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山是碧江市走出去的幹部，曾經在碧江的礦業系統工作多年，後來調到省裡任黃金局局長。再後來到國家安監總局成立時，他又被調去任副局長。所以他對碧江市的情況比較熟悉，工作起來也得心應手。
江若英對易山的情況早有耳聞，這次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是也沒有什麼拘束感，在車上她和易山交談起來。
江若英說：“易局長，這起事故本來我們打算到國家總局向您彙報的，沒想到您這麼快就到了。”
“時不我待啊，國家這麼大，常使我顧此失彼。但是‘10·13’事故的教訓太深刻了，中央領導對這起事故非常重視，溫家寶總理對此事做了重要批示，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發生這類事故。”易山語重心長地說。
鄭旭說：“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江北化工廠過去一直是一個全省管理先進的企業，沒想到這次出了個這麼大的事故，教訓太深刻了。”
“您說得對，我們必須記住這次血的教訓。在今後的工作中，我們一定要舉一反三，絕不能再發生此類事故。”江若英也直率地說。
把調查組的同志安排到房間休息後，江若英來到市政府，向林永年市長彙報工作。此前，安全生產委員會主任這個職務一直由一名副市長兼任，在“10·13”事故發生後，市委已經決定由林永年市長親自擔任市安全生產委員會主任，主抓全市今後的安全生產工作。這體現了市委對安全生產工作的充分重視，也表明了進一步抓好安全生產工作的決心。
江若英一走進林市長的辦公室，林永年就迫不及待地問：“若英同志，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江若英說：“國務院事故及事件調查組已進駐我市，主要抓事故調查工作。另外，省市有關部門組成遺屬安撫、財產損失統計、信息發佈等幾個工作小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同時還有一項更爲重要的工作，就是協助下游城市治理災害，要把災害減少到最低程度。我們根據安全專家的建議，緊急採購了大量活性炭送往下游災區。”
林永年說：“好，有些具體工作你就多辛苦了，有關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工作進展情況要及時向我報告。”
江若英說：“我們局近期爲這起事故專門印製了一份工作簡報，每天出一期，我會每天向您及有關領導報送一份。”
林永年說：“最近市裡在公路收費站開設了一條專用通道，主要是爲了方便貨車把礦泉水和活性炭運往下游災區。由於車輛較多，你們要注意一下安全。”
“好，我回去後馬上佈置一下。”
在事故調查組駐地的會議室，由國家安監總局、中華全國總工會、國家監察部等多部門組成的“10·13”事故調查組抓緊開展事故的調查取證工作。
休息室裡，碧江市原分管安全生產和環境保護的副市長、化工集團公司的總經理、有關廠長、車間主任及班組長等相關人在等候組織調查。
最先走進調查組辦公室的是原副市長李偉男，這位昔日威風八面的父母官，此時也無法掩飾心中的忐忑不安，不時用手絹擦額頭的汗水。
“請坐。”調查組的同志遞給他一杯水。
“請問你的姓名？”
“李偉男。”
“職務？”
“原碧江市副市長。”
“具體分管安全生產，還是環境保護？”
“我本來是分管安全生產的，不過兩個月前，分管環境保護的徐副市長到中央黨校學習去了，我在分管安全生產的同時，臨時代替他管理環境保護工作。”
“根據你的工作職責，你認爲對這起事故應當承擔什麼責任？”
“我對全市的安全生產工作負有領導責任，但是我無法保證每個工作崗位和每個工人都準確無誤地安全生產。”
……
李偉男在對調查筆錄簽字時，明顯感覺手在顫抖。
第二個人走進調查組辦公室。
“姓名？”
“付勇。”
“職務？”
“市化工集團公司總經理。”
“根據你的工作職責，你認爲對這起事故應當承擔什麼責任？”
