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如兩尊爲爭奪領地而相互嘶吼的猛獸般盤踞,通海河悄然從巨獸腳下流趟。
虎跳峽是通海河最窄的河道,沒有之一。
羅雅丹神情凝重地眺望着正逐漸逼近的山崖,心中升騰着一種想法:“如果我能有一雙比鷹更銳利的眼睛,也許就能看見前方是否有埋伏。”這種念頭很奇妙,就像那些求仙入迷的少年,走在街上忽然望向頭頂樹蔭,想着自己要是成爲大俠豪俠,豈不可以飛躍在樹冠之上。而更奇妙的是羅雅丹竟然真覺得河道似乎一瞬間變得異常寬闊,身下的雙層舫也慢了下來,兩排船槳起落間帶出的水花,水底的水草、游魚、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又胡思亂想了,水底怎麼可能有人。”自從那個扈從走了之後,羅雅丹很容易就走神,這時候思維會變得很敏捷,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身體的遲鈍,就像個長着一長一短兩條腿的畸形一般。羅雅丹習慣性地揉着腦袋,心中示警告誡着自己:虎跳峽就在眼前,這時候不能走神。
“有人,水下有人。”一個水手吆喝的聲音從下面傳來,隨後便聽見竹竿打水的聲音,聽聲音是從右舷那邊傳來的。隨後更多的水手開始吆喝,等羅雅丹移到右側的時候只看見幾根細長的竹竿從船舷上伸出來使勁拍着河面。因爲這些水手也知道先前有龍蛇幫的痞子在打大小姐主意,所以一聽見有人示警,大家都沒有客氣。
彭亮在樓下指揮着衆人,忽然瞟見羅雅丹身影,大聲吆喝着:“大小姐,您還是進去吧,外面風大小心着涼。”
“你是擔心我在外面遭了意外吧。”羅雅丹在下人面前還是保持着家主應有的鎮定:“是不是有人在下面戳船?”
“儘管戳!”彭亮毫不在意地大聲笑道:“只有傻子纔會這樣做。當初老爺造船的時候爲了避免觸礁,在船底包了很厚實的鐵皮,就算累死他們也不可能將船底戳穿。”
“如果水下的人拿着寶刀寶劍呢?當初鍾靜思被暗算的時候,宋鈺好像說過那些痞子手上刀很鋒利。”
“大小姐多慮了,真能拿着寶刀寶劍的人,都是大能耐的人,直接就跳上船來生事了,何必還潛在水底搞一些見不得光的小手腳。”彭亮嗓門很大,一面是安大小姐的心,一面也是給水手打氣。隨大小姐去海口城的護衛只有他一人,所以彭亮更覺得肩上擔子重,不敢有半分鬆懈。
彭亮想了想,直接縱身跳上二層船舷,落到羅雅丹身邊,小聲說道:“大小姐,聽屬下一句,您還是回艙吧,我擔心龍蛇幫的人站在虎跳峽頂上用弓箭招呼您。”
“忙你的去吧,別讓龍蛇幫的人給有機可趁。”羅雅丹沒有堅持,幾乎沒有多想就鑽進二層小艙裡面,走到艙門的時候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想了一下道:“我覺得下面應該有兩個人。還有,當心河面有浮木。”
彭亮不覺得大小姐在這方面能比自己更在行,就算再多來幾個人又如何?在水下行動比在岸上艱難無數倍,有時候縱然想轉個身也覺得有心無力。正要說兩句寬慰大小姐的話,下面又開始吆喝起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拍打聲。
“不用理會,全力划槳。“彭亮站在二層甲板上,大聲吆喝着,藏在水下的水鬼似乎只是想騷擾衆人,他可不願讓船員將所有體力都消耗在這上面。
船員都回到自己位置,抄起船槳奮力划動。
畫舫再次漸漸加速,徐徐向前。
