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瑪
巨蟹座啊。』
『我是隨便亂猜的。』
「隨便亂猜」一出口,我突然想起了梔子花女孩。
昨晚比賽結束後,面對我的問題,她也是用「隨便亂猜」一語帶過。
我想她應該和我一樣,雖說是隨便亂猜,但一定有所本。
這也代表她對我有一定的瞭解,纔有本錢隨便亂猜,也纔會猜對。
「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楊玉萱問。
『嗯。』我想了一下,『目前只想要順利畢業而已。』
「好。」她用食指沾了些蛋糕上的奶油,然後抹在我額頭和臉頰上,「那就如你所願,你可以順利畢業。」
她笑了起來,不是那種惡作劇成功後的笑,反而是令人舒服的笑容。
我完全沒有被捉弄的感覺,只覺得她的舉動很可愛。
我突然覺得楊玉萱與梔子花女孩很相像,不是因爲她們的外表,事實上她們的外表一點也不像,而是因爲她們似乎共同擁有某種特質。
比方我看到了某部小說覺得溫暖,看了某部電影也有了溫暖的感覺;小說和電影講的是不同的故事,而且文字介面和影像介面也不同,但我從小說和電影中所感受到的那種溫暖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因爲感受到同樣的溫暖,便有那部小說和那部電影很相像的錯覺。
生日宴會結束後兩天,又是心理社的例行活動時間。
由於聯誼和合唱比賽的緣故,我已連續三個禮拜沒參加團體活動時間。
已經是五月中了,南臺灣的夏天來的特別早,即使是夜晚也有些悶熱。
數學二學長正在講他跟女友的愛恨情仇,他女友超迷Hello?Kitty,常常要他到處收集跟Hello?Kitty有關的物品,搞得他塊瘋了。
他越講情緒越激昂,我卻昏昏欲睡。
「連續三次活動不到,可能是想退社、受了傷、生了病、真的有事。」
「想退社會告訴我們,而且身體不像大病初癒,也沒剛受傷的痕跡。」
「所以他是真的有事。但離期末考還有一個多月,應該跟課業無關。」
「除了課業外,還會爲了什麼事不參加社團活動?我猜跟女生有關。」
『珊珊學姐。』我轉頭笑了笑,『好久不見。』
「上次幫你介紹的女孩,你們班一定跟她們聯誼了吧。」怡珊學姐說。
「昨晚的合唱比賽,你們也跟某系的女生組隊了吧。」秀珊學姐說。
『謝謝學姐,聯誼很成功。合唱比賽跟外文一搭檔。』我點了兩次頭,『而且你們的預感真的很準,我果然又遇見梔子花女孩了。』
「真的嗎?」珊珊學姐同感詫異。
我正打算細說從頭時,數學二學長突然大喊:「我要打到Kitty不敢說Hello!」
全場瞬間安靜,我和珊珊學姐也閉上嘴,視線同時朝向數學二學長。
「冷靜點。我問你。」社長說,「在女朋友面前,你會自己做嗎?」
「社長。你好惡心。」數學二學長說。
「不。我是說,在女朋友面前,你會做自己嗎?」
「那麼你乾脆問她:我和Hello?Kitty只能選一個,你要選哪個?」
「她應該會選Hello?Kitty。」
「那你還叫我問!」數學二學長大叫。
「問問看嘛。如果她選擇你,問題就解決了。如果她選Hello?Kitty,你就說: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努力收集Hello?Kitty。」
社長說,「如果不想失去她,就勇敢做個害怕失去她的自己吧。」
社長下了結論,雖然這結論沒什麼建設性,但好像有一點道理。
之後大家便開始閒聊,然後話題轉向最近悶熱的天氣。
由於宿舍還沒裝冷氣,只有天花板懸掛的那種旋轉風扇,因此晚上常因燠熱而難以入睡,大家便分享降溫的方法。
有人說睡前洗冷水澡不錯,有人說在風扇前放一大塊冰很有效。
「這些都只是治標,我有治本的方法。」社長說。
「之前我也被天氣炎熱難以入睡所困擾,於是我試着每晚喝熱開水,洗很熱的熱水澡,穿外套、蓋厚棉被睡覺。剛開始真的是快中暑,但是試了幾個月,差不多到了12月左右,我就完全不覺得熱了。」
社長說,「所以我覺得這幾招真的很有效,你們也應該試試。」
一陣涼風吹過,所有的人面面相覷,根本說不出話來。
『社長是認真的嗎?』我低聲問珊珊學姐。
