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鈺只顧低頭往內屋走,羅航也不知道這個僕從是否聽見自己剛纔的話,想要再提醒一次的時候,範旭已經去而復返:“大少爺,咱們還是先進去吧。”說罷當先一步走到二人前面,宋鈺腳下稍微停頓,自然就成了走在最後的人。
宋鈺纔剛踏進天井,就聽得一個悲嗆的呼喊,羅雅丹撕哭的聲音從前面的一個房間傳來。
宋鈺心中一緊,估計着羅天舒情況不理想,更有可能是已經死亡。對於羅天舒來說,存留在宋鈺腦海中的印象是‘肥圓土豪’。
宋鈺跟隨着進入房間,屋子裡很空曠,除了桌椅外便只有一張半人高的櫃子。房間中央似乎是臨時搭起來的幾個牀鋪,上面平躺着四人,羅雅丹撲在最左邊那人身上哭得傷心不已。
“主母,羅爺沒死!”範旭上前小聲安慰着:“似乎是中了煉神者的暗算,這才昏迷。”
羅雅丹一聽淚眼朦朧地擡頭:“既然沒事,爲什麼父親像是睡着了一般,還有石頭叔他們爲什麼也是如此?”
“主母有所不知,被神魂擊傷導致沉睡雖不是難事,但對於我們修道者來說卻是異常棘手,只有煉神者才能使其甦醒。”
羅雅丹聽言大喜:“我會,要如何施救呢?”
羅雅丹一言令範旭以及羅航大爲驚訝。
羅航自不必說了,小妹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雖然時常喜歡做着一些不切實際的豪俠夢,但從小到大卻是連剪刀都沒碰過一下,更何況是神念,他也是來了這裡才知道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神念’的。
範旭更是不解,從羅雅丹出生開始,影牙就沒終止過對她的關注,最近這六年也許是稍微鬆懈了一些,但羅雅丹每一天的行蹤都有記錄,種種跡象都表明羅雅丹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子,但就是這極其普通的女子忽然間卻說自己是煉神者,這着實讓範旭困惑。
“我畢竟不是煉神者,甚至沒有接觸過,我也不知道。”範旭搖頭表示着自己的無奈,心中卻在思考着,有必要回頭再把羅雅丹的過往記錄翻出來在看個仔細。
“你有辦法是吧!”羅雅丹忽然叫着宋鈺的名字。
“小姐怕是忘了,我的神念都轉嫁到您身上,我現在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平常人。再說了,以前我也沒有試過用神念去救人。”宋鈺微微沉吟:“不過小姐也不要擔心,你忘了我們還有個會神唸的朋友,只要回海口找到他,也許事情就會迎刃而解。”
“你們還有煉神者的朋友。”連範旭都對宋鈺的話感到驚訝,煉神者何其稀少,可宋鈺還有朋友在城內,而且也是煉神者。
羅雅丹口快:“奪人那傢伙行蹤不定,你不也說了他現在估計早已不在海口城嗎,人海茫茫,我們又要到哪裡去找他?”
“無論如何,我覺得應該先將老爺幾人請回天關城,那裡氣候比海口溫和多了,也更適合調養身體。”宋玉建議着。
範旭擺擺手:“羅爺幾人知覺全無,就這樣成天臥在牀榻上已經很辛苦了,還要讓他承受車馬勞頓之苦,中途若有其他意外,豈非捉襟見肘?而且屬下請主母過來,也還有別的事需要向主母請示。”
“範先生,以後叫我雅丹就好。”
範旭卻很堅決地搖頭:“法不可廢,禮更不可廢。還請主母移步大廳,有其他一些同僚想要見主母一面。”
“不見!”羅雅丹毫不猶豫地拒絕着:“我只想在這裡陪着父親。再說了,我在海口沒有朋友,更沒有熟人。”
“這些人主母還是見一下的好,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範圍微微欠身:“這些人都是仰慕主母很久的同僚,也是主母的屬下,你出面和他們見見,對他們那些人來說,雷霆雨露皆爲恩澤!”
