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而過。
第二天早上,衆人用過早飯,羅雅丹面帶笑容地朝宋鈺說道:“我給你看看我在這邊的收穫。”
“外界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來魂丘藏着的除了無數財富外,還有看不見的兇險。”四人僱了馬車,在出城後羅雅丹提醒道:“出了黃金城,每個人的性命就算系在腰帶上了,如果有意外發生也別慌,儘量往宋世兄這裡靠。咱們沒有私下交易,無非就是送出一些買路錢。”
“嗯,我省得。”宋鈺心不在焉地點頭應着。
宋成成沒有和他們一道乘坐馬車,而是騎在高頭大馬上,將劍橫放馬背。宋成成是完骨初期,一身真元就和他手上的劍一般內斂而沉穩,在這年齡達到這境界,在修道上顯然也有極高天賦。當聽得文靜提及自己的時候,才微微欠首,禮節性地點頭,不過心底對這個一無是處的傢伙有些不以爲然:“這時候跑過來,豈非是搗亂嘛。”
野外其實很靜,樹蔭下彎彎曲曲的道路只有軲轆和馬蹄聲迴響,偶爾有一些體格矮小的身影在樹林間快速穿過。羅雅丹說:“那就是疫人,如果我們馬車上沒有掛着鑽石廣場的通行證,也許我們一出城就要遭了襲擊。”
宋鈺早就注意到馬車兩側掛着的那像令牌一般金燦燦的東西,倒是對疫人有些佩服,這些傢伙也只有在動起來的時候,通過空氣流動來察覺這些人的存在,果然是天生的殺手。
馬車在樹蔭盡頭停下來,橫在宋鈺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雲霧遮掩的山峰,入山後氣溫也比外面低很多,最難受的是文靜,不住抱怨着鬼天氣,也用兇巴巴的眼睛望着某人:“她是故意給我下馬威的吧。”
文靜對羅雅丹的敵意從來沒有絲毫掩飾,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能感受到,宋成成也許不會明白,但羅雅丹卻隱約猜到這種敵意的來源,偶爾將目光落到宋鈺身上。每當這時,宋鈺總是能立即發現,然後裂嘴露出人畜無害的傻笑。
“從今天起,這座山的主人姓羅。”羅雅丹站在車轅上,頗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感覺:“再有兩個月,就有源源不絕的茶葉被採摘下來,然後經過這條林蔭路送出去,銷往北域的每一座城鎮。走,看看去!”
爬山過程中宋鈺才得知羅雅丹只是買了兩年開採權,這期間可以種植茶樹,但不能破壞。現在雖已是新的一年,但尚未開春,而茶樹的成長期恰好是兩年,等到種植出成規模的茶園後,青魁山是否還姓羅尚且兩難。
“三百萬,確實有些偏高。”不過茶葉同樣是利潤極高的行業,有時候一株上等的茶樹也要值數萬乃至十餘萬:“採茶的茶女、茶農該這手培訓了,蒸茶製茶之物,以及運出去的流通工具、運送路線也得着手準備。黃金城似乎只允許現銀買賣,對銀票銀契一概不認,往這裡送現銀的人員配置……’
“這些先行籌備的東西自然談妥了。”羅雅丹將登山用的滕杖倒握過來,在路旁一株茶樹樹根上敲了幾下,將葉子上露珠震掉繼續說道:“目前羅家沒有能力開闢出單獨商路,就暫時借用宋族的商路,按車向他們提傭。”
宋鈺點點頭,開闢單獨的商路耗時費力,而且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會立即見着成效。只有那些大商家纔會擁有獨立商路,依附別的商家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也是雙贏的最好局面。依附者大大降低成本,被依附者能壯大自己商隊規模,避免出行風險。
但有個前提是不能是同類買賣。
同行是冤家,這句話放到任何一個時代都是無法顛覆的真理。
“這就是茶樹?”文靜喝了十多年茶,卻沒有真正見
過茶樹,看着才達到自己腰部的茶樹如一隊隊排列整齊的士兵般順着滴壟呈現在眼前,竟然有些感到不真切,也有幾分失落,讓爹爹愛不釋手的茶葉竟然是這麼不起眼的灌木上長起來的。
“一年的產值是多少?”
