要迅速放起來。然後呢,飛行器組看見直升飛機出來了,也跟着把飛行器開上了天。
天上一鍋粥,啥都有了。
所有流程全部亂了套,容歷眉頭越皺越緊,抿着脣沉默了很久:“阿禾,我有話同你說。”
煙花很吵,她沒怎麼聽清楚:“什麼?”
“你——”
容歷的話被慌慌張張的一聲尖叫打斷了。
“着火了!着火了!”
前面小路里,有人跑出來,戴着個安全帽,頂着個探照燈,邊跑邊喊着火了。
蕭荊禾把人攔下:“哪裡着火了?”
男人指後面,腦門上冷汗直流:“煙花打中了孔明燈,然後掉下來,把滿天星燒着了。”
容歷:“……”
他想擰掉陸啓東的狗頭!
“這附近有沒有消防栓和水源?”蕭荊禾問那個跑出來的男人,
對方臉上黝黑,盯着蕭荊禾瞅了半天才回答:“有,在那邊。”
“容歷,”蕭荊禾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你在這等我,我去滅火。”
“……”
到頭來,還要他家阿禾去滅火。
容歷弄死陸啓東的心都有了:“我跟你一起去。”
好好的求婚,就這麼搞成了火災現場。
陸啓東,攤上大事了!
次日,早間新聞點名批評了某資本家,爲了搞情調,破壞公共財物,如數賠償之外,另被拘留了十二小時。
早上七八點,軍區大院裡就聽見有人在嗷嗷叫。
容老爺子剛起呢:“大清早的,誰在叫喚?”
容菱昨兒個在大院留宿了,自然聽說了,很老爺子解釋:“爺爺,是陸家小子。”
陸家的院子就在容家後面,老爺子耳背聽不清楚,容菱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老爺子問了:“這是又闖什麼禍了?”
陸家那個小子,很霍家的二小子一樣,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容菱說:“東子昨晚把綠地給燒了,剛從公安局回來,陸部長正在院子裡執行家法呢。”
陸家的家法很簡單粗暴,就一個擀麪杖。
容老爺子聽完都驚呆了:“這些個小兔崽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連溼地公園都敢燒了。”他趕緊給自家孫子打電話,“子說啊,東子把公園都燒了,這種行爲太惡劣了,你可千萬別跟東子學壞了。”
光聽聲音,也聽得出來容歷壓着的怒氣:“爺爺。”
“啊?”
這麼正經嚴肅幹嘛。
容歷說:“我不跟傻子玩。”
容老爺子:“……”
容歷掛了電話,擡頭便看見蕭荊禾坐在吊籃椅上笑,眼裡含着幾分促狹的意味。
他走過去,擡着她的下巴,低頭與她直視:“阿禾,笑什麼?”
隔得近,她眼裡有他明晃晃的倒影,陽光碎在裡面,笑都明媚了三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容歷否認:“沒有。”
她笑得更開懷了,抓着他的手,然後學着他,手指挑他的下巴:“昨天晚上滅火的時候我看到了,滿天星上鋪了我的名字。”
還有那煙花,那孔明燈,全是示愛的痕跡。
容歷:“……”
昨晚太荒誕,他不想承認,可一時又無言以對。
她從吊籃椅上站起來,兩隻手掛在他脖子上,明眸善睞,眼裡都是花開:“容歷,你是不是要求婚啊?”
容歷懊惱地、認命地點了頭:“……嗯。”一股燥鬱在眉宇間縈繞難去,“都被陸啓東搞砸了。”
陸啓東爲了紅顏一笑,佔了求婚的領地,打亂了所有步驟,給人姑娘下了一場煙花雨。
“你是因爲這個才心情不好?”她聲音裡混着點笑,脣落在他臉上,輕輕地吮。
她在哄他呢。
他心情極度不好,從昨晚到現在,都冷着眉眼。
“阿禾,”他扶住她的腰,“這次不算。”
陸啓東那個狗東西,他是再也不信了。
“不用這麼麻煩。”她似乎一點也不生氣,眼裡一直暈着笑意,英氣的眉眼柔和了,舉手投足裡都有溫柔,她說,“容歷,你只要問我願不願意?”