“現在說啥都晚了。我後悔死了。如果上次不讓那批老職工提前離崗，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當初不安排這批職工子女就業，這些老職工還不是天天到我那去訴苦，我也沒法工作啊。”
付勇滔滔不絕地訴說自己的苦衷……
第三個人走進調查組辦公室。她是瑩瑩的母親楊潔。此時她頭上還纏着繃帶，那天事故發生時，正趕上她上廁所，所以幸運地活了下來。
“姓名？”
“楊潔。”
“職務？”
“技術員。”
“你能詳細說說那天事故發生前的具體情況嗎？”
“那天，是我值班，當時我1點半的時候應該下樓去簽字，然後我從我們辦公室三樓下到二樓。我們二樓有個女衛生間，我在女衛生間上完廁所之後，就聽見現場轟的一聲，因爲有窗戶，我就看了一眼，就覺得好像是我們原來一個蒸汽閥，安全閥起跳了，這種情況以前也起跳過，應該沒什麼問題。但是我就這麼一轉身的時候，兩三秒鐘，就感覺又一聲巨響之後，東西就開始往下掉，然後我就感覺我的腦袋就開始出血，等我再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聞到有一種很強烈的化學品的氣味了……”
江若英在辦公室聽取事故安撫組幾名女幹部工作彙報。
女幹部甲說：“事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可是杜娟的媽媽還是不吃不喝。”
女幹部乙說：“大寶今天情緒較前兩天好了些，可是仍然很煩躁，睡覺時還喊着杜娟和他爸。”
女幹部丙說：“郭師傅的愛人今天剛吃了點稀飯，身體還很弱。”
江若英說：“你們這幾天很辛苦，用不用再選幾個女幹部替換你們一下？”
女幹部甲說：“不用了，這些天我們和他們的家人都處得比較熟悉了，如果換了新人，效果不一定好。”
江若英說：“那你們就再堅持幾天，我這邊爭取讓企業把撫卹金儘快發到遺屬手裡。”
林永年市長和江若英陪同易山等領導來到江邊視察江水污染情況。遠處是北翠山水電站，近處是一個環保部門的水質檢測站，一名環保人員正在提取一瓶水樣。身後的公路上，不時有一輛輛貨車駛過，貨車上寫着“礦泉水”或者“活性炭”字樣。
江若英指着遠處一座水電站介紹說：“易局長，那邊的水電站就是我市著名的北翠山水電站，它肩負着全省電力供應的重任。而這條碧江又爲下游的沿江市幾百萬羣衆提供生活用水和工業用水。”
林永年說：“那邊江堤上的一片樹叢，每到冬季一月份左右，就會形成美麗的霧凇。我市的霧凇屬於大自然奇觀，它是在我們市獨特的地理環境中自然形成的。碧江上游的北翠山水電站，冬季江水通過水輪機組，水溫升高變暖，在一定氣壓、溫度、風向等條件作用下江面上蒸騰的霧氣遇冷凝結成了霧凇。”
易山感慨地說：“是啊，這座城市有山有水，風景秀麗。如果不發生安全事故和江水污染，這裡真是人們理想的居住地呀。”
林永年說：“通過這次事故，我們真實感受到身上責任的重大。我們一定認真吸取這次事故的教訓，在今後的工作中紮紮實實地抓好安全生產和環境保護工作，重塑城市的美麗形象。”
易山說：“目前全國安全形勢依然嚴峻，重特大事故時有發生。而在以往發生的事故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爲有些單位和個人喪失了應有警覺而導致的。”
江若英說：“事實確實如此，化工集團多年來一直是我們市安全管理先進企業，我們平時對他們表揚過多，而檢查過少，他們慢慢放鬆了應該有的警覺。”
易山情真意切地說：“記得1972年，周恩來總理已身患重病，但仍堅持先後三個晚上聽取葛洲壩工程的彙報，有一次竟長達6個小時。他幾次語重心長地對有關同志說，長江出亂子，不是一個人的事，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是整個國家、整個黨的事。我對這個問題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爲周總理的肺腑之言感動之餘，我們是不是應該領悟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就是全神貫注、忠於職守，而不是顧左右而言他、玩忽職守；是注重調查、胸中有數，而不是若明若暗、敷衍塞責；是謹慎決策、周密行事，而不是漫不經心、輕率拍板；是兢兢業業、心細如髮，而不是無所用心、浮而不實。總之，是對工作極端負責任。”
