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船在江面上夜行一段,天際烏雲飄散,月娘再次露出臉兒來。有了清月相伴,這下子終於符合了所謂的「月夜遊江」。
約莫又過半個時辰,河域進入臨近岳陽大城的碼頭地帶,岸邊雖停泊着不少舟船,但夜已深沉,許多人家早都熄燈睡去,靜謐中,尚可聽到男人們粗魯的鼾聲,此起彼落,也不知打哪幾艘舟只裡傳出。
裴九讓船老大靠岸泊船,待停妥,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塞進那受到不小驚嚇的船老大手裡,溫聲道:「辛苦了,給家裡老小買些吃的、用的。」
「啊?!這位爺,這這這……」船老大瞠目結舌,瞧瞧手心裡的金錠子,又擡起黝臉瞪着裴九看。
淡淡頷首,裴九沒等船老大回過神,已輕託着殷落霞的手肘躍上岸頭。
甫上岸,他手便撤回,似乎挺守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儘管殷落霞前看後看、左瞧右瞧分明就是個俊秀少年郎,裴九可沒當真將她視作同性。
「隨我來。」他淡道,邁出了幾步,忽地眉微挑,旋身過來對住靜立在原地、無絲毫動靜的殷落霞。
姑娘家斯文的鵝蛋臉鑲着一層薄銀,鳳眼有神,挺秀的鼻樑顯示出堅毅性情,此時,她下顎略揚,帶着不馴與評估的意味。
「有些事,我想先弄個清楚明白。」她未再故意壓沉聲嗓,那清音其實頗爲悅耳。
裴九面容平靜。「現下已過二更天,最好先找一處乾淨溫暖的地方,讓殷姑娘能好好休息一夜。」
「我沒那麼嬌貴。」鳳目微眯,秀脣又掀。「若不解我心中疑惑,即便你真是受我義兄所託,我也不會乖乖隨你走。」
裴九似乎對她的執拗起了些玩味兒。
與那雙鳳目對視片刻,沉吟着,他一手下意識撫着插置在腰側的鐵簫,終於緩踱了回來,沉靜地佇立在她面前。
他峻脣未語,不過殷落霞明白對方已然妥協。
「敢問裴九爺大名?」她也學起江湖人士抱拳,神情認真。
他明顯一怔,沒料到這會是她頭一個問出的疑惑。
「你不會真的是姓裴名九吧?」殷落霞淡挑秀眉。
他又是一愣,隨即召回神思,嘴角微揚。「在下裴興武。興盛的興,武德的武。『南嶽天龍堂』二代弟子中排行第九,殷姑娘若要稱呼在下裴九,亦是可行。」
所以,他便是「南嶽天龍堂」老掌門杜天龍所收九名弟子中,排行最末的那一位了。
殷落霞一時間聽不出他話中是否有調侃之意,卻被他專心一志的凝視看得有些不自在。
小心翼翼地吐納呼吸,不教那清冽的男性氣味過分侵擾。她沉默了半晌,抿抿脣又問:「今夜之事,究竟爲何?那些洞庭湖什麼……『三幫四會』的人,爲什麼要來與我爲難?這其中因由,你是知曉的,對不?」
裴興武微微頷首,一縷黑髮在夜風的吹拂下掠到額前,他峻臉一側,讓風再次將髮絲帶往身後。
他的發若然放下,說不準較她還長、還柔軟……殷落霞瞅着他自然的舉止,心中冒出古怪想法,不知自個兒如他這麼隨風揚首,是與他一般瀟灑自若呢?抑或是會落個東施效顰?
她左胸陡地促跳,發覺對這尚稱陌生的男子投注了太多心思。
是因爲他不像騰哥那樣開闊易懂、熱腸熱懷,他便如他吹奏而出的簫曲般,悠揚也沉隱,耐人尋味,纔會令她動不動就探究起他的每個舉止,甚至是細微的神韻嗎?