羅雅丹眼中茫然。
宋鈺乾咳一下:“就是說,開春後能摘下來多少茶葉,能賣出去多少錢?” wωw☢ ттκan☢ Сo
“鑽石廣場長老會給出的評價是能賣出三百五十萬,除開僱人、運貨的支出,大致在三百三十萬左右。”
“誰說疫人只知道搶劫、暗殺,長老會也是做生意的老手啊,幾乎是兵不血刃就將二百來萬的茶山賣出三百萬的天價,如果我沒猜錯,這座茶山之前的主人就是他們或者和他們有些關聯纔對。”
“前一任主人是諾德龍翼!”
宋鈺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因爲最大的利潤已經進入到那個叫諾德傢伙的腰包,每年三十萬利潤,還不如‘寒門’的營生。說是將開採權賣給羅雅丹,更像是諾德花幾十萬請來的職業經理人。
羅雅丹皺着眉,順着壟道一直往上走:“昨天上午拿到開採權後,我立即查看往年出貨情況,發現從這裡運出去的並不是雲霧茶,只是與之相似而已。”
宋鈺望着羅雅丹本影微微走神,提髖之間腰肢均勻而有規律地擺動,讓宋鈺忍不住去想將她衣服拔下來和文靜的白皙肌膚作一番比較,看究竟誰更誘人。羅雅丹的美在於一種成熟,那是常年憂思沉澱再來的韻味。也許連羅雅丹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她這年齡本該已經是他人婦,這就像已經熟透的水蜜桃卻強行留在枝頭一般,即便是遠遠一望也有誘人的芳香散逸。
“這樣說來,之前那所謂二百萬也是不存在的,若論實際價值,只會更低。”
“之前,我怕偏聽偏信倒是家族受損,還特意走訪了很多農家,甚至是黃金城裡很多人往來的商人,很多人都提到青魁山都要翹着拇指誇一聲‘喔,出雲霧茶的地方啊!’,也是這些人給了我願意花三百萬將之拿下的信心……”
“……去年羅家遭逢劫難你是經歷過的,應該知道三百萬對羅家來說幾乎是全部家當。父親誇我聰明,家族裡所有人都誇我聰明,宋族人也誇我聰明,所以我覺得我應該不是笨蛋…”
羅雅丹在前面走着,聲音中隱隱帶着一點點抽泣。
宋鈺很及時地遞上一張白絹手帕:“對方既然能說動蠻王,又讓滿城百姓爲他做假證,這必然蓄謀已久,就像一張張開的蛛網等着獵物一頭撞上來。來的路上遇着宋族大少爺了,他和我說了一些話,也說了你的擔憂,只是這些擔憂已經開始變成現實。無論是羅家還是宋族,都是蛛網上的獵物而已。”
“可是將家族往深淵裡推,造成現在這局面的終究是我。”
“三百萬什麼時候給?”
