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要帶回我妹妹,你若阻攔,遇佛殺佛。”蘇長寧見池晏沒有要讓路的意思,手中的長槍兇猛異常,破風而去,池晏來不及阻擋,只能用手在馬鞍上一按,翻下馬背,隱於一側,只見劍光一閃,那馬長嘶一聲,一條殷殷暗紅在馬肚子上劃下幾寸,戰馬受了痛,撒開蹄子,帶着池晏就狂奔起來,蘇長寧的長槍卻似長了眼睛,在半空一折,仍追着池晏而去,池晏以馬背爲軸,上掠,下沉,斜飛,在半空中變換了幾個身形,但就是甩之不脫。這長槍似看上了“池晏”,陰魂不散的盯死了他。
遠處,突然煙塵滾滾,北燕大軍已經開拔過來,滾滾馬蹄聲混亂但是有力。這邊還在殊死較量,那邊轉眼間大軍差不多便到了眼前。池晏望着身後大軍,朝蘇長寧拱拱手,輕輕一笑,“丞相說得不錯,你的確是個讓人敬佩的對手,池晏在這邊有禮了。” 說完避過蘇長寧,策馬迎向甯越,彷彿他剛剛面臨的不是一場殊死搏鬥,而是茶餘飯後活動筋骨的較藝切磋。
對面的大軍擺開陣形,然而對於蘇長寧來說好像天地之間,只有她孑然一身,茫茫然然,爾後,商誼,莫聞人,雷點,周策,啞狼以及一縱兵士前後陸續紛至,在她身邊一字排開,作出血戰到底的準備。
甯越在池晏的護送下從蘇長寧身邊擦身而過,他幾乎不在戰場上露面,他的謀略足以讓他在運籌帷幄之間,就可以決勝千里之外。所以他一出場,就爲原本緊張的戰事更添了幾份動盪不安與血雨腥風。
“希望你好好待她。”蘇長寧看着甯越的背影,曾經的甯越已經在時間的沖洗下日益模糊,可長寧卻依然記得那雙溫和的墨色眸子,微微含笑,沒有云翳,乾淨溫暖。然而這樣驚採絕絕的白衣公子,她曾經的師兄,現在是她的敵人。
一縱人退回瀾滄城裡,蘇長寧在城牆之上,臨風而站,望着滾滾已至的北燕大軍,最前面,並排兩匹高頭大馬,分別是甯越和池晏,池晏的剛毅,甯越的溫和,在這大戰將即的塵世仿若一道沉默的風景,壓抑的等待着一個突破**發和宣泄。
像是瀾滄城中只有漫天的沙粒,蘇長寧的生活中幾乎只有戰爭,那年父親蘇秦將她兜在胸前初次帶上戰場,一個敵軍從脖子裡飈射出來的一腔熱血淋了她一頭一臉,她也只是用小手一抹,沒有出聲,就只是這麼淡淡的隱忍的望着,蘇秦後來說她冷靜的不像是個初歷人世的女孩而像個遙遠得不可揣測的女子,那一年,她才四歲,她得到了戰火的洗禮和懂得了人生的悲壯。
她似乎生而爲戰,幾乎沒有人考慮過她合不合適,也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好像生來就是她的使命,要爲這個國家哪怕是並不值得她熱愛的國家灑上最後一滴熱血,但是,也只有在戰場上,也只有面對那些黑壓壓的敵軍,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試煉和麪對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之後,24歲的她,才得了一點點領悟,領悟到自己的人生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捨棄,悲壯與傷感了。
蘇長寧握着手中長槍,身後是一批出生入死相隨的將士,他們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到她的手裡,份量如此之重而她又有什麼權利來決斷別人的生死?可她別無選擇這本就是一個爲將者的殘酷——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只爲一個指令犧牲,甚至會爲了大局考慮或者誘敵深入必須命令某一支軍隊全軍覆沒,但有時這樣的損失必然得付,這樣的命令也必須要下。
這個時候雙方力量的懸殊讓南陵軍反倒有種慷慨赴死的激昂,經過這幾仗,留下的,都是蘇長寧訓練出來的精英主力。由於護門小城被毀,南陵軍將戰場上的屍體盡數堆於小城口,以阻止北燕軍進攻的步伐,而南陵軍在城牆上一字排開,箭弩刀劍按陣擺列,莫聞人居於中,斯斯文文,完全不像是一副生死之決戰的樣子。