又或者待她探究夠了,這男人的一舉一動將不再困擾她也說不定。
思緒浮動間,她定定瞅着裴興武輪廓深邃的側臉,瞥見他薄脣掀動。
「兩個多月前,你走水路從兩湖入蜀境,是否在四川雲陽一帶救過一名溺水的小姑娘?」
殷落霞眉心輕蹙,眸一斂,隨即揚起。「是又如何?」
她記起了,先前在出發往大雪山時,確實有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怎地失足落水,待教人從江裡拖起時,小臉泛青,身子冰冷,早沒了氣息。可這與今夜遭圍一事又有什麼關聯?
裴興武似是瞧出她的困惑,淡然牽脣,繼而問:「你還記得用了何種法子救了人家嗎?」
「我……嗯……」她嘴輕嚅,鳳眸中閃爍清輝,緩緩憶及了事情的細節。「當時情狀頗亂,我所乘坐的舟船恰巧經過那處地段,見岸邊圍着不少人又叫又喊的,想是出了什麼事,便讓船老大靠岸一看,才知有人溺水。那小姑娘也不知在水裡待了多久,怎麼也探不到脈象和氣息,我揉着她的肚腹,遂取了隨身的銀針扎入她幾處穴位,連十指也各紮了口子刺激着她,我記得……我沒做什麼呀……」
裴興武的神情顯然不這麼認爲。
瞥見她陡現無辜的秀容,在她未曾察覺間流露出全然異於男兒的軟態,裴興武左胸輕蕩,不禁揚眉,隨即,卻將目光移向一江夜色。
他暗自調息,壓下胸中頓生的古怪浮動,清清喉嚨,道:「就我所知,你不僅以銀針相救,還在衆目睽睽之下,對那小姑娘口對住口吹氣,甚至……還揉過對方胸脯。」提及這話,他麪皮略熱,五指忽地緊握鐵簫,側目瞅了她一眼。「那小姑娘恰是『洞庭湖三幫四會』敖老前輩的小愛孫,她認定你當衆壞了她名節,所以,必須對她負責。」
什麼?!「我、我我……」殷落霞雙眸瞠得清亮,簡直難以置信。
菱脣掀了又閉、閉了再掀,她直勾勾瞪人,終是吐出一句話。「我又不是男子。」
「敖家的小姑娘可不這麼認爲。」他點出關鍵。
殷落霞又是一愣,話音難得染上躁氣。「我纔不管她怎麼想!她她……她若當真把我抓去,我分明是女兒身,難道真硬押着我與她拜堂成親嗎?」
這還像話嗎?
然而,裴興武竟沉默不語,夜下的五官帶着詭異神氣,特別是脣角,欲笑不笑的,似暗示着再如何荒謬之事都可能發生。
心口咚咚兩響,殷落霞袖中雙手握成拳。「你、你不是說笑吧?」
「我什麼也沒說。」峻容調過與她對視,裴興武黝瞳淡眯,沉靜又道:「只是想讓你明白,那位小姑娘在「三幫四會」裡沒誰敢開罪,敖老又將她寵得無法無天,你是她要的人,事情沒這麼容易就了結。」
這八成是她聽過最詭譎的事了!殷落霞一個頭兩個大。
裴興武微微一笑,沉嗓緩語:「你莫怕,待送你回武漢,我會親上『三幫四會』的總堂拜會,將其中利害作個說明。」
「我沒怕!」她回得有些急,眸底的小火竄了竄。
兩人間忽地靜謐而下,他的目光是深而專注的。
殷落霞方寸驀地一緊,鼻息微促,她強自捺下想撇開視線的舉動,抿了抿脣,聲略僵,道:「我並不害怕。」
「我曉得。」他方顎輕點,神態平靜。「你只是感到無奈又無辜。」
「我……」陡地無言,可她討厭這種被料中思緒的感覺。人和人之間,本該有些距離會妥當一點,這男人憑什麼踩過那道界線?
