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全呢?”羅雅丹掃視了一下錢莊,雖然前段時間羅族在海口的產業爆發過危機,數百人浩浩蕩蕩奔赴天關城,但那件事也有了一些交代,在羅雅丹看來也算是圓滿解決了。
至於在暗中帶頭鬧事,慫恿民衆包藏禍心的那些人中,被宋鈺秘密處置了兩人以儆效尤後,也算知道了羅家的手段,既然大勢已去再鬧下去也於事無補,所以才能得到解決,這些手段在宋鈺看來都是些陰溝裡的污垢,上不得檯面,既然羅雅丹不知道,他自然也不會說起。
奪人曾經問過宋鈺:“爲什麼你這麼在意被別人知道你的身手,只要不被別人掌握行蹤,做一個聲名雀躍的殺手也是不錯的。”
宋鈺沒有正面回答奪人的話,只是在他經歷過宋時關被無數弱水殺手如蒼蠅般追逐大半個北域帝國後,他更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事。百廢之體、碧落賦、神道同修、登神五炁、影牙少主,哪一樣都是他不能被人所知道的,所以他只能選擇雌伏。
錢莊裡也有一些人氣,羅雅丹心中自然得意,也許這事在父親來處理,也不過如此。看來那次事件後對這邊的錢莊並沒造成太多的影響,只是本該在櫃檯後面一直看管着的羅全卻不見了人影。
羅雅丹微微有些生氣,錢莊不比其他任何買賣,必須要有人時時刻刻在這裡盯着,而且這個人必須是行家裡手,能一眼分辨出銀子的成色、能掂量出裡面是否灌了別的事物,能記住和錢莊有往來的其他錢莊或別的買賣行的銀契真僞…
羅天舒知道自己兒子不是搭理生意的料,所以專程派了最信任的羅全過來看管,現在看來,這羅全也辜負了父親的信任和期望。
櫃檯裡幾個夥計擡頭看了羅雅丹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忙着手上的活計,倒是一個坐在大廳角落裡喝茶的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端着和他肚子一樣胖乎乎的茶壺,慢吞吞地踱着小方步走過來:“嚷什麼呢,找漢子找到錢莊來了,也不知哪裡來的村姑。”
沒有一個女人在容貌上被人輕視後還能笑逐顏開,城門口被那幾個有眼無珠的青皮給嘲弄,羅雅丹罕見的沒有發怒,一半原因是這半個月餐風露宿,多少也褪下一些大小姐的刁蠻,另一部分原因是此刻的她確實有些蓬頭垢面,她自己也有些慚愧。但在錢莊卻不一樣了,這裡是她羅家的產業,被自己的下人給呵斥成村姑,一股子熱血就衝上她腦門,劈頭蓋臉就回罵過去:“你又是哪裡鑽出來的混賬東西,本小姐是羅雅丹,快去吧羅全給我叫出來,給我安排幾間上等房,還有,記得去天海樓給我安排一桌飯菜,說你呢,愣着幹嘛,還不快去!”
