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發出回巢的消息,到動身前往梵塞,赫爾整整耽誤了半個月,這裡面有一個星期是因爲那意料之外的走火入魔,至於另外一個星期,是爲了養傷。
那場屋頂之戰,讓赫爾受創慘重,雖然全都是一些皮肉傷,不過傷口遍佈全身。
除了養傷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爲了剛剛獲得的秘密。
戈力甕確實神通廣大,他花了一個星期,把各銀行已經收上來的證券和擁有者的名字,弄了出來。
三大行省各類證券的總數額,比原本估計的還要巨大,十七家銀行總共收取了價值二十四億七千多萬各類證券。
這裡面,國債總額爲十八億五千萬,其他證券總額爲六億兩千萬。這還不是最終的數字。
拿到這些東西之後的第二天,赫爾就以替麗達的父親開設的新商行打開門路的名義,前往梵塞。
爲了讓人不至於起疑心,赫爾和麗達的父親還聯手錶演了一番,讓所有人都以爲,這位偏執的父親,是因爲女兒的執着而不得不讓步,這件事情甚至成了密斯康很多聚會上的話題。
和赫爾當初離開梵塞時不同,這一次赫爾坐着豪華的馬車,身邊不但有麗達陪同,還帶着兩個保鏢和兩個傭人同行。
他坐的馬車,是麗達的父親爲了長途旅行專門訂做的,外表看上去相當普通,裡面的佈置卻極爲精緻。
爲了早些到達梵塞,他們每天早晨七點就出發,這樣的速度,只需要五天就可以到達梵塞。
但是就在第四天的上午,他們剛出發不久,前面的路就被堵塞住了。
長長的車流一直延伸到很遠,對面方向的大道之上卻看不到一輛車,只有行人走來走去。
赫爾打開窗戶,隨手灑了一把銅子,看到行人之中有不少人飛快地跑過來,爭搶着撿起地上的銅幣,赫爾又掏出幾枚銀幣迭在掌心裡,問道:“誰能夠告訴我,前面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前面的路被堵住了。”立刻有人搶着說道。
“晚上七點之前是不會通的,聽說是爲了迎接貝魯的使節團。”另外一個人說得更加詳細。
赫爾把那些銀幣扔給了那個回答詳細的人,然後朝着先開口的那個傢伙笑了笑說道:“記住,很多事情並不是越快越好,用心一些不會有壞處。”
將頭縮回車裡之後,赫爾吩咐車伕掉頭,他可沒有興趣一直等到晚上,與其這樣,還不如回到之前那座小鎮,在鎮上待一個白天,也好過在這裡浪費十幾個小時。
和赫爾擁有同樣想法的人並不少,所以他一回到小鎮,就發現那裡顯得特別熱鬧。一排排各式各樣的馬車,停在鎮外的空地上,圍成一個圓圈。
小鎮就在大道邊上,比起雪露特要小得多,坐落在交通要道之上的這座小鎮,看上去只有幾十戶人家,每一戶人家都擁有產業。
這裡最多的是餐館和旅店,除此之外就是鐵匠鋪和車馬行,所以白天耳朵總是被叮叮噹噹的打鐵聲騷擾。
小鎮上還有一些出售當地特產的店鋪,這些東西原本並不會讓赫爾太在意,但是現在他正好和麗達兩個人,以逛這些店鋪來打發時間。
沒有想到,這一逛,居然讓他找到了不少好東西,其中最好的是菌塊。這東西的價錢,比同重量的黃金要高得多,還難以搞到,這樣好的東西當然要弄到手。
赫爾和那戶採菌塊的人家,立刻討價還價,出多少錢他並不在乎,他在意的是,那戶人家能夠給他多少,赫爾很想全都包下來,但是對方並不願意。
正當兩個人激烈爭論時,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呀——這好像是新鮮菌塊,沒有想到有這種好東西,這裡的老闆是哪一位?”