宋
鈺心中咦了一聲,暗自猜測要見的人必然也是和範旭一樣的,同是天目成員。
海口城的天目似乎與天關城的不同,彼此間似乎有一定的聯繫。海客王更是不知道爲什麼,脫離天目組織進入麥盟做逍遙閒人,從隻言片語中也能感覺到,他和範旭之間有些不重不輕的矛盾。但彼此間還算剋制,沒有真到魚死網破的程度。
這次,兩名死士恰好出現在門口,其中一人走進屋內,面無表情地朝範旭微微欠身:“首領,人已經來了,在前廳候着。”
範旭點點頭,朝羅雅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主母,很多事都是需要去面對的。下至漁夫,他們下海捕魚是他的使命,因爲他需要用這些魚來確保妻兒老母不會被餓着;上至一國之君,帝國陛下平衡各方勢力是他的使命,因爲他們必須要用不同的勢力來制約和牽制雙方,從而確保整個國家能夠按照他需要的方向前進;主母您的使命一樣是不能避免的,去和那些同僚見上一面,讓他們覺得這些年的雌伏隱忍是值得的。”
羅雅丹喔了一聲,沒有回絕,反而是問道:“是一些什麼人?”
“和我一樣,都是你的屬下。主母只要知道他們是最衷心於主母的人就對了。爲了主母,他們不在乎犧牲,不在乎流淚、流血,但就怕有人將他們遺忘,讓他們流血後還要流淚。”
羅雅丹微微點頭,起身朝屋外走去,只是腳下異常遲緩,在出門的時候還因爲走神,差點磕在門檻上。
“主母在這裡很安全,不需要你跟隨着!”範旭驚訝於這個扈從竟然是萬中無一的煉神者,更驚訝這人竟然將自己的神念轉嫁給羅雅丹,所以手上刻意用了半分真元,在說話間擡手拍着宋鈺肩膀。
真元悄無聲息地順着肩頭鑽入宋鈺體內,在心坎處轉悠一圈,然後再第二次拍下去的時候又迅速傳回到範旭掌心,發現宋鈺果然如自己暗察的那樣,絲毫沒有真元,至於神念他是沒法察覺出來的。
宋鈺倒是很希望能跟隨羅雅丹一起過去看看,能來到這裡的人修爲、身份估計和範旭不相上下的人,而且很可能全是眼睛。
若是知道這些人的模樣,以後在海口城行走起來,多少能夠有些幫助,但宋鈺從來沒想過在這麼多人面前主動暴露自己。
本來宋鈺對範旭還有些好感,但進門時羅航那偷偷摸摸一句話讓他心生警惕。
宋鈺慶幸的是自己沒有將藤條箱帶出來,否則以這些個個都如海客王一樣老辣的傢伙,一看到藤條箱必然就猜到他身份,宋鈺甚至在考慮是否有必要換一個行李箱。
“他叫玉樞,他會陪在你們身邊,確保你們不會受到騷擾。”範旭說完就大步流星地離開,僅留下那個面無表情的玉樞。
“你是來監視我們的嗎?”宋鈺笑嘻嘻地朝那如木樁一般站在二人面前的少年問道。
宋鈺一張口,羅航就在肚子裡罵着他草包,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聰明人從來不會將話說得露骨。海口有句俗語叫做:“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因爲這都是最犯忌的事,宋鈺這話就好比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玉樞臉上,他甚至有些後悔先前在進門的時候悄悄給宋鈺說的那一句話。
天知道這看似聰明,實則如草包的傢伙會不會屁顛屁顛跑去給範旭說起。
“這一個多月都隱忍下來了,我何必要着急這幾天。”羅航在心中嘀咕着,他也是被那‘扈從’身份給騙了,小妹隻身來海口,身邊只帶這麼一個扈從,是人都會以爲那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這會羅航才知道,這傢伙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書生。
羅航心中罵道:“以前是煉神者有個屁用!”