河面上,一個溼漉漉的腦袋冒出水面,隨即快速貼近船頭,用鉤索掛在船舷上,那人拽着繩子往上爬,幾乎是同時,另一邊也有鉤索搭過來,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離水上船,還沒等那人喘口氣,彭亮的身影如天神般從二層閣樓躍下來,雙手緊握的長劍直接從那人脖子上斬下去,不等那失去身體的腦袋倒下,彭亮已經擡腳將對方身體重新踢回河裡,隨即一轉身將另一邊才升上船舷的腦袋也砍落。
轉瞬間河裡涌出兩團血花,彭亮面無表情地撿起腳邊滾落的人頭,正要拋入水裡,忽然船身劇烈搖晃,整條船開始朝着右邊蕩去。
“怎麼回事?“彭亮跌跌撞撞從甲板上站起來,高聲問着。
“錨被人栓了繩子,有人在對面拉船。”船伕高聲吆喝着。
彭亮幾乎以爲這是玩笑話,先不說錨能夠被人拴上繩子,單是以人力想要一條船停下來就幾乎不可能。搖搖晃晃地跑到側面一看,果然有如手臂粗的繩子系在鐵錨上一直延伸到對面,河面上十多人如拔河一般在拽着畫舫,繩子多餘的一節正繞在一株大樹上。
“該死!”彭亮暗罵了一聲,提氣跳上那根拉得筆直的繩索上,舉起手中劍就砍去,砍了幾下發現繩子異常有韌性,就這速度下去還沒把繩子砍斷,船已經被拉上岸了,他又連忙用鋸木頭的方法一下下割着繩子。
“羅雅丹,城主發了通緝,懸賞三萬白銀將你捉拿,如果要逃則可以就地格殺。”對岸有人高聲喊話。這裡河道本來就不寬,這會猛拽下距離岸邊已經不到二十丈。
彭亮心中發急,手上更用力起來,二十丈已經是弓箭的射程範圍,到時滿船的人恐怕都要遭殃,陡然覺得手中發燙,手中長劍閃過一抹白光,隨後繩子如豆腐般被割斷,彭亮拽着栓住船錨的那節繩子滾落水底,
耳邊隱隱約約聽見有個聲音吆喝着:“放!”
七八支利箭呼嘯而來,在水裡翻滾的彭亮就覺得後肩一痛,體內力氣瞬間像霜打過的茄子般十去其七,他這時更不敢鬆開繩子,只能咬着牙關硬撐着,就在他幾乎懷疑自己再也不能堅持的時候,頭頂一陣輕鬆。
船伕門拽着繩子七手八腳將彭亮拉上岸,這時船已回到河心。彭亮張口第一句話就是:“大小姐無恙吧!”
船伕們七上八下地點着頭。彭亮看着大多數人都圍住自己,忽然好奇地問道:“爲什麼船停了,快開船。”
“開不了啦,有浮木擋住,行船速度太慢,衝不開那些木頭。”領頭的一個船伕說道。
彭亮顧不得肩上還插着的長箭,跑到船頭一看,果然有許許多多浮木橫七豎八擱在河面上,還有幾棵明顯是剛砍了的樹木被堆在中間,正是這些枝丫將那些大大小小浮木攔住,才逼停畫舫。
“需要將這些浮木弄開,過了這段水路就好了,船可以通行無阻。”領頭的船伕提議道。
彭亮也明白這道理,這時候他去無疑是最合適的,但他卻不能離開畫舫,如果龍蛇幫的人上了船,只有他能夠阻攔:“你安排幾個水性好的兄弟去將浮木拖開,其他人都回艙裡去,那些人手上有箭,別丟了性命。”
領頭的船伕點點頭,選了幾個人,然後自己也脫了衣服,喝了幾口酒又快速用酒擦着身子,這時節水已經開始發冷,在水裡呆久了終究會手足僵冷的。
其餘的船員都回到艙裡,領頭船伕四人開始跳入水中,然後小心翼翼爬上浮木朝前方前進。頭頂山崖上忽然傳來哈哈的笑聲:“爺爺早料到你們會這樣,兄弟們,給我釘死這幾個愚蠢的傢伙。”
“不要!”彭亮厲聲吼着,卻只能看着箭雨落下,其中一人機警,第一時間翻下浮木躲了起來,其餘三人連船伕頭領在內,都被自己釘在浮木上。
羅雅丹同樣是站在二層甲板上,嘴脣被咬出一道重重血痕,沉默地看着那三具還躺在浮木上的屍體,每人背上都插了無數支黑黝黝的長箭。
“活捉羅雅丹!”頭頂山崖上有人吆喝着,隨後亂七八糟的吆喝聲開始響起:“抓了大小姐,供兄弟們玩樂!”