她下顎不馴地揚起,胸中燃着莫名的火氣,掀脣反駁。「你說錯了,我不是無奈、無辜,是怒極、惱極!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袖手旁觀,讓她死了乾脆,也不用惹來這一身腥!」
裴興武抿脣無話,一手仍習慣性地撫觸簫身。
夜風忽地轉大,吹來一江涼意,再次將他的髮絲捲到兩邊峻頰,那雙眼別有深意。
可惡!看什麼看?「你最好相信!」臉竟泛起前所未有的熱氣,殷落霞又是握拳,都快咬牙切齒了。
裴興武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態。
他沉默了半晌,就在殷落霞腦子裡剛興起想將他黑幽幽的招子給挖出的衝動時,他倒慢條斯理地出聲了。
「該走了,有什麼事,待休息過了再談吧。」道完,他旋身便走。
「喂——」這算什麼?
殷落霞怔了怔,定定瞅着男人的背影。
一步、兩步、三步……十步、十一步,十二步……那碩長身軀漸漸融入幽夜當中,越來越模糊。
這算什麼?他不是受騰哥所託,怎把她獨自落在原地?
這到底算什麼啊?她幹麼緊盯着他朦朧的背影不放?他說走就走,便以爲她得乖乖跟上嗎?
她惱火地撇開眼,望向幽靜的江面,可心中火氣卻是抵不過滿江秋寒,夜風又強一陣吹來,她忍不住環臂顫抖。
這沒道理!
爲什麼她得像個小可憐般在這裡吹風受凍?這完完全全沒有道理!
跺了跺腳,她頭一甩,終是轉過身朝男子離去的方向追去。
她是他遇過的姑娘裡,最與衆不同的一個。
他不太懂得如何形容她的外貌,乍見之下並無驚豔之感,卻有種吸引人去深究的能耐。
雙眸精彩,言語有味,她男子裝扮斯文俊氣,一襲寬袖素衫又顯飄逸,以往至今,也不知受過多少小姑娘傾慕而不自覺。
坐在馬背上,裴興武暗自思索,一路上一直不動聲色地留意着身後離他約莫半個馬身的殷落霞。
兩匹坐騎是在岳陽城外同一農戶買下的,並非良駒,但腳勁倒還可以。他原還懷疑她不擅騎術,未料她外表看似文弱,馬上功夫倒是不錯,讓他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
她願意乖順地跟隨上來,說實話,裴興武心裡當真落下一塊大石。前晚在江邊碼頭,他把她惹得有些火氣,未多言語,故意掉頭便走,就賭她心裡不甘,定會追隨而來。
當他獨行在悽清秋夜中,聽見身後奔來的足音,除心裡大石落下外,竟突生一股欲咧嘴笑開的衝動,但他明白,他不能大笑,至少在她面前,凡事須適可而止,他可沒想再把她氣走。
更何況,他仍有件要事得委請她相幫。
這兩日,他一直想尋個適當時候啓口,眼見就要將人送抵,再不道出便遲了,只希望他的請求別讓她感到過分突兀纔好。
此時,落在他身後的褐馬緩緩趕上,與他在林道上並駕齊驅。
「還要多久才抵武漢?」殷落霞眸光直視前頭,平靜地問。
裴興武瞅了她清秀的側容一眼,道:「以這般馬速,大約再行一個半時辰,黃昏時候定能返抵。」
秀脣淡淡抿住,殷落霞輕應了聲。
若由岳陽循水路,不需一天便能入武漢,但「三幫四會」從中一攪,她差些被挾去「拜堂成親」,原是不懂他爲何棄水路改行陸路,後來纔想明白,到底是強龍不壓地頭蛇。
他因她與「三幫四會」起了磨擦,雖暫時緩下勢態,讓對方撤了手,但兩湖沿江一帶幾是「三幫四會」活動的地盤,若仍沿江而行,難保不再受制對方,始終不妥。儘管陸路所花時間多出一倍,確實安全許多。