以前父親罵自己不成器,不會做生意,修煉上也一事無成,沒
想到這書生比自己更不中用,一時間大有恨鐵不成鋼的念頭。
“不說話,看來就是了。”宋鈺微笑着,將手搭在羅天舒額頭上。
羅航大怒,上前一把將宋鈺手揮開:“你幹什麼,一邊候着去。”
“我只是擔憂老爺安危,也想試試看。”
“沒大沒小,別忘了你什麼身份。”羅航毫不留情地訓斥着。
“我一直認爲,世間所有的人和事都有着一種極致。對了,就像我小時候抓着的一隻鳥,我用細繩將它腳纏住,任它在天上飛,但是飛到極限後,就算我不往回拽繩子,鳥兒飛起來帶動的慣性也會將它反彈回來,飛得多高就跌得多疼。”宋鈺乾脆不去碰羅天舒,而是將手搭在旁邊一個人額頭上:“所以大少爺根本不用爲已經發生的事而煩躁,這樣會讓你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面前這人和羅天舒身材差不多,也是大腹便便,宋鈺甚至懷疑,他稍微動一下這用門板達成的牀,牀上這人也會滾到地上去。這個人宋鈺見過,而且還算得上有些熟悉,他就是以前寒門的丁賬房,和羅天舒一同來海口,然後一道遭遇暗算。
“同樣的道理,跌得有多深,反彈之勢就有多強。”
“物極必反!你是要告訴我會有否極泰來的時候,是這樣吧!”羅航本不欲理睬這傢伙,但這個多月來,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對着老爹和幾個跟隨父親的叔輩自然自語,現在有這麼一個說話的對象,他也就不再去吹毛求疵地計較宋鈺這下人身份。
“不可能的!”羅航搖搖頭,眼中出現一抹憂愁:“縱然是父親他們醒過來,但天關城的買賣是沒法做下去了,聽說前段時間,很多海口的人去了天關城,鬧得滿城風雨。今年家族年會上,估計那些叔公、伯伯也會對父親發難,以後這羅族的家主是誰都還難說。”
“江東自古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宋鈺微不可查地放出一縷神魂,渡入丁賬房識海,對於沒有修煉過神唸的人而然,他們的識海都是一片灰濛混沌,隨着識海的開設和提升,纔會綻放出不同的色彩:“生意沒了,可以再做。那些大家族,哪一個不是從無到有,哪一個不是經歷無數坎坷曲折的,只要人還在。”
羅航乾脆拖了凳子坐下來,偏着頭饒有興致地看着宋鈺,耐心地等宋鈺說完才說道:“小妹一直在羅家院子里長大,接觸的人和事都很簡單,所以纔沒有太強的防衛意識,也是因爲這緣故所以才異常喜歡那些劍仙豪俠,腦子裡整天都是都被這些東西塞得滿滿的。她之所以比較信賴你。可能也是因爲你能說會道的緣故。北域帝國我雖然沒有真正走遍,但自信見過不少人、不少事。所以,我不是小妹,收起你那一套大道理。”
宋鈺滿意地將手收回來,一道神念如鐵匣般將丁賬房的識海囚住,這是導致他昏迷的原因。
理論上來說,只要打破這層禁錮人自然就甦醒,但宋鈺的神魂一進入丁賬房識海便隱隱有脫離控制的感覺,就像一頭被餓了三天三夜的猛虎,忽然從籠中放出來,根本由不得他掌控。
宋鈺相信他固然有能力,能一舉將禁錮丁賬房的神念吞噬,但丁賬房本身的識海也會在自己神魂衝擊下變得更加支離破碎,甚至是被徹底吞噬,成爲毫無知覺的木頭人。
只要找到結症,剩下的事可能要落在羅雅丹身上。
羅航見宋鈺低頭沉默,心中更認爲是自己一針見血戳中宋鈺軟肋,隨即仰頭說道:“我不會讓小妹身邊有你這樣喜好空談之人,給你五百兩銀子,離開羅府。”
就算是旁邊那站着如木頭人的玉樞,也是嘴角悄然上撇,用眼睛餘光蔑視了宋鈺一眼。
宋鈺擡頭淡淡地看了羅航一眼:“等你離開這裡再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