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農村常態
回到家鄉,第一個讓高雲高興的事,就是他的日工分值增加了:原來一天四分,現在是八分(和女成年勞力一樣高)。這樣媽媽就可以不用那麼累的趕了。
第二個高興的事,是先後和兩個哥哥和解了。
大哥的事是乾姐搭的橋,媽想想高峰也沒有幾年了,孩子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也就同意了。
和二哥的和解就有點偶然了。那天二哥去大哥家,後來在麥場裡(後來是牛院)騎車子轉圈玩(那時人們對自行車還是比較有興趣的),一羣人不停地往後衣架上坐上去再下來。高雲看着,一時興起就也坐了上去。
高雲們回來的正是時候。
龍村小學原來的校址就在關帝廟裡,現在由於學生人數的迅速增加,廟裡的房屋和活動場地已經容納不下。經過龍村大隊領導商量,決定建立新校,新校址就選在位於龍村中央的六隊水磨處。
除了校舍不夠用,教師也不足,急需增加新教師。
本村這一年回來的高中畢業生一共有六人。除了高雲外,其餘五個人都到學校任教了,唯有高雲還在生產隊裡從事農活。高雲也不在意,不管在哪裡,只要能掙工分就行。
週末隊裡的社員們都在地裡除草。唐嬌走過來,小聲問:“高雲,人家都去學校教學了,你怎麼沒去?”
“沒人說讓去啊。”高雲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心裡也沒在意。
晚上,唐嬌問她爸爸:“爸爸,我想不通。”
“哦?你啥想不通?”
“咱村今年高中是回來六個人不是?”
“是啊。咋了?”
“六個人五個人都去學校教學了,高雲程度還高,咋高雲沒有去?”
“孩子家知道啥?”回頭笑笑說:“人家都去說,他家沒人說呀!”(唐嬌的爸爸是大隊的會計,在班子的)。
第二天,唐嬌急忙對高雲說了她問爸爸的情況。最後說:“要不,你也去說說?”
高雲笑着搖了搖頭。他知道,父親不在了,母親一個農家婦女,沒有“臉氣”。沒有去說,就是去說也不行。自己就是這個命,安心幹農活就是了。好在自己現在渾身都是勁,幹活有什麼怕的?!
當時生產隊裡幹活,大多數人都是磨洋工,只要出工,隨着大家就可以。雖然早出晚歸,看着忙的不像,大多是出工不出力,目的不是效益,而是工分。就拿上午說吧,八點去地,八點半能晃着走到地已經不錯了。幹到十點左右,中間要“歇晌”,一般要三四十分鐘,等着吸菸的過透了癮,閒聊的告了一個段落,才結束。這時,做飯的婦女就該回去做飯了。剩下的人再幹個把小時就收工了。
還有的,上工一會,就說要去廁所,遠遠地溜去了。那時田地裡草少、樹木也少,想找個遮身子的地方也的確不容易。當然,這是客觀事實也是最好的藉口。社員們的順口溜說得理直氣壯:“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隊長有時候也訓總是去廁所的人,去的時間太長,可也制止不了。
大家都消極怠工,在“工分工分,社員的命根”的氛圍下,在“隊長有權,會計有錢,撐死保管,餓死社員”的幹羣關係下,農民不僅沒有勞動的積極性,也不知道使用化肥,不懂得科學種田,農作物增產大概率是不可能事件。
加上天旱,小麥產量低,平均每人就那麼二三十斤。秋季紅薯栽不上,直到下透了雨,再去栽紅薯。因爲乾旱,更因爲怕出力,有人總結出了“幹拉泥”栽紅薯的方法。就是用多半桶水,裡面加些土,攪拌成稀泥狀,把整把紅薯秧的根,放在稀泥裡沾一下,然後直接埋到紅薯壠裡。