容歷不解。
“你問啊。”
她笑着催促。
那是看着最歡喜的人,笑得最好看時的模樣。
容歷便問了:“你願不願意?”
她毫不猶豫:“我願意。”踮起腳,她目光灼灼,安靜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願意嫁給你。”
容歷眸光亮了,像是星辰突然碎在了碧波盪漾的湖面。
他的將軍,怎麼就這般輕易對他折了腰呢,乖得讓他於心不忍:“八月二十八好不好?我想在那天娶你。”
蕭荊禾把臉枕在他肩上:“好。”
稱不上求婚,也不天時地利人和,她就這樣把一生許給了他。
婚禮定在了農曆的八月二十八,準備的時間不多,要忙的事情卻很多,容家沒讓兩個新人忙活,容歷的五個姐姐都回來了,親自操辦他的婚禮。
容家的老六要結婚了,娶的是個消防員姑娘,才一天,大院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容老爺子連狗都沒放過,對着齊小三家那隻絕育了的狗說:我家孫子要結婚了,看你這單身狗,可憐啊,蛋都沒有,那隻母狗願意要。
絕育狗:“……”
它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惡意,簡直生無可戀!
老爺子樂得合不攏嘴,成天拉着大院裡的老頭子們炫耀自個兒的孫媳婦。
哦,提一嘴,陸家的小子最近收斂了,有人說,是因爲早間新聞點醒了他,於是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也有人說,是因爲發小要結婚了,受了刺激,開始悔悟人生了。
可事實是——
陸啓東用力吸了口煙:“常尋,我愛上一個姑娘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裡的桀驁與戾氣全部散了去,不見了乖張,就像個尋常的愣頭青年,遇上了喜歡的姑娘,無措又慌亂。
他以前總是說,千萬別像容歷和霍常尋,供個祖宗找罪受,可遇到那個姑娘之後,就懊悔了,爲什麼沒有早一點,早一點認得她,讓她一個人拄着導盲棍走了那麼久。
霍常尋好笑地看他:“容歷求婚那晚,你帶上觀星臺那個?”那晚他沒去,不過也聽說了個七七八八。
陸啓東爲了給人姑娘下場煙花雨,搞砸了容歷的求婚不說,還把綠地給燒了,最後還是蕭荊禾去滅的火。
他表情頹喪得很:“嗯。”
這心事重重的樣子,都不像他了。
霍常尋斟酌了一下,還是問了:“是盲人?”
“嗯。”陸啓東吸了口煙,嗓子是啞的,“常尋,你不知道,我都想把我的眼睛挖給她了。”
才見了兩面,眼睛都捨得給了。
陸啓東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什麼姑娘沒見過,什麼風花雪月沒玩過,這是第一個,讓他頹成這樣姑娘。
霍常尋也點了根菸:“真那麼喜歡?”
陸啓東沒想,用力點頭,平時最吊兒郎當沒正行的人,這會兒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連我們以後孩子的名字都想了。”
才見了兩面,至於嗎?
霍常尋順着他的話:“叫什麼?”
“陸之林。”
手上的煙在燃着,白色的煙飄進眼裡,眸光不太清明瞭,嘴裡像嚼了茶葉,開始苦澀,而後又甘甜。
陸啓東說:“她叫林星河。”
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只有一條叫念念的導盲犬。陸啓東見過那條導盲犬,當時他就想,以後啊,這隻狗可以歇了,因爲他要上任了。
窗外的雲遮了太陽,樹縫裡漏出點點搖晃的斑駁。
“星河。”
林星河坐在孤兒院大廳的舊沙發上,朝聲源的方向回頭:“嗯?”
院長走過來扶她:“可以上課了。”
“好。”她把導盲棍摺疊好,放進包裡,皮膚瓷白,迎着光的眼睛裡清澈,只是無神,她問,“菱染老師呢?”
林星河是孤兒院的老師,教手語,紀菱染剛來沒幾天,是教音樂的。
院長四十多歲,生得面善,說話的語速很慢:“她出去了。”邊走,邊說,“她手機不是摔壞了嘛,剛拿回來,應該是有什麼急事,看完手機就跑出去了。”
帝都人民醫院。
“你好,請問霍常尋在哪個病房?”
