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已經無數次的劃過天空,帶來了一聲接着一聲的響雷。
憋了很久的大雨傾盆而下,唐凌站在巡邏之地的邊緣,想起了突變的那一夜。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畢竟17號安全區內的生活完全不同,層層的迷霧,連連的謎題伴隨着他的成長,將現在和過去的日子劃出了一條明確的分界線。
時間卻又似乎只是過去了一天,只要在安靜的空間,閉上眼睛,就好像還能聽見婆婆睡覺時不安的咳嗽,能感覺到妹妹爬上自己的牀,鑽入自己的懷中,要拽着自己的衣服才能睡着。
廢墟戰場的平衡已經被打破。
地底種族全面入侵!
一批又一批的戰士無聲的滑過鋼索,投入到戰場,勢均力敵的熱武器相互對轟。
戰士有些不安,因爲不再是面對無組織的野獸,也不再是面對沒有智慧的屍人。
他們面對的是怪物!
那種全身冒着蒸騰的熱氣,連觸碰一下都會深度燙傷的怪物。
可怕的是,那種模樣奇怪,總體形象類人的巨大怪物只是一層軀殼。
往往在好不容易斬殺了一隻以後,裡面會跳出一個‘鼠人’,一樣擁有驚人的戰鬥力。
這是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
所有待戰的戰士帶着深度的疑問,集合在希望壁壘的巡邏之地,集合在作戰長廊,只是麻木的等待着,等待着輪到他們將要趕赴戰場的命令。
有什麼好消息嗎?勉強的說來也並不是沒有,那就是雙方都擁有熱武器,在熱武器的威力下,那些常年盤踞在廢墟戰場的野獸,變異昆蟲,屍人什麼的絲毫不敢靠近這決戰之地。
還有一個好消息是什麼?是那種怪物的數量似乎有限,在經歷了兩個小時的戰鬥以後,它們不再從那條醜陋的裂縫源源不斷的爬出。
它們的兵力有限。
傾盆大雨還在瘋狂的宣泄着,已經是夏末,這些雨也帶上了絲絲的涼意。
仰空過來了,看着站在雨中的猛龍小隊成員,他的臉上帶着一絲有着莫名意味的慘淡笑容,非常直接的開口了。
“地底種族,一直生活在五十米深度以下的地下。前文明對於它們並不是沒有記載,曾經有人在地面的深洞之中發現過它們的身影。”
“不知道什麼原因,在前文明極其古老的歲月中它們隱藏的很好。可是在文明進入紫月時代以後,它們開始不再隱藏,而是將‘觸角’伸到地面。”
“它們應該有自己的文明,但現在還沒有人進入過它們真正的‘國度’,看見這個地下王國究竟是什麼樣子。”
“或許,也已經有人深入過地下了。但是,17號安全區至少是沒有收到消息的。”
“它們的作戰方式和人類有很大的區別。你們也看見了,它們有兩具軀體,其中外形巨大,類似於像扭曲的類人軀體,被它們稱作爲‘義軀’,你們也可以理解爲它們的盔甲,但又不完全類似。”
“我們所瞭解的情況是,如無特殊的必要,就算在地下,它們也不會輕易解除義軀的狀態。人類對此的理解是,地下環境惡劣,藉助義軀它們才能更好的生存。”
“至於義軀,你們所見的都是真實的。穿戴上義軀的地下種族,會增長力量,全身高溫做爲防禦,但同時也不會影響它們的速度。”
“至於它們的本體,已經不是太適應地面的環境。不管是地面的細菌,病毒,還有光線等等的一切,都是阻礙它們在地面順利生存的障礙物。”
“可是,它們既然選在了在這個時代出現,野心也已經昭然若揭,它們覬覦地面,它們想要回到地面。”
“對於此,它們並不是沒有依仗。紫月的出現,讓它們開始加快了適應地面生存的速度。如果靠近萬能源石,在萬能源石周圍活動,它們能夠在地面行動的時間會更長。”
“不利的猜測是,如果任由它們在地面行動。不出一年,百分之八十的地下種族都會完全的適應地面的生存。”
“最後要講的一點是,它們是竊賊,不知道用什麼方式竊取了前文明的一些科技成果。在紫月時代來臨以後,它們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獲得了一批熱武器。”
“呵呵,看見了沒?用人類的成果,和人類戰鬥,這戰場就是最真實的畫面,不用我過多的講解了吧?”說完,仰空低頭,摘下了眼鏡,擦了擦被雨水打溼的鏡片,他的面容透着深深的疲憊,望向戰場的目光充滿了玩味。
在今日,清洗的當天,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入侵?這是要給城主壓力吧。
猜測一下,到時候昂斯家族會英雄一般的出現,然後化解這場災難,利用這一功勞,再加上背後勢力的支持成功上位,完成權力的交接。
只是,17號安全區的人命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不值錢?不是一直都很愛惜的嗎?