力鬼緊跟在宋鈺後面,扯住已經半隻腳跨進門檻的宋鈺,朝頭頂指指。宋鈺退回來擡頭仰望,頭頂掛着一張石刻橫匾,他終於也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這個時代注重的是家族信譽,稍微有規模的家族在買賣上都會直接貫上姓氏。譬如羅族,就算把錢莊開到西林帝國甚至最遠的東庭帝國,在名稱上依然是“羅氏錢莊”之類,而現在掛在宋鈺頭上的這塊匾,卻書寫着別的名字。
那胖子被頤氣指使地喝罵一通,又看了走過來的宋鈺一眼,這個走進來的年輕人雖然一樣風塵僕僕,甚至是衣衫比面前這女子還要破爛,但氣度上卻明顯和尋常人有所不同,他也是走南闖北無數年的人,一點點的眼力還是有,所以心底的那把火還是算剋制了下來:“快把你媳婦帶走,我管你是鴨蛋還是雞蛋,別妨礙我們做生意。”
宋鈺一把抓住要衝上去的羅雅丹,低聲說道:“咱們走錯門店了。”
羅雅丹疑惑地看了看周圍,錢莊裡的擺設和羅氏錢莊雖然有些相似之處,但在風格佈置上也存在着差異,難怪一個熟面孔也沒見着,感情真闖進了別家錢莊。
宋鈺點頭哈腰一通,帶着羅雅丹一起退出來。
羅雅丹擡頭看了看頭頂橫匾,又站在門口左右打望一番,極其肯定地說道:“沒錯啊,就是這裡。這錢莊我來過三回,你看對門那銀匠鋪,大哥以前還帶我去那裡打了一對銀刀,老闆當時還送了秋蘭一付耳墜子,我怎會認錯。”
宋鈺轉身又進了這家錢莊,和端着茶壺的中年人小聲說了幾句,很快又退出來。
“剛纔那是錢莊的掌櫃,他也不知道羅氏錢莊搬到什麼地方了。羅家必然還有別的生意買賣,要不一會我陪小姐置換身行頭,咱們再去別的鋪子問問。”宋鈺極盡扈從職責,在羅雅丹身邊小聲說着。
“孤陋寡聞,連大名鼎鼎的羅氏錢莊也沒聽過,他這掌櫃我看也做不長。”羅雅丹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最後也許是覺得自己確實需要換一身行頭,這才依了宋鈺的建議,心中多少有些不高興。
奪人依然是事不關己的模樣,安靜地看着羅雅丹氣沖沖地從錢莊走出來、安靜地看着宋鈺和力鬼等人在後面低聲碎語,在殺了烏蠻之後,他整個人似乎都失去了目標,此刻更加散漫隨意。
宋鈺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感覺,羅氏錢莊遷址這是何等大事,必然會告之家族衆人,連羅雅丹都不知道,極有可能會是直接從這座石頭城消失,甚至可能羅族在這城裡所有的買賣也全部消失,大荒帝國每一天都有無數買賣倒閉,也有無數新的東家嶄露頭腳。
很快宋鈺等人就發現羅雅丹有着難能可貴的優點,穿梭於一間間製衣店而留戀往返,把先前的不快早忘到九霄雲外,最後將力鬼的錢袋也花得精光,訂下幾套宋鈺看來和好看完全沒任何聯繫的衣服,這纔去找客棧。
裁縫店的老闆笑眯眯的眼神活脫脫是一隻飽經世俗的狐狸,一直將羅雅丹送出到門口,嘴上除了恭維羅雅丹眼光不同凡俗之外,還不時介紹着幾天後會與新一批的絲織到貨,無論是壓花還是繡絲都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
宋鈺跟在身後,一路走得冷汗直冒:“小姐,咱們已經沒錢吃飯和住店了。”
“那傢伙應該還有一些銀子吧!”羅雅丹看了一眼走在最後的奪人:“你去給他說一聲,把他身上的錢拿來吃飯和住店,接下來幾天的費用也由我來包銷,反正下午我們就去綢緞莊就能拿銀子。”
宋鈺數次張嘴,到底還是沒有將心裡的擔憂說出來。
幾人草草吃了一些裹腹的飯菜,直接在這家客棧住下來,羅雅丹迫不及待地叫客棧跑堂夥計燒熱水洗澡睡午覺,宋鈺坐在茶樓上發呆。
這間客棧很有意思,連這塔樓也是巨石打造,每一張石條都有數千斤重,宋鈺猜着修建這麼一個客棧,可能需要招募幾個雷鳴期左右的高手來當搬運工。
海口城不愧是臨海的一座城市,雖然城市裡見不着海,但風裡傳來的卻盡是鹹溼的氣息,縱然是寧靜冬天,但頭頂依然是藍天白雲。
已經是哺時末,羅雅丹才慢悠悠醒過來,這時的宋鈺已經喝清了第四杯茶,手中把玩着五色蓮臺,見羅雅丹走過來,連忙起身:“小姐!”
“那兩個傢伙呢?他們出去玩耍沒有叫上你?”羅雅丹瞟了一眼宋鈺桌前另兩個杯子,卻沒有看見力鬼等人。
奪人要離開是宋鈺意料之中的事,如果當初不是因爲宋鈺請求他儘可能的直到羅雅丹一些煉神之法,以奪人獨來獨往的性格,早就走得見不着人影了,還有個原因則是在擔心着宋安會在途中刺殺宋鈺,現在既然到了海口城,這種擔心自然也就多餘了。
“聚散無常嘛。”宋鈺聽說奪人要離開的時候,也沒問他要去哪裡,只是端起茶杯往奪人面前那隻茶杯杯緣上輕輕碰了一下,輕輕說道:“乾杯!”