赫爾和店鋪老闆同時轉過頭來,看到一個十七、八歲滿頭金色捲髮、張着一雙大大的藍眼睛的少女,站立在他們眼前,那個少女身穿薄薄的褶皺長裙,身上脖子上沒有絲毫的裝飾。
這看上去像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旅行中的少女,但是赫爾看了一眼她的身後,立刻確定,她絕對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普通,因爲在這位小姐的身後,站着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物。
“馬丁少校,沒有想到在這裡也能夠遇上您。”赫爾脫帽致意道,他的樣子看上去相當恭敬,卻又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姿態,這是三大行省不太願意和貝魯當局合作的亞法人最常有的姿態。
少校看到赫爾也微微一愣。他對於赫爾爲什麼會在這裡,也有些瞭解,只是沒想到會在半路上相遇。
因爲最近這段時間實在太忙碌了,所以馬丁少校對他始終懷疑的這位嫌疑人,稍稍有些放鬆,畢竟和一個間諜比起來,“收網行動”要重要得多,除此之外,黑色熾天使也讓他頭腦發脹。
特別行動組的絕妙組合,沒有成功捕獲黑色熾天使,已經讓秘密員警威嚴掃地,更何況行動組成員之中,有兩個還是非常難看地被擡回來,這下子別說密斯康的秘密員警部門丟盡臉面,秘密員警總部也被獲知此事的總參謀部當作是笑柄,揶揄了一番。
甚至連皇帝陛下也對這一次的失敗,頗有些微詞,雖然沒有明確訓斥,從最近下達的一系列命令,可以看得出,上面對布朗頓的狀況有些喪失信心,所以不管哪個計劃,都準備派遣一位特使專門負責監督。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馬丁少校不得不停止對眼前的這個嫌疑犯的跟蹤監視,那個早就對此頗爲不滿的局長大人,連位於南郊唯一的監視點,也給撤銷了,這段時間對他來說,是最令人鬱悶的時候。
看到赫爾對自己若即若離,少校也沒有什麼興趣,他出於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就退到了一邊。
一時之間小小的店鋪之中,氣氛顯得尷尬起來,麗達緊靠着赫爾,兩人一言不發,至於那位店鋪老闆,也已從馬丁少校和同伴所顯露出的氣勢,大致猜測出他們是什麼樣的人物。
雖然亞法的上層,對貝魯帝國的使節團成員熱情備至,但是平民百姓,對貝魯帝國仍舊敵視,所以他也一言不發。
唯有那個少女彷彿很好奇一般,向店鋪老闆詢問着那些菌塊的價格,她好像天生感覺遲鈍,絲毫看不出店鋪老闆根本不歡迎他們這些人。
或許是那一片天真嬌憨的模樣,讓人生不起仇視之心,或許是那個少女絕世容貌和身上質樸打扮的搭配,讓人感到親切,在不知不覺之中,原本尷尬僵硬的氣氛,漸漸有些輕鬆起來。
赫爾一直在注視着那個少女,他的內心之中始終有一個疑問,她到底是誰?
同樣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馬丁少校爲什麼會在這裡?他到底是以什麼身份,跟隨在這個少女身邊?
從她對馬丁少校的神情和態度之中,可以看得出,馬丁少校並不是她的隨從,他們之間也沒有上下的分別,說是朋友關係,從馬丁少校的身上隱約顯露出他對這個少女,又有那麼幾分恭敬。
研究了半天,只能夠確定這個少女是一個大人物,而且和貝魯帝國的使節團有關。
正當他思索着,如何才能夠弄清楚少女的身份,沒想到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已經粘上了麗達。
或許因爲兩個都是女人,而周圍全都是一羣男人,攀談了幾句之後,兩人彷彿各自都找到了知音,不過赫爾知道,麗達是故意接近那個少女,因爲她肯定能夠猜到,自己對這個少女的身份感興趣。
“我的父親是珂蘭得·馮·道克曼侯爵,不久之後我們將住在雪露特,聽說那裡是一個風景宜人的小鎮。”那位少女一邊在大街上逛着,一邊說道。
“雪露特?”赫爾有些吃驚,不過心底卻在暗喜,當然他絕對不會顯露出來,說道:“這恐怕是個相當糟糕的主意,雪露特確實是個風景極佳的好地方,不過,那裡也充滿了危機。
“雪露特每隔五、六年,就會爆發一次狂獸之災,沒有親眼見過的人,絕對想象不到,那是多麼可怕的災難。”
“您好像對雪露特相當瞭解。”那位少女說道,她朝着赫爾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她的笑容不同於麗達,麗達的笑,給人的感覺是熱情奔放,如同六月的紅玫瑰,而她的笑容,則如同晨霧中帶着露珠的鬱金香。
看到那絲微笑,赫爾在一瞬間似乎有些暈眩的感覺,他讓自己鎮定了一下說道:“我正是被幾個月以前爆發的‘狂獸之災’驅趕出來,簡直就是世界末日。”
那位少女用異常柔和的聲音安慰道:“那您用不着再擔心,這場災難很快就會結束,而且以後也不會再有這樣的災難出現,對了,你還打算迴雪露特去嗎?”