紀菱染是跑着來的,扶着護士站的臺子,喘得厲害。
護士擡頭,審視了幾眼:“你是他什麼人?”
若是非親非故,肯定不讓探視,她便答:“女朋友。”怕對方不信,她拿出手機,翻出了她和霍常尋唯一的一張合照。
護士信了,爲她指路:“在304重症病房,前面那棟,三樓就是。”
“謝謝。”
“不客氣。”
醫院的電梯裡很多人,紀菱染等不及,跑着上去的。她推開門的時候,病房裡除了霍常尋,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霍常尋和那個漂亮女人都愣住了。
她也是,腳步像灌了鉛,一步都走不動。
“染染。”
原本躺在病牀上的霍常尋,突然坐起來。
紀菱染傻在那裡,眼眶漸漸紅了。
霍常尋慌了神似的,拔了身上裝模作樣的各種管子,跳下病牀,鞋也不穿,赤着腳跑到她身邊,第一反應是着急忙慌地辯解。
他想拉她的手,又不敢,手僵硬地懸在半空中:“染染,你別誤會,我跟她不熟的。”回頭,臉色立馬換了,凶神惡煞地衝病房裡的女人吼,“你還不快滾!”
“……”
這厚此薄彼的樣子啊。
劉歆放下文件袋:“合同放這,走了。”放下東西,轉身走人,目光似有若無地在女孩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後不動聲色的收回。
這就是霍常尋心尖尖上的人啊,真嫩。
等劉歆走後,霍常尋把門關上,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紀菱染身邊。
“染染。”
他聲音壓的低,很明顯的示好。
紀菱染沒有應。
他伸手,拉拉她的手:“染染。”
本來也氣的,氣她就這麼跑了,可見着她了,也顧不上氣,心有餘悸着,也慶幸着,還好她來了。
她走的這些天,他渾渾噩噩,只想明白了一件事,他離了她不行,所以,只要她回來,他以後什麼都順着她。
“染染。”
她不答應,他走過去,要抱她。
她立馬推開,通紅的眼睛瞪着他:“霍常尋,你騙我。”聲音一哽,她蹲下,眼淚跟着掉下來了,“我以爲你要死了……”
他啊,很壞,總是騙人,還總是自以爲是,可偏偏呢,她逃也逃不掉。
爲什麼回來了?
她都來不及想,看到他住院的消息後,身體就先於理智做出了反應。紀菱染啊紀菱染,你怎麼就自投羅網了……
“我不死。”霍常尋蹲下去,端着她的臉,擦她眼角的淚,“還沒跟你過夠,不捨得死。”
她打他,一拳一拳,落在他肩上,氣他,更氣自己。
“混蛋,王八蛋,王八羔子……”
小豬小狗小貓小烏龜全部罵了一遍,罵着罵着就哭得狠了。
“不哭了。”
她還在哭。
霍常尋低頭,去吻她,她張嘴,用力咬了一口,她知道的,她完了,一顆心全部陷進去了。
後來呀,
霍常尋哄紀菱染,說重新開始,說從牽手起,說他重新追她,說讓她去留學,說他不介意網戀。
結果呢,
他把紀菱染的肚子弄大了……
陸啓東:禽獸!畜生!
這就都是後話了,且後面再慢慢道來。
農曆八月二十八,天晴。
帝都影視城外,全是警衛,入口被圍得水泄不通,銀灰色的保姆車停在路邊,車窗緊閉,玻璃是單向可視的,瞧不見車裡的光景。
這時,青年人從影視城裡跑出來,對警衛說了什麼,然後擠開人羣去了路邊,敲了敲車窗。
“笙姐。”
車上傳來微微沙啞的聲音,菸酒嗓:“拍不了嗎?”