「南嶽天龍堂」以出鏢師和護院聞名,這兩種人物皆得膽大心細、深諳江湖大小事物,遇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爲上乘,真真事非得已,那才亮傢伙大動干戈。想來,他處理事物、應對進退亦受到不小的薰陶,心思極其細膩,旁人或者考慮到下一着,他斟酌的卻是各種可能的發生。
「要不要下馬休息片刻?」裴興武淡問,微勒繮繩,讓馬蹄再次緩下。
「不用。」殷落霞秀顎一擡,不自覺地,臉容又一次流露出倔強神色。
瞥見她額頭和挺鼻上冒出細小汗珠,雙頰與秀耳泛出潤紅,幾絲沒能扎進髻裡的軟發亦染了薄汗,輕黏在耳畔與頸後。她明明就累了,嘴上卻硬是不認,這姑娘的性情倔強如斯,也算少見。
胸中陡然緊繃,擠迫着詭譎的鬱悶,未及細思,裴興武上身微傾,長臂橫了過去,驀然間扣住她的繮繩。
她的坐騎嘶鳴了聲,倒退兩步,在原處踩踏了幾下,便教他給制住了。
「你幹什麼?!」殷落霞一怔,不禁揚眸瞪人。
「下馬休息。」他淡道,已俐落地躍下馬背,手中同時握住兩匹馬的繮繩,不由分說地牽至一旁樹下,掛在突起的一段木枝上。
「我說了,我不需要!你——啊!」她居高臨下地俯望他的一舉一動,抗拒之言尚不及盡吐,那頑長身影突地迴轉,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掌竟合抱着她的腰身,趁她驚喘怔然,輕而易舉地將她從馬背上舉抱下來。
雙足雖已落地,殷落霞仍繡口微張、鳳目圓瞠,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這會兒,換裴興武垂眼俯視她,那深瞳似有異輝,像兩潭黑漩渦,一不留神真要把人往裡邊捲進。
「你你……你……」該死的!她做什麼結巴呀?心臟咚咚胡跳,耳根還莫名發燙,殷落霞頭一甩,雙手忽地使勁兒往他胸膛上推。
「你放開!哇啊——」
事實上,不等她命令,裴興武便準備撤回雙臂了,結果她猛地推拒、他恰恰一放,她頓失支撐又施力過重,整個人不禁往後踉槍了兩、三步,眼見就要跌跤出醜之際,腰間又是一緊。
待她揚睫,但見男人清峻臉龐離得好近。
她被他拉進懷裡,這回,他的手不單只是扶住她的腰,而是橫來一臂從身後穩穩攬住。
殷落霞倒抽一口氣,入鼻盡是他男性的氣息,覺時已晚,害她腦中微微泛暈,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鬧得一臉怪相。
裴興武不懂她心中波折,驀地將她擁住,自身亦是怔然。
畢竟是女兒家,即便書生軟衫遮掩了身形曲線,那骨架仍是回異於男兒的柔軟纖細,似乎再加些手勁,便能扭折了她的腰肢。
「還好嗎?」他低問,暗嗅着她身上的藥草香氣,心口發燙,竟連雙耳也感到淡淡熱意。
該死的好得很!「你、你放手!」還以爲自個兒早成了冷情冷懷的人,沒想到脾氣這麼大,可殷落霞曉得,她惱的其實是自己。
相處也才兩日,她受他影響卻深。
她不自覺間會去偷覷他的神情、舉止,猜測他的想法,甚至會推敲他眉峰上若隱若現的憂鬱。
她腦中不時旋蕩着他鐵簫的清音,那音中有情,深意潛藏,足教聞者心思隨之起伏,一會兒如在冰雪天地,下一瞬卻受赤陽烘烤,耐人尋味之至。
如此反應,全然不像以往的殷落霞。
打一開始,她就不該去聽他夜中連綿有情的簫韻!
