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單父城東門先東行約四五里,復轉北行又三四里,有陳家村。
這裡本就是陳氏族人此前的聚居之處,幾十年前陳氏崛起,大批子弟都遷入單父城,逐漸發展成爲單父城內顯赫的大家族,只剩下四五個支脈房頭還繼續留住在這裡,負責看護陳氏家族的祖宗墳塋與家廟。
下午時分,陳昂單人獨騎,身後是高銘善駕着馬車跟隨,來到了這裡。
野風頻吹,日失其光,車廂的簾子不時給大風捲起來,能看見車廂裡的陳吉渾身上下給捆了個結實,一路通不曾停了掙扎。
高銘善坐在車轅上,耳聽着身後不斷傳來的嗚嗚聲,一邊揮鞭趕車,一邊出神地看着陳昂的背影,心中有着莫名的感慨。
他是親眼看着陳昂從襁褓之中的小傢伙一天天長到現在那麼大的,兩人名爲主僕,其實高銘善卻一直都視他如子侄,雖然這幾年陳昂進步神速,可是在他眼中,卻仍是小孩子,但是現在,他終於發現,當年那個把自己閨女捉弄的哇哇大哭卻又隨後把她逗得哈哈大笑的頑皮小少爺,已經長大了。
他已經成了陳家的頂樑柱。
上午時候,雖說自陳東昇揮掌自擊之後,整個家族的形勢就已經大體上穩定下來,但畢竟陳橫江身中三時丹藥力未退,陳昂唯恐生變,所以便一直都守護在父親身旁,一直到三個時辰之後,那三時丹的藥效開始漸漸褪去,陳橫江徹底的恢復了實力,開始有條不紊的處理起陳氏家族應對這次叛變的各種後續事務,陳昂才押着早已被毀去氣海的陳吉出了門。
按說這個時候高銘善更應該留在城中協助陳橫江處理家族事務纔對,但是看見陳昂提了陳吉要出門,陳橫江嘆了口氣,還是讓高銘善去使了馬車把陳吉送過來。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陳橫江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個癡情種子,而等到陳昂險死餘生之後回來,提及陳吉殺他之前的那些話,聰明如陳橫江,哪裡還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這是要去祭奠那個青樓女子?
一路行到村口,陳昂卻是過村而不入,直奔村東的祖宗墓陵。
去年憐兒身死之後,陳昂悲痛萬分,卻無奈她雖然是陳昂的女人,卻並不曾入得陳氏家門,更因籍在娼門,爲陳橫江所厭惡,所以最後還是陳昂好歹的哀求,陳白氏白淑月居中勸說,陳橫江才勉強允許他花百兩銀子把憐兒的屍體買過來,就在陳氏陵園的一處偏僻角落裡草草下了葬。
一騎一車在陳氏陵園門前停下,高銘善自去尋了看守墳塋的下人奴戶來開了門,引着車馬尋到了憐兒的墓前。
憐兒生前未曾熬到嫁入陳氏爲妾,死後身份亦是不明不白,甚至此前時候,陳氏族人對於陳橫江允許一個娼門女子葬入陳氏陵園的事情還曾頗有反對之詞,因此這看守陵園的人自然也就對憐兒的墳墓不甚在意,只在今年清明時候,陳昂在隨着衆多陳氏族人一起祭奠過先祖之後,才獨自一人溜到這邊給憐兒墳上除了除草、燒了幾把紙錢。
而此時,當陳昂一手提着陳吉一手按刀來到憐兒墳前,入目只是一座枯草滿布的小土包。
想起當年那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如今已經只剩地下幾把枯骨,陳昂不由痛從中來,哀哀心扉。
這個女人雖然只是受命接近他,但是,她給過他最好、也是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而且事後回想,她也曾一度暗示過自己,只可惜自己當時根本就不曾想到,自己一向親敬的三哥居然會給自己設下這麼一道局。
他知道,或許最開始,她只是心有不甘的奉命行事,但是最後的那段日子裡,她是真的在愛自己,而自己,也是那樣的喜歡她、憐惜她。
可是,她就在自己最好的年華里,香消玉殞了。
…………
抖手將陳吉丟出去好遠,陳昂解下佩刀,帶着刀鞘插入土中,見高銘善手裡拿着香燭紙錢過來,想要在憐兒墳前佈下香燭,陳昂便揮手讓他暫等,自己走過去蹲下身子,一把一把的爲那小小的墳頭拔起草來。
不遠處兩個下人遠遠地眺望,似乎是想過來,卻又不敢靠近。
家族之中事,他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二,只是今天上午單父城裡所發生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傳到他們這等奴戶耳中,所以此時親眼見六少爺陳昂捆了三少爺陳吉來此,又是直奔那座平日無人在意的小小土墳,心中既是詫異萬分,又隱隱有些驚懼。
不過陳昂並不曾因爲他們疏於打理憐兒的墳塋而有所遷怒,此時只是默默地爲她拔淨了亂草,然後便招呼高銘善拿了香燭祭品來,在她墳前一一佈下。
此時野風漸息,夕日正墜,有漫漫餘暉灑滿墳頭,高銘善拿火摺子起了火,陳昂扯着紙錢燃起來,然後便自己在墳前坐下,右手執壺,滿滿的倒了一甌酒,自飲半盞,剩下半盞傾於墳上,口中道:“憐兒,我來看你來了。”
聽他說話,陳吉頓時就想起來,原來這裡就是憐兒的葬身之處,頓時眼中閃過一抹懼意,在地上低聲嗚嗚着,伸腿伸腳的不安分起來。
陳昂放下酒壺酒杯,起身走過去,將破布從他嘴裡扯出來,頓時就聽見他半哭半喊,“六弟,我錯了,我錯了,你饒了我吧,我不想死啊!憐兒,憐兒,我不是有意要殺你的,我只是一時叫混帳念頭給迷了心竅……”
陳昂默不作聲,伸手發力捻斷他身上粗粗的繩索。
復得自由,陳吉第一時間就撲起來,就在憐兒墳前,對着盈盈火光磕頭如搗蒜,然後又噼噼啪啪用力的扇自己耳光,嘴裡罵:“我他媽王八蛋,我他媽罪該萬死,可是憐兒,我真不是有意要殺你的……”
他聰明得緊,他知道,陳昂是個重感情的人,所以對他來說,要想活命,與其去求陳昂,不如來求憐兒這個死人。
但是這個時候,陳昂卻走出幾步,噌的一聲拔刀出鞘。
耳中聽得刀鳴,陳吉差點嚇得尿了褲子,他以爲是自己的方向錯了,便趕緊回過身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六弟,六弟,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你就留我一條狗命吧,我以後就在這裡搭個草棚,我給憐兒守孝,我甘願給憐兒守孝哇……”
陳昂面色平靜,突然揮刀,一顆大好頭顱隨之沖天而起!