現在杯子
已涼,以奪人的速度至少已經走出百來裡。
對於力鬼的離開,羅雅丹還是覺得有些惋惜,不爲別的,只是因爲力鬼由始至終對她的那份尊重:“過幾天迴天關城,我請他到羅府來做護衛首領,比他在街頭上賣餛飩強多了。”惋惜的表情很快就被取代,想着馬上就要到羅家其他買賣行,心中就忍不住又快活起來。
宋鈺建議道:“要不,我們還是叫一輛牛車吧!”
“不用,這幾條街我都還算熟悉,最近的羅家綢緞莊就在前面不遠。”穿了新衣裳的羅雅丹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地走在街道上。
踩着石板路,和貨郎撥浪鼓那急促的鼓點比較起來,身後鐵匠鋪那有節奏的一下下重擊聲算是比較動聽了。
“晚上就叫王老帶我們去天海樓去吃海味,那地方雖然是誰都可以去,但卻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一頓飯下來起碼也得上百兩銀子。所以說你跟着我…”羅雅丹忽然意識到自己話中的語病,微微停頓一下又說道:“跟着羅家絕對是正確的選擇。對了,我還從來沒有問過你呢,你的理想生活是什麼?別和我說做樂坊樂師,要不是本小姐慧眼如炬,你現在還流落街頭,天天被龍蛇幫那些痞子追着滿街跑。”
“沒有理想!”
羅雅丹被路邊一些在風中搖擺着飄帶的荷包吸住住,這些荷包並不算特別精緻,但圖案紋樣確實粗狂而誇張。羅雅丹撿起一個荷包看幾眼,然後又放下,順手撿起另外一個荷包:“人怎麼能沒有理想!不行,你必須得說。”
落日的餘暉斜斜地從街口照過來,光影下羅雅丹的背影愈發修長俏直,這剎那,連宋鈺也走神了,心中一動忽然說道:“折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羅雅丹回頭輕笑:“你要學會收起你那酸呼呼的勁兒,對那些樂坊女子可以說這樣的話,但這裡是大街上,誰願意聽這些。不過你確實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哎,你說這個好看嗎?”羅雅丹晃動着新挑的一個荷包。
宋鈺微微一笑,這話確實很酸,信手撿起一個被羅雅丹放下的荷包:“這個不錯,針腳密集有序,收口處看不見線頭,看得出來做荷包的人那時候比較用心。”
“可是我還是喜歡這個。”
“那就這個吧。”宋鈺從來不在這問題上作糾纏,實際上如果羅雅丹心意已決,縱然是一坨牛糞,她也會欣然埋單。
“這兩個我都要,給錢吧!”羅雅丹將宋鈺手上的荷包也抓過來看了看:“沒想到你還挺細心了,連針腳這種小事你也注意到。”
宋鈺沒有回答,只是捏着錢袋一絲不苟地和攤主討價還價,羅雅丹不耐煩,直接搶過錢袋丟給對方一錠銀子,豪氣雲千地一揮手:“不用找了。”
攤主感激涕零連忙道謝,反看宋鈺卻一臉痛惜,就像那是從他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
“小姐,這還是奪人留下的一點銀子,咱得省着點花!”
“這不是馬上就要到綢緞莊了嗎,宋鈺,你可能是羅家所有人中最小氣的一個,幸運的是你做了我扈從,如果是跟在我大哥身邊,他那大手腳花下來,還不得嚇死你。”
“小姐,我其實已經不是羅家扈從了。”
“不是?爲什麼不是?上次你殺了王之源幾人,還是我花了十萬兩銀子爲你保的命,青松遇難的那天早上,幾萬兩銀子也是在你授意下眼睜睜的被人搶走。也就是我通情達理沒有合理計較,換着是別人,早將你剝了幾層皮下來。”走在前面的羅雅丹忽然停下腳步:“你說…綢緞莊有沒有可能也搬地址了?”
宋鈺心中一嘆,羅雅丹原來同樣精明着,她聽楊猜到了這種可能,只是沒有將心底那種擔憂說出來而已。
愈開心,愈憂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