江若英說：“周總理的敬業精神，是我們學習的楷模，而這段肺腑之言，應當作爲我們每天的座右銘。”
易山說：“希望你們今後能通力合作，讓這座城市變成一座安全舒適、環境友好、風光秀麗的城市。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嚴格監控水質，防止污染進一步擴大，爭取儘早恢復下游城鎮居民飲用水的供應啊。人心不穩，比事故本身更可怕啊。”
傍晚，華燈初照，繁華的市區車水馬龍。瑩瑩和方浩邊走邊聊。
“你媽身體怎麼樣？聽說出事那天正趕上她值班。”方浩關心地問。
“可不是嗎，那天把我嚇壞了，好在我媽只受了點輕傷，並及時打電話告訴了我，我那顆懸着的心才放下來。”瑩瑩說。
方浩說：“這真是萬幸啊，阿姨過的很不容易，以後上班可要千萬注意安全。”
“有了這次事故教訓，我媽對安全的事談虎色變。所以，她說讓你抓緊調動工作，要不然啊……不過，這回可好了，你媽當上了安監局長，以後讓她把你調到機關去多好哇，省得在馬路中央當吸塵器。”瑩瑩說。
方浩有些準備不足，忙說：“這……你還不知道，就憑我媽那個原則性，哪能幫我辦。”
“哎呀，事在人爲嘛。你媽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你就不能想想辦法？”瑩瑩步步緊逼。
方浩有些亂了方寸說：“能想的，我都想過了。我現在實在是無計可施，你讓我再去跟她提這事，搞不好，還是一堂思想覺悟教育課。”
瑩瑩不以爲然地說：“看來，只能智取，不能強攻!我想想，哎，有了，咱們……”
瑩瑩對方浩耳語。
方浩疑惑地說：“這……能行嗎？”
瑩瑩說：“哎呀，你呀，一個大男人，別總這麼瞻前顧後的。行不行，總得試試看啊，總不能在這兒等着天上掉餡餅吧!”
方浩沉思了片刻不情願地點點頭說：“那……那就試試吧。”
第二天早晨天已亮了，方浩還沒有起牀。
江若英問方浩說：“怎麼了？”
方浩說：“肚子疼，媽給我請個假吧。”
江若英不解地問：“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得讓媽給你請假，你就不能自己跟領導請假，然後去醫院看看嗎。這段時間你爸出國了，我一個人在家裡忙裡忙外的，本來就挺辛苦的，你不要給我沒事找事。”
方浩的奶奶聞聲走了進來說：“我說若英呀，方浩平時很少生病，要不你給他請一天假，讓他在家休息一天。”
江若英說：“媽，方浩不是小孩了，不能讓他養成這種壞習慣，都多大了，還啥事都找媽，以後怎麼成家立業啊!媽，您歇着，別管了，啊。”
方浩辯解地說：“媽，我不好意思跟單位請假，如果我請假了，別人就得串班頂我的崗，這樣把別人的日程安排都給打亂了。”
江若英商量的語氣說：“要是這樣，你就堅持一下，等下班以後再到醫院去看醫生。”
“媽，我堅持不了了，要不你跟我們領導說一聲，把我調到科室裡得了。”方浩不甘心地說。
江若英生氣地說：“想得美，年輕人新參加工作不兩年，就應該在艱苦崗位鍛鍊鍛鍊，這對你的一生都是有好處的。現在你就怕苦怕累，將來能幹什麼大事？”
方浩不服氣地說：“媽，我都鍛鍊挺長時間了，您不知道，這交警……哎呀，工作累吧，沒關係，還枯燥，我是想當警察的，可不想一輩子站在馬路中間指揮交通……”
“方浩，你這是哪兒學的啊，交通警察怎麼了？沒有交通警察，這城市不亂套了？工作辛苦、枯燥，你以爲別的工作就不這樣？我看你這些都是藉口。就是怕吃苦，好逸惡勞，年紀輕輕的，怎麼能有這種思想呢？”江若英越說越來氣。
方浩一聽，倔脾氣也上來了說：“不辦就不辦吧!您犯得着給我扣這麼大的帽子嗎？我知道您有黨性原則，反正，什麼都比你兒子重要。”說着起身走出房間。
奶奶關心地問：“你不上醫院了？”
方浩沒吱聲，一摔門走了出去。
江若英回身發現方浩沒穿外衣，急忙拿起他的外衣追了出去。
“方浩，方浩。”
在國務院調查組駐地，易山等幾名領導正在聽取專家組彙報。