“做羅天舒的乘龍快婿。”
羅雅丹抿着嘴不發一言,身軀在河風中不斷顫抖。
有人直接從岩石上跳入河裡,快速朝着畫舫游來,也有人踩着浮木朝這邊快速衝來。
彭亮大致看了一下,水裡已經有接近二十人,縱然是他天生神力,要一人只劍對付這麼一羣痞子也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事已臨頭,彭亮只能朝殺頭上羅雅丹吆喝着:“大小姐,回艙!”憤然伸手拔劍,這纔想起長劍已經遺落在河裡。船艙裡自然有備用的刀劍,但這時候若回艙豈不是給了這些痞子登船的機會?
最近一人距離船艙已經在五丈之內,彭亮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他不敢想象大小姐落在這些痞子手中會是怎樣一種情形,一激憤肩頭就開始撕心裂肺般疼痛起來。
“不要畏懼。”身後一個低沉而遲緩的聲音傳入彭亮耳中:“這些都是外部加諸於你思想並將你影響的東西。成功者,肉 體必須服從於思想,飢餓、病痛甚至是血液都是你身體的弱點,你需要無視它們,然後讓它們服從於你。”
“誰!”彭亮豁然轉身,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卻見船艙內一處陰影中出現一道身影,彭亮警惕地朝那人影走了兩步,聽聲音似乎是中年人,但絕不是船伕,彭亮印象中,從來沒有聽過比這人還要遲緩的聲音。
“出來!”彭亮拳頭緊握,朝着黑暗處厲聲吼道。
“憤怒也是影響你思想、影響力戰鬥力的一種情緒,這樣不好。”黑暗中那人似乎沒有出來的打算,彭亮回頭望望正在迅速接近的龍蛇幫衆人,大步朝着黑影走去,他要在龍蛇幫登上船之前,解決掉這個麻煩。
“看來你很忠心,忠心是好事,沒有什麼比忠心更好的品德了,尤其是對我而言。”
彭亮這時已經走入艙內,也看見了黑暗中那個人影,心頭沒來由鬆了口氣,因爲那個人看起來比他還要狼狽,滿身襤褸的衣衫污垢密佈,那些比黑色更黑更髒的東西隱約是血跡乾枯後的模樣,而且那人左臂齊肩而斷,看着這人形象,彭亮眼中閃過一絲憐憫。
“才說過的話你又忘了。”那人平靜地望着彭亮:“肉體必須服從於思想,當我不認我自己身 體有殘缺的時候,那我自然就不是。”
這人語調雖然緩慢,但卻異常的高傲,好像全大荒都是身體殘缺者,而惟獨他是最健全的一個人。
那人看着彭亮,平靜地說道:“一羣烏合之衆也能讓你緊張如此,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彭亮習慣性地反問,隨後又若有所思道:“因爲我太弱?”
“既對,也不對!”那人說道:“你身體的力量,甚至你的真元已經讓你完全能應付那些人了,但是你的思想還不夠強,你一直都將自己視着和那些烏合之衆一樣的人。你,已可入雷鳴!”
春雨入荷塘,於無聲處聽驚雷!
彭亮被對方一句話驚得愣在原地,甚至是龍蛇幫有一人已經爬上船舷,拔出
尖刀到了他身後也不知。
“我想有人死!”那人平靜地聳聳肩,彭亮只覺得對方身影有些晃動,在定睛一看,那人依然是坐在陰影中,甚至連坐姿也沒有絲毫變動,依舊侃侃而談:“就必然有人從這世間被抹去。”那人隨手拋過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彭亮本能地雙手接住,卻發現是一顆溼漉漉的人頭,這時身後才傳來咚的聲響,似乎有東西砸在甲板上,猛然回頭卻正好看見一個人躺在身後,手上還緊緊拽着一柄尖刀,肩膀上血糊糊成一團,現在還汩汩地在甲板上流淌。
“想不想擁有更強大的能耐?”
彭亮幾乎沒有猶豫,腦海中已經一片空白,麻木地點點頭:“想!”
“很好。”那人嘿嘿地笑着:“河裡這些人就當是爲師送你的見面禮。”
彭亮若有所思地扭頭望向河面,卻見着了他這一生以來都不會被遺忘的畫面,如夢僫般刻攜永生。
胡萊傲然立在虎跳峽岩石上,俯視着停在河面的畫舫得意笑着:“這回我看這煮熟的鴨子還如何飛出去。”
“大哥,不對!”旁邊副手先是一愣,隨即跌跌撞撞地轉跑過來,麻利地翻身上馬:“快撤!快撤!”