似有若無的,竟聽見心底一聲嘆息,殷落霞尚不能理解這聲悄嘆的意味兒,只微繃着臉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近在咫尺的峻顏。
「站穩了。」裴興武沉穩語調未變,終於撤回臂膀。
兩人站得仍過分靠近了點,彼此都有些怔忡,是一旁馬兒甩着頭,發出嘶鳴,殷落霞才陡地回過神來。
心跳過促,她不太自在地調開雙眸瞧向別處,故意冷着聲道:「我說了,我並不需要休息。還有,也請閣下別自作主張替我作任何決定。」
她感覺到他又慣然地將手按在腰間簫上,隨即,他略退了一步,緩道:「你不需停下,但馬匹需要。咱們臨時買馬,尋不到良駒,這兩匹坐騎說不準是頭回跑這麼長的路,不能催得太急。」
聞言,殷落霞不禁揚眉,見他神情尋常,眉宇溫和,對她擺出的冷淡姿態似乎渾沒在意,那異樣心緒再一次在方寸間擴散。
驀然間,她知曉了。
這男人早便明白她儘管力竭氣弱,卻依然硬撐着,不肯在他面前顯露疲態的固執心思,因此先「下手爲強」,一把奪走繮繩,強將她抱下馬背,此時爲了要顧全她的臉面和尊嚴,還道這一切全是爲了馬。
「你你——」有些詞窮,意會到胸中的熱氣漸漸漫出雙頰,她解釋不出當下的感覺,最終低語了一句。「你無須如此……」她說得好輕,輕到近乎耳語,彷彿自喃着。
「讓馬吃飽了再上路吧,反正武漢離這兒已然不遠。」裴興武瞧着她低垂的粉額,上頭布着細汗,一時間竟興起一股衝動,欲舉袖爲她拭淨。
她是姑娘呀!
適才他拉她下馬、又攬又抱,早已踰矩,若然再親近過去,人家都不知如何想他了?
內心暗自苦笑,他深吸了口氣壓下那抹難以釋清的念想,舉步踱開。
此時,兩匹馬兒已垂首啃起地上帶些枯黃的小草,四蹄輕跺着,還不住地甩動尾巴,挺悠閒的模樣。
從馬匹身上拉回視線,殷落霞不禁偷覷男人挺拔的背影。他立在前頭不動如山,似乎是……擋住了風來之向,使得她身上的寒意驟緩。
他的舉動是有心、抑或無意?她猜測不出。
抓起袖子將臉上的汗抹去,她拍了拍雙頰,調整着呼吸吐納,跟着斂了斂長衫席地坐下,強迫自個兒把心思從他身上拔撤。
便在此際,裴興武竟是取出腰間鐵簫,背對住她,抵着脣,逕自吹奏而出。
秋風林道,景意蕭瑟,如今簫聲再添清曲,更教幽情勃逸。
在如此的氛圍裡,殷落霞費勁兒召回的思緒再也剋制不住了,紛紛掙脫掌握,一股腦兒地朝男子那俊拔還帶孤傲的身影飛繞而去,隨着他長指的按捺與逸出薄脣的氣勁,在清美的曲韻中起伏、浮沉、沉醉……
如以冰炭置我腸啊……
男人的簫聲如此,男人的一舉一動亦是如此,全教冷情冷性的她起了奇異的波動,一會兒高昂、一會兒沉落,上一刻還惱着他多管閒事,下一瞬間卻不由自主地推敲起他的心思。
他究竟有何能耐?竟教她莫名地意念暗懸。
而她又是怎地一回事?竟如此迷惑、遊移、神魂不定。
這全沒道理。
毫無脈絡可循。
爲什麼……
爲什麼……
莫非她對他……生了某種企圖?
爲什麼……
「殷姑娘。」
簫音不知何時已落,餘韻卻仍在殷落霞腦中盪漾。
坐在草地上,她怔望着裴興武掉轉過身,那薄而有型的脣微掀,似在說話。
「殷姑娘。」那薄且分明的脣再喚,嗓若簫韻。
她並未迴應,只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步近,那逆着光、居高臨下俯視她的男性輪廓有些兒幽暗,一雙深目卻是神俊。
她鳳眸下意識輕眯,瞥見他峻脣又動。
「在下實則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她思緒尚陷在自個兒的陣中,動得好慢,因此仍未對他出聲迴應,只眨了眨眸。
裴興武手握鐵簫,目光專注,沉吟一瞬後,終是道:「你藏在袖裡的雪山『七色薊』,可否過讓予我?」
什麼……
他說了什麼……殷落霞清容一怔,然後,浮上了迷惘顏色。
她瞅着他,淡啓,彷彿有什麼想不通透。
七色薊……他說……他說……
七色薊?!
下一刻,她倒抽了口寒氣,輕眯的雙目終是瞠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