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院六處,毗鄰周邊貧民窟的最外圍的一所房子。不時傳來貧民窟裡酸臭的味道,混雜在小孩子嬉鬧的聲音裡,讓沈旭之感覺這裡不是天樞院六處,而是南海軍營外面的一處鄉居。
羊皮袍子也探出小腦袋,似乎聞到自己偷雞摸狗的海角生涯裡的熟悉味道。
“少爺,就是這裡了。”上官律站在一座破破爛爛的房子前面,也有點難以置信,反覆確認了幾次,發現自己沒有走錯,才和沈旭之彙報。
一座老宅,不知爲什麼,塌了半撇牆。只剩下一根燒焦的柱子勉力支撐着。離譜的是就這麼一根燒焦的柱子,上面還掛着三五條內褲,黃呼呼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迎風在秋日的暖陽裡有氣無力的飄着。
沈旭之吧嗒了一下嘴,習慣性的摸着羊皮袍子,心道,有點意思。
“有人在嗎?”沈旭之對上官律一笑,走到房子前,也不知道敲哪裡,只好放聲喊道。
“誰叫喪呢!”沈旭之見沒人回答,又繼續喊,喊了三聲之後,屋子裡面傳出來一個痞裡痞氣的聲音。上官律肩膀略動,見沈旭之還是一臉笑容,沒有繼續,壓住元力緊隨在沈旭之身後進了屋。
橫七豎八躺着五個**裸的人。只有一個還是坦胸露乳坐在桌子前面抄寫着什麼。
“請問這裡是丙午四號房嗎?”沈旭之客客氣氣的問到,一般來講,少年郎講文明,懂禮貌,身體力行。拔刀相向,那是惡習,是惡習。
牀上一人翻着白眼,不耐煩的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赤條條的大腿毫無羞愧的在沈旭之和石灘、上官律三人面前換了一個姿勢。沈旭之忽然想起穿着白服的王二的那個朋友,想起了吊兒郎當……人的思維真是奇妙。
上官律一壓腰間彎刀,便要搶身而上。沈旭之含笑擺了擺手,示意上官律退下。笑道:“你們到底是天樞院的人還是街上要飯的?六個人一套衣服,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哪個老孃們褲襠沒夾緊把你個小犢子放出來的?!跑我們這兒吆三喝四!”
這裡所有人說話都這麼髒……沈旭之對髒話,垃圾話有自動過濾系統,聽了就當沒聽見。但這六個人沒人好好和自己說一句話,這麼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啊。
少年郎有些無奈。
沈旭之搖了搖頭,乾咳了兩聲。袖起手轉身默默出去。上官律和石灘均一臉憤然,見沈旭之不說話,也不好動手。
沈旭之走出屋子,一聲不吭的來到那根燒焦的柱子前面,回手抽出柴刀,順着已經半是焦糊的紋理劈了進去。劈柴,少年郎比砍人還要順手。已經搖搖欲墜的支撐柱隨着一刀劈下,變成兩截。少年郎不待裡面六個人反應過來,又順勢一腳踹在半拉殘牆上。
已經殘破的斷垣殘壁本來隨着柱子一斷已經隨時塌掉,隨着沈旭之一腳,再也撐不住破磚爛瓦,轟然倒下。
羊皮袍子看的開心,在少年郎肩頭吱吱的叫着,像是小孩子看見漫天煙花一般開心。
沈旭之退後幾步,蹲在地上,悠閒的抽着菸袋。
很快,斷壁殘垣裡面輕微的蠕動,一根房樑被人從裡面推開,一個人灰頭土臉的爬了出來。身上灰濛濛的像是穿了一身灰布長衫。顧不上和踹到屋子的沈旭之拼命,使勁的扒拉着磚瓦斷木,在廢墟里面救人。
沈旭之像是看戲一樣,蹲在那裡,抽着菸袋,沒有一點要動手幫忙的意思。羊皮袍子上躥下跳和少年郎看着熱鬧。
一盞茶的時間,六個人都從廢墟里爬了出來。六個人死裡逃生,累的和六條死狗一樣橫七豎八的躺在廢墟上,喘着粗氣。被煙塵嗆得直咳嗽。
沈旭之來到廢墟前,在六個人前面蹲下,用菸袋比劃着,“你們就是丙午四號的研究組吧。”語氣溫柔婉轉,像是在和蘭明珠說話。只是話語裡隱隱帶着一絲陰沉。
“我們就是,你是誰?”離沈旭之最近的那個人撐着上半身仰起頭,問道。一臉塵灰,幾道血痕在塵灰中很顯眼。
“我是來找你們的,沒有人搭理我,只好這樣。見諒見諒。”沈旭之開朗的笑道。
“見你媽的諒……”身後一人忍不住的罵道,剛罵道一半,沈旭之暴起,一手抄起那人,一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折掉的細木棒。左手一用力,捏開那人下巴,右手帶着毛刺的木棒便塞了進去。
