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皇宮,雖然沒有中州那般大氣磅礴,沒有翰洲那般粗狂彪悍,卻透着幾絲溫婉的意味。承平已久,整個宛州都沉浸在歌舞昇平之中,就算是皇宮也如此,中正而平和,嬌媚如江南女子一般。
宛州國事不多,御書房一向安靜。大多事物都在內殿辦理,雖然有些古怪,但這麼多年來大家早已經習慣這種方式。
無數的太監宮女垂手侯在內殿門外的花園裡,雖然人數衆多,整齊的站在花園中卻也不嫌擁擠。只是靜的有些讓人煩躁,這麼多人鴉雀無聲的站着,空氣也凝固住了一般。
就連宛帝最寵信的太監都站在門外,垂手恭立,眉目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還需要表情?沒有留在裡面便說明了一切問題。
明公主歸來,非但沒有大宴慶賀,而是被禁足了三日,說是舟車勞頓,今日宛宮中又是這麼一副排場,宛州的有心人的目光都注視着這裡。
內殿並不大,風雅中帶了幾分莊重。雖然國力孱弱,畢竟宛州建國已久,最基本的皇室氣度還是有那麼幾分。
宛帝坐在龍椅上,面色陰霾,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扶手,似乎有些猶豫,又似乎有些不耐煩。蘭明珠垂首坐在對面三丈遠處軟榻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內殿竟然也和外面一樣,沒有一點聲音,靜得有些詭異。
“咳……”宛帝輕咳了一聲,手指不再敲打扶手,擡頭凝視蘭明珠,眼神分外糾結。“我的苦心你明白嗎?”
毫無來由的一句話,但殿內兩人心知肚明,一旦中間種種手段伎倆挑穿,萬一傳了出去,便是宛帝也不能承擔起那樣的後果。
“恩。”蘭明珠用鼻子輕輕哼了一個恩字,聲音雖然小,傳到宛帝耳中卻分外清晰,宛帝老懷甚慰,道:“你明白就好,你從小因爲這件事兒顛沛流離,沒有過過幾天安生日子。這回且安心住上幾天,你想要修煉也好,想要平平靜靜的休息也罷,且都由你。”
蘭明珠還是垂手而坐,從頭上一絲秀髮到臉上的表情,再到身子,沒有一絲變化。連聲也不吭一下。
宛帝見蘭明珠如此,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惱怒。“你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被認爲是神女轉世,也就罷了。偏偏你是宛州的明公主,這期間多少魑魅魍魎的事情,我想你也能知道。”
說到這裡,宛帝拿起面前的玉盞,品了一口茶,似乎更覺得喉間乾渴,不顧禮儀的直接拿起中州去來窯燒製的紫砂壺,咕嘟咕嘟的喝了個乾脆。這才覺得心中燥意稍減,重重的把紫砂壺蹲在龍案上,沉聲哼了一聲。
“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要拿你做討好神殿的本錢?”宛帝字字誅心,“你以爲當年你在神山上被追殺,李牧老先生帶着你逃到火鹿島,我心中好受?這十餘年來,神殿在我宛州境內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暗中天樞院和神殿鬥了多少場,你知不知道?”
蘭明珠忽然擡起頭,眼睛明亮而堅強,直視宛帝的臉,似乎要在那張帝王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你就這般執拗的脾氣!我問你,沒有天樞院,李牧能帶着你跑到火鹿島?”
“不能。”
“沒有我蘭家帝王之威,神殿能十年破不了火鹿島外周禁制?”