“半個月後付三層,在酣春前將剩下的二百一十萬盡數付清。第二年的三百萬同樣是在這兩個時候支付。”
“不是還有宋族嗎,這點點錢對他們來說應該不是問題吧。”
“宋伍年、宋甲馬二人也遇着了同樣的麻煩,以四千萬的手筆拿下幾百萬的礦洞,裡面礦藏已被開發殆盡,以前在礦洞中看到的也不過是假礦層。”
宋鈺漸漸在心裡勾出一個大概來,也被西亞財團的手筆所震驚,西亞財團不可能讓全天下人替他說謊。就以黃金城來說,必然是找一些礦場、茶山,然後向蠻王每年繳納鉅額交易稅,反正運貨的渠道是獨立出來,世人只看見商隊絡繹不絕往來,至於裡面是雲霧茶還是別的茶,只有他們自
己才知道。
市場泡沫被放到最大後,忽然離手。
四千萬的巨資買到的確是幾百萬甚至幾十萬的假礦,一進一出之間讓北域世家大爲受挫無力抗爭。接下來恐怕就是惡意的兼併和吸收,在這個過程中能活下來的財團、世家屈指可數。
市場一旦崩盤失去持續發展力,將會有無數人願意用極低的價格賣出土地、資源等。
一年後,整個北域除了願意依附於西亞的那些世家之外,再無人能和他抗爭,以前投進去的那些銀子會紛紛回到西亞的口袋,而這過程又讓西亞壟斷帝國經濟。即便帝都反應過來也爲時已晚,大量真金白銀流出帝國,這時候西亞只需要向西林帝國繳納一筆不菲的誠意,西林可以充當他的保護傘。
“操盤手。”宋鈺腦海中閃過一個詞,他對運作這件事的人及其佩服。不過買賣上的交鋒和修道界不同,他最多也只能保證羅雅丹的安慰,僅此而已。
青魁山溼氣極重,一年到頭,上午都會被霧氣籠罩,不到午間不會散去。宋鈺擡頭朝遠處指了指:“山上有涼亭。”
羅雅丹擡頭看了看,入眼只有白茫茫的霧氣:“你眼力倒是不錯,山上確實有坐涼亭,就以山爲名。”
“其實我是猜的。”宋鈺抓着腦袋嘿嘿一笑:“以前在地理志上看過,說幾十年前有一位蠻王嚮往魔神之道,不知從哪裡聽說這裡有飛劍在霧靄中穿梭,便在此處修建了五層涼亭,希望能尋到福緣。”
幾人再往前走了幾十丈,宋成成驚訝地望了望青魁亭的方向,快走兩步到羅雅丹身後:“諾德龍翼。”
羅雅丹輕輕喔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說道:“今天就到這裡,咱們回去。”
“文靜已跑到前面去了。”宋成成想了想:“你們在山下等着,我去將她帶回來。”
宋鈺在旁邊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用理會那丫頭,要是被疫人給抓走倒省了我們很多麻煩。”
“人是你帶出來的,就是少了半根頭髮,文眉山也要找你麻煩。”羅雅丹想了想又折身朝山頂走去:“讀書人的事我不懂,不過你該算半個讀書人吧?聽說連咱們那裡的周大家也是文眉山的隔簾弟子。他門下衆多,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讓你永遠擡不起頭來。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宋成成當先一步走在羅雅丹前面,宋鈺殿後慢悠悠地走着,掌沿從側面茶樹葉子上掃過,帶着露水紛紛下落。
諾德龍翼坐在涼亭中,肩上已經有幾分溼潤,想來在這裡也坐了不少時辰。他目光一直盯着涼亭外的小道,見着踏破晨霧走過來的羅雅丹,面帶笑意地起身:“雅丹果然是勤勉之人,天舒老哥有福啊!”
宋鈺饒有興趣地望着諾德龍翼,印象中應該是極其精明幹練,肅穆中有幾分威嚴的男子,不曾想竟然是方臉短髯的壯碩大漢,一笑起來臉上肉都在輕輕顫抖,和肉鋪裡屠夫沒有多少差別,真正讓宋鈺感到意外的是諾德龍翼身上竟然散逸着渾厚的真元,只隨意往涼亭外一站便讓人覺着一尊山嶽。
內斂而沉穩。
“諾德先生過獎了。”羅雅丹微微顰眉:“從昨日開始,這座山便屬於羅傢俬產,先生這樣不問而入,怕有不妥。”
文靜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手上抓着一束還帶着露水的雜花,此時她一生白裙襯着暗紅夾襖,彷彿是從晨風中飄然落地的精靈,即便是沉穩的諾德龍翼也咦了一聲,好奇地衝文靜望了好幾眼。
文靜用兇巴巴的眼神回敬對方:“本小姐是你能隨便看的,俗物!別以爲就你頭上有殺氣,咱們也有。宋鈺,咬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