然而在莫聞人看來,蘇長寧像是下了意識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報效這個國家了,她的眼裡沒有洶涌的激情甚至摒棄了其他的困擾,只是死灰般的沉寂,沉寂的等待着命運的到來血脈用盡的一刻。許久,莫聞人才開口道,“長寧,我剛纔接到唐敢的飛鴿傳書,說是浮驥將軍的二十萬大軍在你前腳剛走,後腳就到達了問天府,但他們卻一直按兵不動,根本就沒有支援瀾滄城的意思。”
“如此說來,我瀾滄城已如同雞肋,打算棄之不顧了。”長寧正在爲沒有能夠救回妹妹而懊惱,聞聽莫聞人此言,似也沒有意外,只是徒生感慨。
“也好,今天就是我活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天,有些話,不吐不快,長寧,對於戰爭,我沒想到我能如此光明磊落,對於死亡,我也沒想到我能視死如歸,你們這些人這些天雖然對我有些排斥,這種行爲的確讓人討厭,但不得不說,我從你們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包括如何面對死亡。”莫聞人似是觸了情感,後話綿綿不絕如同一江春水,“長寧,有些話,我也就不再隱瞞了。其實,這半年來,朝中有些大臣一直在墨王面前參奏,說你私通北燕,暗中叛國,但因茲事重大,又有葉大人和李大人在朝中爲你力爭,說是以一封半道上截獲的信件爲證據不太充分,而你又勞苦功高,墨王礙於面子暫先壓了下來,但他又心存疑慮,所以纔派了周策周大人過來暗中查證,所以我猜測,這次浮驥將軍的大軍按兵不動,多少也與此事有關,怕是墨王的暗中授意。”
“那他是要犧牲我蘇長寧了?”
“長寧,今日之戰,打與不打,我南陵也是必敗,所以我才與你說這些,這些天來,我深知你蘇長寧絕非是會私通叛國之輩,也不遜崢崢鐵骨男兒。。。”莫聞人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長寧,一會兒趁着混亂,你殺出去逃吧,不要再回南陵,我實在不想看到你們蘇家的血脈,而且還是令人尊敬的血脈,就如此枉死啊。”
蘇長寧握着長槍的指節發白,像是這長槍重逾千斤,“多謝莫將軍能夠如實相告,其實對於這些我早就略有耳聞,只是我向來行的正,立的直,才懶得理會,墨王待我如何不重要,我從來不是爲了墨王而守這邊疆,就像此次戰爭,我也只是爲這天下百姓之安寧而戰,絕非他墨王。”
莫聞人看蘇長寧神色坦然,心意已決,便也沒有再勸,也沒有說話。
城牆上下內外,一片蕭殺。
池晏的戰馬突然嘶鳴一聲,似是感受到前方強大氣勢的壓迫,準備踏蹄而出,而他手中的長槍也光芒一閃,大有飽飲鮮血的渴望。料不想被甯越伸手攔住,朝着池晏搖了搖頭,並要大軍原地安營紮寨待命而行。
營帳內須臾依然沉睡,甯越站在落鳳谷中怔怔地望着瀾山的霧色,不知不覺,夜又有些深了。他憶起自己兒時曾來這裡玩耍,看山山中有“仙”,望樹樹中有“妖”,那時他眼中的世界還是一個精彩絕倫的世界,可是若干年後他再次站在這裡,心中三千煩惱事,看山山中冤氣蒸騰,看樹樹已死氣沉沉,往昔的種種美好似乎在他生命裡與他永決了。
甯越又看了看瀾滄城牆,他要等的人,終是沒有來。
遠處老醫官一步一晃着過來,行過禮後方道:“醫官我總算知道公子爲何昏睡了。”他說着也望了望瀾山,用枯瘦的指節指了指道:“原是這瀾山中的瘴氣在作祟啊。”
“瘴氣?”見甯越問,老醫官忙回道,“是啊,這瘴氣有毒,多吸則會喪命,少則昏睡。”
“可還有救?”
“每處地方的瘴氣都不一樣,只有找對毒症,才能相應配藥,這是一個大工程,我怕公子等不了啊。”
甯越揮了手讓他下去,自己一個人愁容反重站在城牆下眺望瀾滄,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城牆下一個身影一晃,那人北燕兵士打扮,身材魁梧,隱在暗處向甯越遞過一包用紙裹住的東西,甯越接過時嘴角微微浮起笑意,輕道,“啞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