“不能。”
“你知道爲了你,宛州和神殿做了多少暗中交鋒?宛州一州上下死了多少人?不說別的,光是於若愚老先生那裡,與天樞院書信往來,暗中死掉的斥候便不下千人!”宛帝越說越是憤怒,憤怒這麼多年神殿不死無休的糾纏,憤怒蘭明珠不懂大勢的幼稚執着。
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只是蘭明珠面目上還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我都知道,但李牧先生說,自有安排。不宜爲了此事攪動九州爭鬥。”
“李牧……李牧……”宛帝嘴裡唸叨着這個名字,彷彿那個清瘦,宛似神仙的人,那個九州修行界的傳奇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神殿多大的勢力,你知道不知道?”宛帝忽然感覺有些心力交瘁,喃喃自語一般的問道。
蘭明珠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衣角,似乎那裡有這個世界的真諦,“知道。”
“神權如此龐大,像是一隻巨獸站在九州大陸每個君王身邊,每一個君王都如芒刺在背。雖然沒有人明說,但所有人都是這麼想。這一次,藉着你這事兒的由頭,有示好,有試探。其間波雲詭秘之處就算是我也難以全盤通明。”說着,宛帝長長的嘆出一口氣,好像要把這麼多年來承受的壓力全都吐出去一般,看着對面垂手而坐的蘭明珠,婀娜的身姿,彷彿多年前那明媚少女又回到自己身邊一樣。
“軍部和神殿暗通曲款,當我不知道?劉澤宇那個混賬玩意,就知道打打殺殺,腦子裡都長得什麼玩意?!於若愚這個老神棍,站在遠處看着,選定聖女後,不管是聖女被追殺,還是李牧叛逃都好像跟他一點關係沒有似的!現在神山上哪一個長老不是他養出來的狗?!要不是神殿內部有罅隙,你以爲你能逃出九隆山?李牧在神殿門生故舊無數,怕是教皇也忌憚吧!
嘿,於若愚!就連劉澤宇和李牧都是他養熟的狗!他神殿裡整整鬥鬥憑什麼到我宛州搞風搞雨?他想得好,我倒要看看,這場風雨他能不能穩坐釣魚臺!”宛帝放聲大罵,不再孤寂殿外無數的太監宮女,仿若要把這麼多年壓在心頭無數的事兒罵出去,一釋心中塊壘。
“李牧老師志節高遠,不是你說的那樣。”蘭明珠輕聲反駁,聲音雖小,但說不出的堅定。李牧宛如蘭明珠心中的信仰,神聖不容玷污。
“不是?!李牧和劉澤宇當年在於若愚那裡開悟,鬧得不歡而散,劉澤宇這廝出走翰洲去當一個大頭兵!直到十年前,李牧都不願在宛州天樞院羽翼之下得到庇護,你說沒關係?”宛帝對蘭明珠的話嗤之以鼻。
“帝權,神權,嘿嘿!這世間最引遊人割捨不下的不是骨肉親情,而是權力!他於若愚老而不死爲賊!放着神殿教皇不當,被髮配到蠻荒之地鎮守魔族封印,你當他願意?
老而不死爲賊!”宛帝惡狠狠的說道,咒罵着無數人敬仰的於若愚老先生。雖然這份咒罵只敢在僻靜的內殿裡,雖然這份咒罵如此的無力,卻讓宛帝心中塊壘稍減。
“李牧老師有他自己的想法。”蘭明珠還是倔強的爲李牧分辨。
宛帝似乎沒了心緒,擺了擺手,說道:“現在宛州雖然有天樞院鎮守,但神殿這麼多年不知道在宛州埋了多少釘子,底蘊深厚豈是劉澤宇這廝能比的?這廝狼子野心,軍部又變成了神殿的軍部,嘿!宛州這帝位有名無實而已。”
蘭明珠聽到這裡,忽而展顏一笑,天氣乍暖,山花爛漫,一室皆春。“父皇,說笑了。李牧老師對您可是推崇的很!說天下能在如此局勢下掌控大局而不失控的,屈指可數,您可是其中之一。”
“那老傢伙!”宛帝嘴角帶着冷笑,分毫沒有因爲蘭明珠嘴中李牧的誇獎而開心,反而略顯陰冷。
“去吧,在宛州可能不如你在火鹿島上自在。但劉澤宇還是可以相信的,少做多看,那些王公貴族,你看着辦吧。要是想收到麾下,定然有所助力,要是不想也不怕得罪他們。這幫子舉棋不定的帝王將相,派的都是一些破落子弟,就是殺了也沒什麼。你既然不同意我的想法,那就按照李牧的說法去做吧。我倒要看看,倒要看看……”
蘭明珠輕聲嘆了口氣,站起身,微微施禮。
“父皇保重龍體,老師曾說過,這事兒是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凡人遭殃。兒臣既然深陷局中,也是不由自主,父皇多看少做,世間自有天理昭彰。”
同樣一句多看少做,兩人均是一般無二的心思。那層厚厚看不見天色的迷障,不管是如何天縱英才都看不穿,破不了。在其中狂歌亂舞,只不過應了時運罷了。
蘭明珠說完,又是一聲輕嘆,轉身離開,柔弱的腳步堅定而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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