赫爾微微一愣,這確實是一個他沒有想過的問題,當初決定住在雪露特,是爲了住在那裡方便磨練斥候技藝,但是現在,他已經在密斯康打開了局面,放棄這裡的一切,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不過赫爾靈敏的“嗅覺”早已從這位少女,和她剛纔所說的那番話之中,捕捉到有秘密存在的氣息。
所以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說道:“如果狂獸之災能夠結束的話,我當然會回到雪露特,那個地方非常適合我,不像密斯康,清晨被迷霧籠罩,空氣中總是有一股煤煙味道。”
赫爾注意到,麗達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瞪着他,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果他住在雪露特的話,將不得不和麗達暫時分離,因爲沒有正式訂婚以前,麗達的父母不可能讓女兒長期待在他的身邊。
“雪露特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那位少女問道。
“那裡唯一的樂趣就是打獵,不過雪露特的森林,並不適合像您這樣的高貴小姐,因爲雪露特的森林太過危險,在其他的地方處於食物鏈頂層的猛獸,在那裡只是更爲可怕的魔獸的獵物。”赫爾連忙說道,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訓練場”出現貝魯人的足跡。
“這倒用不着擔心,我並不像您想象的那樣嬌弱,我對自己的槍法非常有自信。”那位少女說道。
赫爾確實沒有想到,這位侯爵千金居然還有剛強倔強的一面。
他說道:“我絕對沒有絲毫輕視的意思,不過在雪露特,絕對沒有人在山裡用槍,你隨意找當地的獵手問一下,就會知道原因,在雪露特,槍法越好的人,往往死得越快。”
這番警告完全是出自好意,讓赫爾有些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警告不知不覺之中得罪了那位小姐身邊的隨行者,除了那位馬丁少校,其他人全都是一副冷漠相對的神情。
“長途跋涉了好幾天,正好有些累了,今天恰是一個休息的好天氣,非常抱歉,我和麗達打算告辭了。”
看到這番情景,赫爾打算和這些人分手,現在的他沒有興趣打探情報,他只想平安到達梵塞。
老天彷彿偏要和他作對一般,那位侯爵千金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既然以後我們將會成爲鄰居,而且你們的目的地也是梵塞,不如一起同行?”