“我不喜歡聽這麼難聽的話。以後別說了。”木棒的尖端在那人喉間引而不發。那人一陣乾嘔,還不敢動,眼淚如雨點一般把滿是塵灰的臉打成一張鬼臉。
沈旭之見上官律紅黑相間的木棒用的順手,這種一看就充滿了壞水的東西,是少年郎的大愛,不由自主的便用上。看這樣子,效果還算不錯。
“你看看,這是何苦呢。”沈旭之鬆開那人,從嘴裡抽回木棒,拍了拍手,和藹的說道,“我是天樞院的客卿。你們這個小組被我徵調了。收拾收拾,這就跟我走。”
說完,沈旭之左右打量了一下,笑道:“似乎也沒什麼可以收拾的,把你們的資料挖出來,洗個澡,穿上衣服,咱們就回去。”
“去你……”後面一人張嘴便要罵,猛然想起剛纔那人悲慘的遭遇,強按捺下,一口口水嗆到氣管裡,咳嗽的肺葉子都要出來。
“髒話這玩意是個男人就會說,但每天掛在嘴邊,煩不煩?”沈旭之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扔過去,砸在那人臉邊,濺起一團塵土。“學乖了就好,以後要少說。”
“這個是你們寫的?”沈旭之從納戒裡面拿出文書,扔到最前面那人面前,問道。
“是啊,怎麼了?”雖然不敢罵人了,但一說話還是一梗脖子。一臉的不服不忿。
“想的不錯,我比較欣賞。”
屋外一名黑衣軍士急匆匆的趕緊來,上官律像是早就約好似的迎了上去。兩人對了一下簡單的口令,黑衣軍士從懷裡取出一份文書,遞給上官律。兩人互敬一禮,便各奔東西。
沈旭之接過文書,打開細看。
“怎麼名字都這麼簡單?都姓劉?大先生的家臣?”沈旭之入眼便是六人的名字,劉甲、劉乙……
“據說這些人都是大先生在牢裡撈出來的,劉大先生便起了這麼幾個名字。”上官律明顯做足了功課,瞭解了一些野史八卦,說道。
“劉甲,男,三十六歲。壬辰年六月鬧市殺人,秋初,被天樞院徵調,後於天樞院六處供職。”沈旭之輕輕的唸到。肩頭的羊皮袍子也不再玩鬧,和沈旭之一起看着文書,眼神專注,也不知道這小白狐狸到底能不能看懂。
“劉甲?”沈旭之擡頭看着眼前那六個狼狽的研究員,問道。
“啥事兒?!”中間一個赤身**的人呻吟着回答到。
“因爲什麼殺人?”
“媽逼!”那人怒起,瘦弱的身子裡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就殺了,咋地?”一問到殺人的事兒,連沈旭之的恐嚇都拋到腦後,髒話順嘴就來。
“不咋地,就是問問。”沈旭之在地上撿起木棒,在手中掂量着。羊皮袍子玩心大起,竄到木棒上,站在沈旭之手中的木棒頂端,像一片黏在木棒上的樹葉一般起起伏伏,混若無物。
劉甲看到沈旭之手中的木棒,想起剛纔沈旭之帶着微笑的暴戾,抿了抿嘴,安穩下情緒,“我就是個做小買賣的,被青皮流氓欺負的緊了,也就忍着。有一天,我推車出攤,不小心掛到一個賤人的衣衫。跪也跪了,求也求了。一件衣服居然要我賠三十兩銀子!媽逼的,那件衣衫在瑞蚨祥裡面也才賣十兩銀子,要是其他地兒更便宜。媽的老子把家賣了也不值三十兩銀子。”說着說着,手指輕輕顫動,眼看情緒再次飆起,難以按捺。
沈旭之來了興趣,從納戒裡掏出菸袋,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劉甲一看沈旭之抽起菸袋,煙癮也上來了,回身在廢墟里掏了半天,最後還是石灘幫忙取出一杆破舊的煙槍,問沈旭之要了一些菸絲,塞滿,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情緒才稍稍穩定。
“當時也沒多想,就是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既然你不讓我活,我憑啥讓你活?”說着過往事情,劉甲眼睛有點紅,一口青煙噴出去,感受着貧民窟周邊賣的拙劣的菸絲帶來辛辣的味道,吐出胸中一口悶氣,繼續說道:“那老孃們吐沫星子都噴到我臉上。我跪着,就是想求一個活路,最後還是求之不得。那時候也是腦子一熱,小攤上有一把剪子,拿出來把那老孃們殺了。後來想跑沒跑了。其實就是跑了,那年正好趕上災荒年,就是跑了多半也是餓死。”
“就你這小身板,也能殺人?奇了怪了。”沈旭之笑吟吟的看着劉甲,對殺女人這件事兒絲毫不以爲意。少年郎秉承着上一世男女平等的觀點,女人也是人,能殺男人,憑什麼不能殺女人?
街頭青皮流氓還能給人個活路,一個女人就能把人活活逼死,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