鮮血噴濺,直竄起一尺來高,然後陳吉的身子才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陳昂丟下刀,眸中有盈盈淚跡,哽咽道:“憐兒,你安息吧!”
老管家高銘善眼見此情此景,忍不住就背過臉去,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心想:陳東昇固然狡詐且狠辣,兼且野心勃勃,然臨死作爲,猶不失爲一代人傑,連老爺都敬他三分,特意囑咐要爲他厚葬,許他配享家廟,千載受饗,卻不料虎父之下,竟有此搖尾犬子。
***
直到日暮時分,陳昂與高銘善一行才又回到單父城。
此時陳東昇作亂之事已經塵埃落定,消息也正在陳氏家族內部小範圍的逐漸擴散,不過具體過程大家雖不知道,但結果卻是禿子頭頂的蝨子——明擺着的。
上午陳東昇纔剛剛死去,陳成棟就已經主動請纓,帶人包圍了陳東昇的府邸,並且在當衆宣佈了陳東昇的七大罪狀之後,緊接着就展開了狠辣的大清洗。
陳東昇已經成年的諸子,一概廢掉氣海,從此圈禁起來,陳東昇的衆多妻妾、女兒,以及尚在幼齡的兒子,則是先集中關押起來,將來想修煉是不可能了,不過還可以留一條性命。
至於其餘奴戶等人,該殺的殺,不該殺的則如同陳東昇的所有資產一樣,盡數歸入整個陳氏家族公中所有,留待將來分派各支脈房頭。
大老爺府上這麼大的動靜,誰還猜不到是出了大事?
因此當陳昂回城、路過陳氏族人比鄰而居的那片坊區的時候,就見大街小巷不少男男女女都聚在一起大聲小氣地議論着,遠遠看見六少爺陳昂騎馬而來,衆人又紛紛噤聲,一個個無比恭敬地看過來,等到陳昂與高銘善走遠了,他們才復又議論起來。
而等陳昂回到家中的時候,纔剛邁入中庭,就遠遠地看到虎嘯堂內外,今日前來開家族大會的各大掌櫃與各支脈的房主,竟是一個都還沒走,此時正或坐或站,在虎嘯堂內小聲地討論着什麼。
陳昂停下腳步,扭頭看了高銘善一眼,問:“高叔,這是怎麼回事?”
高銘善也看見了虎嘯堂內的情形,當下便道:“老奴也不知,只是臨走前聽說老爺正在逐一的找人說話,看來,他們還正等在這裡?”
陳昂點點頭,率先走過去。
眼尖的人一看見陳昂過來,第一時間就趕緊站了起來。
然後,似乎傳染一下,虎嘯堂內所有人都漸次站了起來,原本在虎嘯堂內一角低頭悶坐的陳成棟此時更是一個踏步邁到前頭來,衝着陳昂半哈着腰,笑道:“六少爺回來了?”
聽見他這一聲,虎嘯堂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問好聲。
“六少爺好!”
“六少爺一路勞累……”
…………
毫無疑問,一個個放低了姿態問好請安的這些人,都是陳東昇的一黨。
上午時候,在陳東昇眼看已經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正是陳昂這個傳說中已經死了的人突然站出來,用令人瞠目的實力硬生生地三拳打掉了陳東昇的野心!
而當時那一過程,是他們在場衆人中每一個都親眼所見的,陳昂那三拳所帶給他們的巨大震撼,簡直無以言喻,此時他們這一方已然落敗,陳東昇身死,陳吉也被陳昂一手拎走,現在估計也已經死了,陳成棟則是當場反水,此時已雙手沾滿陳東昇一家的血腥……
這個時候,陳昂在他們的眼中的地位,怎麼可能還只是過去的那個六少爺?看見他,又有誰還敢不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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