“對不起笙姐,都怪我,昨天導演跟我說了的,影視城今天有人辦婚禮,不對外開放。”小麻越說越心虛了,“我昨晚鬥地主鬥晚了,就給忘腦後了。”
車裡的人脾氣好,沒有責備:“沒事,回酒店吧。”
“哦。”
小麻開了車門,一爬上去,餘光就看見了後座上的人,驚訝不已:“時醫生,您什麼時候來的?”
這輛保姆車是姜九笙的,她有一週的戲要在帝都影視城裡拍,莫冰臨時有事,只有小麻這個助理跟過來了。
剛剛車上還只有姜九笙。
這會兒,時瑾坐在她身邊,語氣是一貫的溫和有禮:“剛剛。”
兩人中間,還坐着個小糰子,小糰子跟時瑾穿一樣的衣服,小件風衣穿在小糰子身上,說不出的英俊紳士。
小糰子乖巧又禮貌:“小麻叔叔。”
姜九笙身邊的人,不管是助理還是導演,沒一個不喜歡時天北的,粉粉嫩嫩的奶娃娃,端着那一身跟他爸爸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優雅與貴氣,瞧着就讓人歡喜。
小麻從車上摸了個彩虹糖遞過去:“天北也來了呀。”
“嗯。”
時天北接了糖,禮貌地道了謝。
小麻這才把車門關上,車鑰匙擰了半圈,正要開車走人,車窗被人敲響了。小麻把玻璃搖下去,就看見一張英俊硬朗的臉,一身西裝,有模有樣的。
“您是?”
對方沒有回答,反問了句:“車上是姜九笙嗎?”
“是。”小麻估摸着是追上來的粉絲,“你是來要簽名的?”
對方笑起來有幾分桀驁:“有人差我來請她過去喝一杯喜酒。”
小麻正要細問,後座,姜九笙開了口:“誰的喜酒?”
“容歷。”
姜九笙與容歷只合作過一次,見面次數不多,只算得上是君子之交,倒是時瑾與他,有些生意上的往來。
車門從裡面拉開。
時瑾先下來,伸手:“我是時瑾。”
清風霽月,雅人深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江北時瑾,認得認得,一個連指間都泛出好看顏色的男人。陸啓東伸手,握住:“我是陸啓東。”
他笑,這張臉啊,着實是人間絕色。
便這樣,時瑾與姜九笙被邀着進去吃一杯喜酒,剛進影視城的一處仿古宮殿,便聽見了熟人的聲音。
“瑟瑟,別看手機了,讓眼睛歇會兒。”
是霍一寧。
景瑟埋頭盯着手機,軟軟糯糯地撒嬌:“隊長,等一下,我舔個包先。”
她這遊戲癮,一直戒不掉。
霍一寧好笑,揉了揉小姑娘細細軟軟的頭髮,一擡頭,看見了時瑾一家三口,詫異了一番:“巧啊。”
時瑾摟着姜九笙的腰,手裡還牽着個小的,走到那一桌去:“不巧。”
沉迷遊戲的景瑟擡起頭,興奮得忘了舔包:“笙笙表姐。”眼裡一笑,全是星星,蠢蠢萌萌的,“小天北!”
時天北被爸爸牽着,乖巧地喊人:“表姨。”小身子站得端正,奶聲奶氣的,偏偏老氣橫秋地問好,“表姨父,你好。”
霍一寧頷首。
這中世紀的紳士做派,越來越像時瑾了。
孩子被時瑾牽着,姜九笙坐到景瑟旁邊:“新娘子是誰?”
“是個消防員,”景瑟把遊戲撂一邊,眨巴眨巴眼,神秘兮兮地同姜九笙說,“容歷叫她阿禾。”
她是《帝后》的忠實粉,姜九笙是《帝后》的主演,容歷與阿禾這兩個名字間有什麼百轉千回的故事,她們都很清楚。
姜九笙看了一眼宮殿前的紅綢:“是烏爾那佳·鶯沉?”
景瑟點頭:“是的。”
姜九笙沒有再說什麼,安靜地思忖了許久,回眸看坐在身邊的時瑾,靠過去,離他耳邊很近:“時瑾,你信不信轉世輪迴?”