「嗯。」怡珊學姐點點頭,「他很認真。」
「再忍耐一下,下學期就換社長了。」秀珊學姐說。
『所以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嗎?』我說。
「沒錯。」珊珊學姐笑了。
活動結束後,我將與梔子花女孩重逢過程的細節,說給珊珊學姐聽。
「學弟。」怡珊學姐說,「這種失而復得的緣分,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我點點頭,『我會的。』
「如果不再相遇,美麗的故事可以成爲美好的回憶。」秀珊學姐說,「不過如果美麗的故事繼續,那就要小心翼翼。」
『爲什麼要小心翼翼?』我問。
「因爲要押韻。」怡珊學姐笑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不再相遇,她會成爲你人生中的美好回憶。」
秀珊學姐說,「但偏偏又相遇了,你一定會想延續你們之間的故事。」
『這樣不好嗎?』
「當然很好。」怡珊學姐說,「但別的美麗故事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而且如果你們的故事繼續下去的結局並不美麗,那麼你連美好回憶都有可能會失去。」秀珊學姐說。
我仔細思考珊珊學姐所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與梔子花女孩重逢絕對是出乎意料的幸運,是上天的恩澤,我很感恩。
但也確實如珊珊學姐所說,我目前一心只想更接近她、更瞭解她,心裡根本沒有任何空間可以住進其他女孩。
如果我沒有和她重逢呢?
與梔子花女孩分別的這段期間內,我認識了一些女孩。
標緻的楊玉萱、可愛的Jenny,都讓我有所感覺。
甚至當李白還是僞梔子花女孩時,我對清秀的她也有所感覺。
如果梔子花女孩不再出現,那麼她將是我人生中的美好回憶,然後我跟楊玉萱或Jenny或許會發生新的美麗故事也說不定。
珊珊學姐曾經跟我玩過一個測試受暗示性的心理遊戲。
她們要我水平伸出雙手,掌心朝上,閉上雙眼。
然後說我的左手綁了一個向上飄的氣球;右手綁了一塊很重的石頭。
幾分鐘過後,我左手向上、右手向下,雙手之間的差距還蠻明顯的。
她們說這代表我的受暗示性算強。
我知道梔子花女孩在我心裡佔據着最特別的位置,無可取代。
但我開始迷惑,是否因爲我潛意識裡太珍惜高中那段美好的回憶,以至於重逢後,我便受到暗示,認爲這是上天的註定、命運的安排,於是我更喜歡梔子花女孩、更覺得她的地位無可取代?
離開公共搭乘的公車,我和她同時回到地面上,然後走來走去。
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嗎?
8.?徐雅玲
炎熱的天氣能在教室裡上課反而是種幸福,因爲教室有冷氣。
下課鐘響後,我還多待了幾分鐘才依依不捨離開難得的涼爽。
剛走出教室,看見Jenny跟班上幾個同學聊天,我很驚訝。
頓了頓後,我朝她笑了笑、點個頭、揮揮手,便轉身離去。
「喂。」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個……」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手指着鼻子。
「對呀。我找你。」她笑了笑,「你的名字很難記。」
『喔。』我簡單應了聲。
她向班上同學說聲Bye-bye,便走向我。
「看到我不開心嗎?」她問。
『不。』我說,『我只是驚訝而已。』
「你好像不喜歡被打擾,我乾脆幫你取歌英文名字,就叫Jack。」
『Jack跟不喜歡被打擾有關嗎?』
「有呀。」她說,「如果你叫Jack,就不太會有人跟你打招呼。」
『爲什麼?』
「因爲Hijack是搶劫、劫機的意思。如果跟人家打招呼說:Hi,Jack,人家會以爲要搶劫。」
『是嗎?』
「是呀。」她點點頭,「在美國,很多飛機上都嚴禁跟Jack打招呼。
因爲只要跟Jack打招呼,就會引起驚慌。所以在美國不喜歡被打擾的人都會叫Jack,這也是爲什麼叫Jack的人那麼多的原因。」