就算人口超過了生產力的極限,也允許了聚居地的存在,從牙縫中掏出一些物資,來接濟着聚居地。
因爲曾經的老城主說過,這個時代不缺資源,人口才是根本。
可惜的是,人命真的不值錢了。
應該從哪一天開始這樣變化的呢?從聚居地的覆滅開始吧?接着到今天,爲了成功的上位,爲了一場完美的演出,用人命來堆積這個戰場。
“爲什麼要瞞着我們?”仰空兀自的望着聚居地的戰場出神,而在他身後,昱非常的激動,比奧斯頓表現的還要激動,他上前了一步,大聲的說道:“地底種族,就近在眼前,瞞着我們的必要是什麼?”
是很憤怒啊,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地底種族,卻對它們的存在從來不知情,這是爲什麼?
仰空轉身望着昱,這個問題他不想回答,也不應該回答,應該拿出導師的身份,將這些孩子的憤怒壓制下去,可是今天他的心中卻蔓延着一股衝動,說出真相,至於這些孩子們要怎麼想,就讓他們去想吧。
“從進入紫月時代以後,人類是鬆散的,各個勢力割據。但是並非完全沒有一個強力的組織來立下規矩。”
“這個組織的實質是各自爲政的,因爲能進入的都是城市級的勢力。但偶爾,他們能夠達成一致,制定出整個世界都必須遵守的規則。”
“這規則最初只有三條,後來變成了五條,七條?總之,還會不會慢慢增加是個未知數。但其中一條是,普通人,我是指沒有成爲職業者的普通人,就好比你們沒有成爲一階紫月戰士之前統統沒有資格知道地底種族的存在。”仰空戴上了眼鏡,似乎微微嘆息了一聲,又似乎沒有,他很平靜。
“憑什麼?”奧斯頓站了出來,是啊,憑什麼?那麼一個充滿了敵意的種族存在,爲什麼要瞞着普通人,難道普通人就沒有知情權了嗎?
“不憑什麼,這就是規則。事實上普通人不知道事情還有很多,都寫進了鐵則。”
“我是導師,不能胡亂的引導你們,確切的答案恐怕只有高層才真正知曉。但我可以給你們我的想法,就比如在一切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至少人類開發能力有限的情況下,在事實其實非常惡劣的情況下,普通人知道的越少,反而能夠越發的安穩生存。”
“這種想法,你可以認爲是一種藉口,也可以認爲是一種保護,更可以認爲是一種...卑鄙。隨便你們怎麼想,這就是我做爲導師能夠給你們提供的唯一說法。”說完,仰空沉默了,雙手插袋的望向了廢墟戰場。
奧斯頓衝到嘴邊的話忍了又忍,忽然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在這一刻,他忽然變得成熟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不管是他,還是昱,或者是克里斯蒂娜都沒有資格在這裡‘矯情’,他們是站在高層的一方,他們擁有更多的資源,擁有教育權,以後也會順理成章的擁有知情權。
如果隨着歲月的流逝,他們成熟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始終不能接受這一套制度,還是說主動會變成制度的維護者?
至少現在,少年血仍未冷。
唐凌冷漠的看着這一切,對於地底種族他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一套隱瞞普通人的做法,還有比他更熟悉的嗎?想想聚居地的人們吧,連前文明是否存在,都還抱着懷疑的態度。
連世界到底是什麼,都一無所知。
因爲知道的多了,他們會開始不安,開始躁動,還能安心的捕獵生存繁衍下去嗎?還能安心的爲17號安全區提供一批又一批的新鮮血液來補充部隊嗎?
恐怕是不能!
也許17號安全區有其仁慈的一面,勉強的在維持着聚居地人口的規模。
但這種仁慈到底是有限的,況且從那一夜以後,這一點仁慈也完全的粉碎。
儘管到現在還不知道屍人夜襲的原因,不知道17號安全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麼?但聚居地被當做利益交換的棋子,這一點是絕對能夠肯定的。
所以,還能期待什麼?