化工專家老徐說：“10月13日13時40分，江北化工廠發生爆炸事故，造成8人死亡，1人重傷。新苯胺裝置報廢，導致老苯胺裝置等4套裝置停產。而此次爆炸事故也導致了一起重大環境污染事件。”
安全專家老陳說：“對於這起爆炸的原因，雖然事故現場已被破壞，但是依據現場勘察、證人筆錄、崗位操作記錄等相關資料，可以認爲，該事故直接原因是由於當班操作工人在停車時，疏忽大意，未將應關閉的閥門及時關閉，誤操作導致進料系統溫度超高，長時間後引起爆裂，無疑，這是一起重大責任事故。”
一名環保專家說：“化工集團爆炸後的苯類污染物流入碧江，以每小時約2公里的速度向下遊移動，受污染的碧江水流過的江面總長度爲一千多公里。後天凌晨，污染高峰將流過沿江市區江段，完全通過沿江市需要40小時左右。”
易山說：“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好在有當地政府的積極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進行得挺順利。請各位把相關材料整理一下，儘快上報國務院。”
幾位專家正陸續走出房間，易山對專家老徐說：“老徐，請你留步。”
老徐說：“易局長，還有事嗎？”
易山說：“前幾天，有人懷疑這個化工項目的安全預評價有問題，你們調查得怎麼樣了？”
老徐說：“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雖然評價項目是由市勞保所做的，但是市安監局江局長堅持不護短，拿出相關的全部評價材料供我們檢查，後經我們專家組仔細分析，一致認爲安全預評價報告完全符合國家規定，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易山說：“這麼說評價機構的責任基本被排除了。”
“對，可以完全排除了。”老徐很有把握地說。
“這很好，當初我還擔心評價機構是市安監局的直屬單位，如果發生什麼問題，牽連到市安監局的監管責任問題，會影響我們的調查進度。”易山有些如釋重負。
趙大娘和趙小兵來醫院看望趙東，在走廊裡碰到了值班護士林麗。
林麗說：“趙大娘，您又來了。”
趙大娘笑着說：“我在家總不放心，有空就過來看看老趙。”
趙東正在走廊散步，接過話茬說：“我有什麼好看的，你要是多看幾遍能把我病看好，國家就不用開醫院了。”
“趙局長，大娘是關心你纔來看你的。”林麗說。
“你看，還是人家閨女說得好，你這倔老頭子，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趙大娘說。
這時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忙說：“哎呀，小林，我忘記向你介紹了，這是我的兒子——趙小兵。”
林麗看到趙小兵先是一愣，隨後說：“啊，這不是化工廠爆炸那天救火的那位消防戰士嗎？大娘，您兒子在救火時真勇敢，受了傷都顧不上處理，真是上陣父子兵啊。”
而此時，趙小兵纔想起來，眼前這位姑娘就是上次救火時爲自己包紮傷口的護士，忙說：“啊，是你啊。對不起，上次只顧救火，都忘記謝謝你了。”
林麗忙說：“不用謝，這是我的職責，就像救火是你的職責一樣。不需要感謝。”
趙小兵說：“說實在的，那次救火你也很勇敢，離火場那麼近，也是很有危險的。”
“當時哪顧得上多想啊，看你們不怕危險，奮勇救火，我也就忘了害怕了。事後想想……還真挺後怕的。”林麗不以爲然地說。
趙小兵說：“在當時的環境，的確是很危險的，隨時都有二次爆炸的可能，很多人都躲得遠遠的，你一個小姑娘，竟敢衝上最前線，很不簡單。”
林麗俏皮地說：“不要叫我小姑娘好不好，好像你有多大似的。”
趙小兵疑惑地問：“啊，我不叫你小姑娘，那我叫你什麼呀？”
林麗臉紅着低下頭說：“我叫林麗，你……就叫我麗麗吧。”
“麗、麗。”趙不兵說着有些不知所措。
而此時，他們才發現，趙東兩口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空蕩蕩的走廊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