『你是說真的嗎?』
「你說呢?」她大大的眼鏡眨啊眨的,眼神盡是笑意。
我真的覺得這女孩古靈精怪。
『原來你是來這裡幫我取英文名字的。』
「當然不是呀。我是來問你們想不想跟中文一辦舞會。」
『當然想。』我很納悶,『可是中文一有時間嗎?』
「中文一的聯誼活動確實很多,但都是在假日。你只要挑個非假日的晚上辦舞會就可以了。」
『爲什麼是舞會?』
「大家都覺得中文系女孩很有氣質,於是聯誼都是知性之旅之類的,根本沒有人找她們辦舞會。所以她們想辦場舞會換換口味。」
『最後一個問題。』我問:『爲什麼找我們?』
「因爲你們班不錯呀。」她說,「我跟中文一公關很熟,她說她們班想辦舞會,我第一個就想到你們。」
『那真是太感謝了。』
「不過形式上還是要你主動過去邀請她們才行。」
『嗯。』我點個頭,『我知道。』
「唉。」她突然嘆口氣。
『怎麼了?』
「大熱天跑了一段路來這裡,結果連杯水也沒有,真是令人感傷。」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現在擦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淚水不會流到額頭上。』我笑了笑,『抱歉,我請你喝杯飲料。』
我到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飲料,跟她走出系館找了陰涼的角落坐下。
我們靜靜喝着飲料,沒有交談,只有偶爾微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Hi。」她停頓三秒後,說:「Jack。」
我先是楞了楞,隨即笑了起來,她也跟着笑,我們纔算打破沉默。
『你們班不想辦舞會嗎?』笑聲停止後,我問:『可以找我們啊。』
「當然想。」她說,「但是不行。」
『爲什麼?』
「你說過的,不能因爲私人因素而影響繫上的活動,不是嗎?」
『你有什麼私人因素?』
「我喜歡你呀。」她說,「但我不能因爲喜歡你就跟你們班辦舞會。」
我瞬間臉紅耳赤,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我待會還有課。」她站起身,笑了笑,「先走了,Bye-bye。」
我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連Bye-bye也沒說。
果然是在美國出生的人,表達情感這麼直接乾脆。
也許她是開玩笑,也許她所說的喜歡只是單純的喜歡,沒特別含義。
Jenny的背影纔剛消失,我立刻想起梔子花女孩。
而且就像生日那天莫名其妙覺得楊玉萱與梔子花女孩很相像那樣,我竟然也覺得Jenny和梔子花女孩共同擁有某種特質。
或許混血是個因素,但梔子花和向日葵根本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花。
我爲什麼會有Jenny和梔子花女孩很相像的錯覺?
這實在太詭異了。
梔子花女孩現在很可能在上課,但我按捺不住想聽她聲音的衝動。
『請問李清蓮在嗎?』電話撥通後,我說。
「你是她的同學?親人?還是朋友?」
『算朋友吧。』
「普通朋友?還是男朋友?」
『普通朋友。』
「就是隻有純粹友誼的普通朋友?」
『嗯。』
「你覺得異性之間有純粹的友情嗎?」
『嗯……』我想了一下,『應該有吧。』
「異性之間或許有純粹的友情。可是所謂的純粹友情,也許只是情感濃度不足以成爲愛情的友情;或是不想成爲愛情的友情;或是不應成爲愛情的友情;或是對方不接受愛情所以退而求其次談友情。」
電話那頭問:「這四種情況,你是屬於哪一種?」
『第一種吧。』我說,『情感濃度不足以成爲愛情的友情。』
「也就是說,如果哪天情感濃度夠了,你會想發展成愛情?」
『呃……』我不想回答這問題,『李清蓮在嗎?』
「先回答問題。」
『應該是吧。』我有些無奈,『李清蓮到底在不在?』
「如果她在,我還需要跟你說這麼多嗎?」
『這……』
「Bye-bye。」電話掛了。
剛剛的聲音聽起來跟上次的一樣,應該是她寢室裡的大三學姐。