但是,還是能夠慶幸的,看着昱的沉默,奧斯頓的憤怒,克里斯蒂娜望向戰場犧牲的不忍...唐凌是慶幸,他們相遇在少年。
如果再過十年,不,再過五年,這樣純真的友情,未冷的天真的仁慈的心或許就不會再存在了。
在這時,看着橫衝直撞的地底種族,聽着一個個隊伍的帶領者開始臨時給戰士科普地底種族,唐凌的心中充滿了嘲諷,他早就已經將陰謀的輪廓勾勒了完整。
17號安全區出了叛徒——這些叛徒背後有依靠的勢力——這股勢力和地底種族有糾纏不清的關係,所以倉庫區的任務纔會在地下出現了一個能夠藏着那麼多屍人的空間,還有誰比地底種族更擅長在地下活動嗎?所以,飛龍纔會莫名其妙的被地底種族俘虜,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成爲了籌碼。所以在今天地底種族的進攻預示着17號安全區的叛徒開始要走上臺面了。
那麼這些叛徒是誰?唐凌只是一個小小的新月戰士,信息的不對等阻礙了他的分析,但沒有關係,抓住蛛絲馬跡,總能猜測。
那個蛛絲馬跡是什麼?是倉庫區任務時,被人爲破壞的門鎖。
關於這件事情,在當時的情況下,只有一小部分能夠做到,那便是頂峰小隊,他們如果這樣做,表面的理由很充分,因爲他們和猛龍小隊起了衝突。
而事實上呢?分析必須加深一層,就是他們爲什麼能夠全身而退?關於這一點,其實說法早就給了出來,是因爲他們沒有攜帶基因抑制劑,有人受傷,不得不提前退出戰場。
沒有攜帶基因抑制劑的人,是頂峰小隊一個大大咧咧的傢伙。
這一切看起來沒有破綻,可是在戰術細節上如果出了破綻,第一個該找的負責人是領隊。
爲什麼要把這樣的任務交給一個大大咧咧的人?爲什麼沒有在戰鬥之前再三的確認?
這樣一番分析,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頂峰小隊的隊長是安德魯,他是一個心思縝密,智慧出衆,情商也不低的人。
他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管理由再完美,他也不會。
就算他湮滅了證據,湮滅不了有心人對他的懷疑,這個有心人就是唐凌。
然後,安德魯是誰?安德魯.昂斯。
那叛徒是誰?昂斯家族!否則安德魯不會得到這樣內部的消息,提前全身而退。
所以,再把整件事情帶入自身,值得懷疑的地方就很多了。
爲什麼第一個跳出來針對自己的是萊諾.昂斯?
爲什麼安德魯要裝模作樣的接下倉庫區的任務,其實不接這個任務他纔會更加沒有破綻,那能不能聯想這個任務他是在針對自己?因爲任務之中才有無聲無息殺死自己的可能?
可是,這一切都缺乏關鍵的線索,唐凌無法把關於自己身上的陰謀竄連起來。
就比如安德魯其實要弄死自己,不是有成千上百個機會嗎?他在忌諱什麼?
就算萊諾.昂斯也是如此,好像關於他和蘇耀的矛盾,只是他能夠光明正大針對自己的一個理由罷了。
這個理由沒有了,他就再無任何行動。
這說明了什麼?一切都指向了一點,自己身邊圍繞着一股隱藏在暗中的力量,這力量不是蘇耀,而是一些別的什麼人,讓他們投鼠忌器。
這一點不是沒有證明,在倉庫區任務的必死之夜,唐凌被救了,那一張紙條唐凌至今還保存着。
這就是證據!
可是,要去思考這些非常艱難啊...望着天空連綿的暴雨,偶爾劃過的閃電,聽着轟鳴的雷聲,唐凌會痛苦。
因爲——我是誰?還有什麼比這個問題更加痛苦的嗎?
心中的焦慮在不停的翻滾着,阻礙着他的思考。
“不要多想,不要再想。爲了防備這一天的爆發,這一個多月以來,自己不是一直在做準備嗎?關於地下種族,也是有做準備的。”唐凌深呼吸,在安慰着自己,信息的不對等太讓人痛苦,可惜蘇耀偏偏不肯對他多說。
但問題是要揭開了吧?唐凌感覺一切快要爆發了。
地下種族既然已經行動了,叛徒既然已經準備正式走上臺面了,那麼自己的安全生活將不復存在,他們要做什麼也無需再隱瞞,再投鼠忌器。
而圍繞着自己身邊的那股勢力,就包括蘇耀叔在內,也一定會有所行動。
自己的真正身份,消失的記憶,都將在某一個節點被揭開。
唐凌感到害怕,他怕被揭開身份以後自己都將不再認識自己。
“其實今天,安全區也並不太平。開始了清洗。”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仰空忽然轉頭,對着猛龍小隊的人說了一句。
在希望壁壘和17號安全區之間,信息也會有延遲,不過用不了多久,這個消息總會傳開的。
“什麼?”奧斯頓和昱,還有克里斯蒂娜變了臉色。
清洗這個詞意味着什麼?沒有人比貴族更加敏感。
唐凌的臉色也變了,他知道他的判斷成真了,地下種族都開始行動了,17號安全區怎麼會沒有配合的行動?