對於那位小姐的邀請,赫爾沒有理由拒絕,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們的行程變得非常緩慢。
赫爾一直都很害怕那位馬丁少校,他總覺得這位少校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只是沒有證據能夠逮捕他,正因爲如此,有這位馬丁少校在身邊,他越發謹慎小心起來。
爲了掩飾身份,赫爾將自己扮作一個真正的奢侈品商人,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費盡心機四處打探,尋找當地有什麼特產,而這番“努力”並非沒有回報,這一路之上,他找到了不少非常不錯的貨色。
那些東西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各地的官員,看在他和那些貝魯人“關係”非比尋常,爲了巴結他而幫他弄到手的。
赫爾擁有超乎尋常的感知力,又經過麗達的父親短時間的訓練,所以他總是刻意在馬丁少校和那位小姐面前,顯露他對各種奢侈享受的熟悉。
赫爾並不知道,看到他這番表演,少校反倒更加確信了他間諜的身份,不過馬丁同樣也有失誤的地方,赫爾的表演並非毫無作用,他的表演已讓少校放棄了最初的判斷。
少校從掌握的內線情報之中,知道亞法軍事情報處在最近幾個月,在三大行省安插了四十多名間諜。
亞法軍事情報處對這些間諜並不是很珍惜,這些人是間諜之中的炮灰、是誘餌、是犧牲品,所以挑選間諜人選的時候,是從軍隊的非緊要部門之中,選擇那些沒有背景、沒有地位,也沒有高層關係的小人物。
赫爾此刻所顯露的對各種奢侈品的熟悉,讓少校猶豫起來——一個真正什麼都沒有的小人物,不可能對這些如此瞭解。
難道是另外一個情報部門派遣的間諜?如果真是這樣,在沒有摸清底細之前,他不願意輕舉妄動了。
單獨的間諜能夠發揮的破壞作用非常有限,真正有威脅的是,一條未曾被發現的間諜網。
馬丁少校開始在他的腦子裡面,計劃着如何揪出這條間諜網。
五天後,貝魯帝國的使節團終於到達了梵塞,所有和使節團有關的人員,都被安排在梵塞西南二十公里的特爾梅堡。這裡曾經是亞法歷代皇帝的夏宮,大革命之後被用來招待各國使節。那位侯爵千金自然也住在裡面。
對此赫爾非常高興,他爲能夠擺脫馬丁少校的監視而慶幸,不過他仍舊不敢堂而皇之地前往軍事情報處總部。
既然亞法可以在貝魯帝國有間諜,對方肯定同樣如此,誰知道暗處是否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軍事情報總部出出入入的人?
赫爾決定小心行事,畢竟生命只有一次。
幸好梵塞對他來說,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想要找一個熱鬧得讓跟蹤者難以追蹤的地方,非常容易。
同那些貝魯人分手之後,赫爾在市中心的貝爾登區找了一家旅店住下,選擇這裡,是因爲這家旅店周圍四通八達,而且住在裡面的人特別多。
赫爾要了一間緊靠走廊一頭的套房,這裡鬧中取靜,平時較爲冷清,所以是否有人在監視,一眼就可以看出。
套房有四個房間,除了客廳之外,赫爾和麗達各佔了一間臥室,保鏢和傭人佔據另外一間。
赫爾對臥室並不是很滿意,在梵塞,同樣等級的旅館,臥室都要比這大得多,傢俱也要多一些,不像這裡除了一個可以兼作書桌的櫥櫃,就只有一張牀。
躲在窗簾後,赫爾朝外面偷偷張望了一會兒,並沒有可疑人物存在。
回到客廳之中,赫爾對其中的一個保鏢說道:“達克,我需要你扮成我的模樣,每隔半個小時,就到陽臺上轉一圈。”
一邊說着,赫爾一邊將一張用膠泥和薄橡膠片做成的面具,往臉上一蒙,轉眼間他的臉看上去就和那個叫達克的保鏢,有七八分相似。
“這麼急着外出?”聽到聲音,麗達從房間裡走出來問道。
“我們剛到梵塞,其他人同樣如此,所以就算有人要監視我們,也來不及佈置妥當。”赫爾說着,在麗達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我馬上就回來,用不着擔心。”
“我不擔心監視者,因爲你比任何人都謹慎小心,我真正擔心的是你要去的那個地方……”
麗達欲言又止,有很多話,她想說但卻說不出口,幾個月以前,她還滿腔熱血,甚至想過爲亞法犧牲一切,但是在赫爾身邊的所見所聞,讓她感到深深的迷惘。
“我會小心的,你難道忘記了,這一次我們冒險前來梵塞,就是爲了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赫爾握緊了拳頭說道:“我有絕對的信心,因爲我們的手裡捏着王牌。”
赫爾的安慰,並沒有讓麗達徹底放心,因爲她至少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有的時候,手裡就算握着再大的王牌也沒用,對手有可能根本不給你出牌的機會。
看着赫爾走出門去,轉眼間消失在走廊盡頭,麗達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那委婉纏綿的小女兒模樣,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尖翹的下巴微微的仰起着,充滿柔情的眼睛,此刻透着一股毅然和剛強。
剛纔還在爲情人的安危憂心忡忡的富家千金,此刻凜然如同一位威嚴的女王,麗達對另外一個保鏢說道:“德雷文,你幫我準備好馬車,我要去拜訪一下‘紅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