他說:“不信。”
她笑了一下:“我信。”
時瑾沉默,把時天北抱起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用隨身帶着的手絹擦了擦杯子,倒了一杯椰奶給他。
時天北乖乖坐在那裡喝,一雙眼睛好奇地四處瞧。
時瑾說:“帝都有家佛寺,聽說很靈,婚禮結束了我們去一趟。”
姜九笙看他,不知他何意。
“去寺裡做什麼?”
他說:“求姻緣。”
求下一世姻緣。
她信來世,他信她。
姜九笙笑着應:“好啊。”
這時,禮樂奏響,新人踩着紅綢走來。
時天北把椰奶放下,用手絹擦了擦嘴,再擦乾淨手,然後疊好,放進兜裡:“爸爸,可以把我抱起來嗎?我想看新娘子。”
時瑾從座位上起來,把他抱起來。
“謝謝爸爸。”
“不用謝。”
這對父子倆!
霍一寧失笑。
沒有請西洋樂,這場婚禮很有古韻,奏的是管絃絲竹,張燈結綵,處處透着年代感。新娘子穿着鳳冠霞帔,被她的新郎牽着,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環佩叮噹,搖曳生姿。
“沒有十里紅妝,沒有江山爲聘,我也不再是大楚的王了。”容歷站在宮殿的臺階上,面向他的新人,“烏爾那佳·鶯沉,你願意嫁給我嗎?”
蕭荊禾執着紅花綢緞的另一端:“我願意。”
他們聲音很小,即便是不遠處坐着的高堂也聽不清端倪。
容歷欠身,行了大楚的男兒禮:“在下天家七子,歷親王,容歷。”他擡眸看着她,淺笑,“敢問姑娘芳名。”
她回禮:“定西將軍府,阿禾。”
三拜天地,前世的願,終得已了了,天家七子容歷,娶了定西將軍府的鶯沉,在八月二十八。
他掀起她的蓋頭,吻了他的新娘。
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門前》
洞房佈置在了正殿裡,裡面的陳設完全仿古,從香爐到案几,都古色古香,別人不知道,只有蕭荊禾知道,這洞房,像極了定西將軍府的閨房。
何涼青關上門,免得紅燭被風吹滅,有往香爐裡添了點香料:“試了嗎?”
蕭荊禾點頭:“嗯。”
“結果呢?”
她笑了,燭光微晃,蓋頭之下,光影碎在眼睛裡,全是歡愉的漂亮影子。
何涼青也笑:“恭喜啊。”門外傳來聲音,她把香爐蓋上,“容歷來了,我先出去了。”
她出去了。
容歷進來,關上門,拿了桌上的稱杆,走到榻前,挑開蕭荊禾的蓋頭。
她擡頭,對上他的目光,含着笑,裡面碎了點燭光,她聞到了淡淡酒香:“喝了很多酒嗎?”
容歷點頭,蹲下去,手放在她膝蓋上,仰着頭看她:“還沒有醉。”
“我給你弄點吃的。”
他拉住她:“先喝合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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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容歷去拿了兩杯酒,遞給她一杯,坐在她身側,與她交杯而飲,淡淡的桃花釀,在齒間彌留着香氣。
放下酒杯,他把她的衣服和她的纏在一起。
蕭荊禾前世也未出閣,不太懂這些習俗:“爲什麼要打結?”
容歷很專注,低頭,側影搖紅,他把兩片衣角打了個結:“在大楚,新人都要這樣的,寓意永結同心。”
“然後呢?”
他把她的鳳冠上的紅綢取下來,系在手腕:“然後洞房。”
話落,他傾身上前,想吻吻她。
蕭荊禾往後躲:“不能洞房。”
容歷擡眸看她,紅燭曳影,眼裡是她略施粉黛後的容顏,漂亮得像畫冊的人兒,她拉着他那隻繫了紅綢的手,放在了腹上:“容歷,你要當爸爸了。”
容歷微微怔了一會兒,笑了。
“嗯,洞房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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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歷阿禾正式完結,還有個寶寶的番外,霍常尋和菱染也還有一章,寧也何涼青有一章,陸啓東沒有,他和星河的故事不寫,就是簡單告訴你們,他也有他的小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