“放心,你們的家族沒事。”仰空看向了昱三人,這三個家族一向中立,只有御風家族的立場稍微偏向了曾經,但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明哲保身,那也是可以的。
畢竟他們三人身後的家族也算是17號安全區的中流砥柱,戰鬥家族,不可能叛徒接手的17號安全區是一個空殼。
“清洗和你們無關,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們任何人都沒事。”仰空淡淡的說道,目光卻有意的停留在唐凌身上,和唐凌對視。
他能夠感覺到唐凌的焦躁,那一刻沖天而起壓抑不住的一股氣勢,他知道唐凌在擔心蘇耀。
在這個時候,他給了唐凌暗示,聰明如唐凌應該能接收到他的暗示吧?
蘇耀沒事。
唐凌一定要保住自己,一定要!至少現在17號安全區所有行動的指向,並沒有任何針對唐凌的徵兆。
顯然,仰空的信息唐凌收到了,他的神情慢慢平靜了下來,那一股沖天的氣勢也淡了下來。
他開始安靜的等待着,等待着輪到自己上戰場的時候。
部隊已經損耗了多少,沒有人去計算。
戰場中地底種族還有三四百個的樣子,但人類需要兩三千的部隊才能勉強抵擋。
可笑的是,因爲戰場大小的限制,不能再投入更多的部隊去到戰場,那會一不小心惹來退出戰圈的那些野獸,昆蟲什麼的,也會成爲對轟炮火的炮灰。
所以,只能這樣,一隊一隊的戰士不停的補充到戰場,就如同用人命去堆。
而這時,紫月戰士呢?紫月戰士在哪裡?怎麼一個都沒有出現在戰場?這是一級戰備啊!
戰士的人心開始不穩,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關鍵時刻,紫月戰士竟然沒有出場?就連駐紮在別的營地的部隊都陸續趕來了。
仰空開始皺起了眉頭,他不明白以昂斯家族爲首的這些人,想要將這場大戲演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死的戰士難道還不夠多嗎?經歷了倉庫區任務,又來一次地底種族入侵,17號安全區起碼損失了四分之一的戰士。
這背後昂斯家族到底準備做什麼?
就在人心浮動,每個人都開始莫名的不安時,希望壁壘的主戰通道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
所有人下意識的回頭張望,只見紫月戰士終於出現了。
而且這一出現,就是上百位紫月戰士,相當於17號紫月戰士的一半數量了。
爲首帶隊的人是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老者,只要是常駐17號安全區的人沒人不知道他是誰——考克萊恩.昂斯。
昂斯家族族長,昂斯家族的一代傳奇,最高戰力,曾經的17號安全區紫月戰隊,隊長便是他。
可那只是曾經,今天爲什麼他會重新穿上紫月戰士的紫色制式盔甲,披上代表紫月戰士隊長的黑色紫紋斗篷呢?
飛龍,飛龍去哪裡了?
仰空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擔憂,好像事情與預料的有所偏差,按照所有人的推測,應該是亞罕來接手飛龍紫月隊長的位置,爲什麼會是考克萊恩.昂斯?
這會讓人更擔心飛龍的安危啊,自己走時,飛龍還分明爛醉了一場,在他的房間啊!
但此時已經容不得仰空多想,站在考了萊恩旁邊的艾伯.昂斯忽然站了出來。
這個一向不屑在紫月戰隊執勤的貴族少爺,今天也穿上了紫月戰士制式盔甲,甚至披上了代表分隊長的紅斗篷。
一朝得勢,就那麼迫不及待嗎?還是說,這一場搶功的大戲終於是要上演?昂斯家族一定要把這場功勞牢牢的抓在手裡,所以纔不惜不顧規則,不要臉的先搶奪了紫月戰隊的指揮權?
飛龍...仰空的眉間閃過了一絲憂慮,只有想起城主時,才稍微安心,城主不會妥協到這個地步,連飛龍都放棄了吧?
而在這時,艾伯走上了前,看着茫茫大雨中,臉上盡是疑惑不解的戰士們,終於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