胡萊還要問什麼情況,忽然看着身邊更多的兄弟開始跑回來,跳上馬背驚慌失措地逃跑。胡萊知道事有蹊蹺,也顧不得追問情況,拔轉馬頭,在馬臀上使命抽打着,駿馬嘶鳴,撒開蹄子朝着山林鑽去。
衆人一口氣跑出一里多地,身下坐騎也累得差點脫力,胡萊才拉緊繮繩厲聲問道:“添壽,你來說,究竟怎麼回事?幾萬兩白銀眼看着就要到手,這…你們這是犯了什麼失心瘋?”
“小強…阿文…還有黑大個他們…他們都完了。”
“是啊,大哥。真邪門了,我親眼看着阿文他們那些下去抓人的兄弟,跑着跑着腦袋就沒了,所有人都一樣的結局。就只剩一具身軀還在水面拼命遊,遊着遊着就沉下去了。”
“說什麼胡話呢?”胡萊恨不得舉起馬鞭將那危言聳聽的傢伙抽死:“那麼多的人,怎麼會一齊沒有了腦袋?”
跑得氣喘噓噓的衆人都拼命點頭,信誓旦旦說着:“我作證,真是這樣。”
“河裡有吃人的水鬼,來無影去無蹤。”
“廢物!”一個冷冷的聲音罵着,但這次卻不是胡萊。胡萊緊張地望着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側面的樹林中,忽然從馬上翻身下來,同時朝着四周衆人打着手勢,恭敬說道:“拜見幫主!”
被胡萊這麼一喝,所有人都齊齊翻身下馬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好奇地擡頭問道:“幫主怎麼在這裡?”
回答他的確是一把捅進胸膛的匕首。
才從不知緣由的險境中脫身的衆人再次被同伴臨死前這嚎叫驚得肝膽俱裂,衆人單腿跪地俱是敢怒不敢言。力鬼信步走到胡萊面前,用還沾着熱血的匕首拍着胡萊的臉:“看來有人不將我話放在耳中。你們心中究竟是恨我還是討厭我,其實我都不在乎,但我討厭你,尤其是在違揹我命令之後,那麼你就不能活下去。”
匕首上濃濃的血腥差點嗆得胡萊背過氣去,終於也明白了力鬼動了殺心,既然服軟沒用他也不打算在這麼多兄弟面前繼續低聲下氣,迎着力鬼目光對望過去:“我是龍蛇幫的元老,你既然不能帶領兄弟們找路子難道還不允許我帶着大家致富嗎,非得天天吃你那狗也不吃的餛飩?我不認爲我有錯,退一萬步講,縱然是我錯了,那也得由老祖宗來發落,你還不配!”
“不要拿三個老傢伙來壓我,沒用!”力鬼輕笑道:“我的餛飩不管難吃與否,至少沒讓你們掏錢。就算是夜叉吃我的餛飩,也只能嘴上抱怨兩句,我之所以要和你們說這麼多,只是想明白地告訴你,以你你們這裡每一個人,我的態度!”
跪在胡萊身後衆人慌亂地點着頭,平時見多了這張雖然不苟言笑但還是極好說話的面孔,眼下換着一副笑嘻嘻的形象,衆人反倒覺得心驚肉跳,一個個慌忙點頭應着,猛然聽得咔嚓的聲音,隨即便見着一截細長的帶血刀尖從大哥胡萊後腦勺上冒出來。
胡萊連慘叫都來不及,便倒在地上。
“你們的命先留着,回去替我向螅園三個老傢伙傳句話,他們對我態度如何我不在乎,但要想將注意打到我頭上,我會將所有的賬和他一起清算。滾!”
衆人聞言,如蒙大赦。驚慌失措的跑開,這一瞬間只恨爹孃少生了一雙腿。
等到最後一人也消失在樹林見不到身影后,力鬼才握着匕首沉聲說道:“看了這麼久的戲,該出來露個臉了吧!”
一個男子踏着虛空徐徐而來,飄落到力鬼面前:“我叫奪人,也許你沒有聽過我名字,但我卻從宋鈺哪裡聽過好幾次你的名字,一直以來我都懷疑者傢伙如何會與你有交情,還很願意相信你,現在終於知道了。”
“有事嗎?”
奪人笑笑:“我追烏蠻,剛纔只是途經而已,不過你這性格我很喜歡。”
“別想着拉我對付烏蠻,宋鈺那傢伙都不幹的事,我更不會冒險。”力鬼毫不猶豫地搶先說道。
“是嗎,但是咱們的方向好像相同,而且烏蠻就藏身在羅雅丹船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