如果我每次打電話給李白,都得過她學姐這關,那實在太傷腦筋了。
梔子花女孩啊,看來我們雖然重逢了,但應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隔天我去找中文一的活動公關,下課鐘響後,她是最後走出教室的人。
但這不是因爲她像我一樣眷戀教室的涼爽,而是因爲她走路真的很慢。
她知道我的來意,所以我沒多費脣舌,只說時間訂在星期四晚上七點。
舞會場地我會找,其他雜事也一併交給小的我來處理就好。
「有勞您費心了。」她說。
這女孩雖然無法讓我用可愛、甜美、漂亮、清秀、標緻來形容,但還算長得不錯,氣質也很好,尤其是背影真的很殺。
不過對我這種理工科學生而言,只要女孩身材瘦高、留一頭長直髮,大概就可以稱之爲有氣質。
像這樣的小型舞會,男生人數最好略多於女生,至少得相同。
如果男生比女生少,代表每支舞一定會有女生被晾着,那就不好了。
舞會前我也再三交代班上同學,如果有女生坐着,一定要上前邀舞。
所以舞會中如果有女生坐着,只代表她暫時不想跳,而不是沒人邀。
按照慣例,男女雙方的公關會跳第一支舞,算是開舞。
這場舞會的第一支舞是快舞,我向前邀約,她緩緩站起身。
第一支舞只有我和她跳,坦白說我有點緊張,也有壓力。
沒想到她平時動作慢,連跳舞也跟着慢,像是用慢動作在跳快舞。
原本一拍該轉180度,但她兩拍只能轉90度。
好不容易把舞跳完,我已滿身大汗,而且被她影響,我走路也變慢了。
第二首舞曲響起,班上同學紛紛起身邀舞,這算是好的開始。
前後有三個同學向中文一公關邀舞,但都被打槍,看來她似乎想休息。
我站在場邊留意是否有女孩被冷落,也觀察場上的氣氛。
幾支舞過去了,狀況都還OK,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看了看四周,瞥見中文一公關站在角落窗戶旁,便向她走去。
「幫我好嗎?」她看我走進,便說:「窗戶我打不開。」
『這是氣密窗,比較難開。』我問:『你開窗做什麼?』
「我要開窗,讓夜進來。」
『夜?』
「夜在外面很孤單。」她說,「這裡很熱鬧,我想開窗讓他進來。」
『你是認真的嗎?』
「請你幫我。」她看着我,表情很正經。
按捺住滿肚子疑惑,我用點力,打開了氣密窗。
「這裡氣氛真好。」她說,「不是嗎?」
『嗯。』我點點頭。
「所有人都開心的跳着舞,我們也加入吧。」
『好啊。』
「對不起,我不是跟你說話。」她看了我一眼,「我在跟夜說話。」
『啊?』我無法置信,楞楞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不。』我很想說是,但還是禮貌性的回答不。
「我比較多愁善感,讓你見笑了。」她說,「我真的覺得夜很孤單,該陪他說說話。」
『請你繼續。』我說,『不過夜既然進來了,是否該把窗戶關上?』
『這裡音樂很大聲,開窗可能會吵到星星、月亮和路燈之類的。』
「好吧。」她微微一笑,「那記得舞會結束後,要再把窗戶打開哦。」
『嗯。』我點個頭,然後把窗戶關緊,以免鄰居抗議。
整場舞會除了第一支舞外,她很少接受邀舞,通常是靜靜坐着。
但有支慢舞她竟然獨自一人下場跳,班上同學都看傻了。
我猜想應該是她想陪夜跳舞的緣故吧。
舞會結束後,我再去把氣密窗打開,好讓夜能離去。
「夜想跟你說聲謝謝。」她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說不客氣。
送走中文系女孩後,我立刻撥電話找梔子花女孩。
『請問李清蓮在嗎?』
「你就是那個目前是普通朋友,但有朝一日想跟她發展成愛情的人?」
『是。』我在心裡嘆口氣,又是那個學姐。
「你跟她有進展嗎?」
『你只要不接電話,或許就會有進展。』
她竟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大聲,笑聲透過話筒傳來,有些刺耳。
我覺得這女孩可能有病。
『那麼李清蓮在嗎?』她停止笑聲後,我再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