這個技術,很快就得到了推廣。這樣栽的紅薯會不會成活?只有天知道。死了,再補啊!還可以掙工分呀。
到了秋末收紅薯的季節。部分女社員在前面割紅薯秧,男勞力們刨紅薯,後面力量弱點的女社員撿紅薯,堆成堆。都刨完了,勞力們開始用大籃子大桿秤過稱,一百斤一堆,有人把每一堆都按順序編上號。等知道了總產量,會計開始算賬,算出每一家應該分多少斤,再按去零取整的方法,看各家各戶分別可以分幾堆。如果有剩餘,就從各家的零數中從高到低排。如果不夠,就按總的應分數從最低的開始去。直到和總堆數對住爲止。至於誰家分的與應分斤數相錯多少,記下來,到季末找補。
在會計算賬的時間裡,大家就在那裡,拉家常,跑着玩了,瘋着唱了,隨心所欲。
會計算好賬,大家抓鬮,排順序。隊長、會計還有其他隊裡的幹部開始查堆分紅薯。一般這時,天也快黑了,幹部在前面跑着查堆,社員們緊跟在後面認堆。前面走得快(趕時間),後面老人、婦女、小孩趕不上,就喘着、喊着、哭着、罵着、叫着、吵着,成了一個大合唱。
等分完紅薯,大家也就靜了下來。平地的是要切成薯片的,一個家裡,大人用“刨子”切,小孩或家人遞紅薯,還得有人把薯片擺開來。大家一忙,也不吵了,不鬧了,孩子哭會,大人顧不上搭理就也不哭了。
如果是坡地,就要忙着拉回家,下窖,作爲自家幾個月的口糧。從山坡上到村裡,一路上燈籠火把,大家急急地走着,彼此招呼着。
六組黑峪溝的地,紅薯都是用“幹拉泥”的方法下的秧,刨紅薯的時候,大家刨着刨着就不刨了。因爲一窩紅薯,好的有核桃那麼大兩塊,差的會有兩顆大棗大小。都感覺用那麼大的力氣去刨,太不划算了。
吃飯的時候,是村裡最熱鬧的時候。無論冬夏,無論早飯、晚飯,大家在家裡盛了飯,就端着飯碗跑到大門外,隨便找個地方蹲下。出來早的坐在門口,出來晚的沒地方坐,就上到門口兩旁,堆積的農家肥糞堆上。有的坐,有的站,還有的走着吃着,遊着遊着飯就吃完了。
大家聚在一起,就有無數的話題,有出門的見聞,有古時候的典故,有坊間奇聞,有時政見解,有各種笑話,飯場裡說笑聲此伏彼起,有的和聲細語拉家常,有的眉飛色舞講故事,有的高談闊論談見解,有的臉紅脖子粗的爭是非,爭得面紅耳赤……
那時候,家裡沒有手機、電視等娛樂消閒的設施物品,街坊就是交際的場所,飯場就是獲取和發佈信息的最好平臺。
安浩和安云爲了一件事情發表着各自的看法,說着,說着,兩個人都進入了角色,兩個人互不相讓,討論變成了爭吵,爭吵升級成了打鬧。安浩手一抖,飯就潑出去了。安雲臉上、身上都是飯,大怒,摔了碗,要衝上去拼命。大家急忙分別拉住了兩個人,慌忙給安雲擦飯。都過來勸,年長的指責他們不懂事,扯幾句閒話,何苦鬧成這樣?
兩個人板着個臉,誰也不搭理誰,過了三幾天,在飯場裡聊着聊着就好了。
龍村的地方戲是越調戲。說起龍村的越調戲,可老出名了。方圓幾十裡的人都知道,一說唱戲,四里八堡的人,唱的,看的,湊熱鬧的,推小車的,挑貨郎擔子的都來了。
“哎!王哥,去關廟嗎?”
“是呀。好久不見了,去哪鬼混了。”
“胡扯,咱老李可是正經人。哪像你,黑底半夜敲寡婦門。”
“哈哈……哈”兩人都大笑起來,不就是取個樂子嘛。
“聽說黑蛋、銀毛都來唱戲了。”
“我也聽說了。”
……
龍村的居戶就也忙了起來,早早地把兒女們派出去,叫(邀請)親戚們來看戲。家裡更是要做好準備,吃的啊,住的啊。
西廟的銅鼓社,也拉出來了,雄壯而有節湊的旋律,吸引了好多人,爭寵似的,展示出排山倒海的氣勢。隊裡也不上工了,學校也放學了,一派熱鬧的節日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