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鴻遠神色悲肅,微微嘆了口氣,隨後背過頭去,邁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了數步,“她帶着我神劍宗的防禦劍陣,打算投靠萬劍宗,我不得不殺了她!本來我是打算放她一條生路的,我從不殺有孩子的母親!可是她做得實在是太過了,居然想要拿我們神劍宗的防禦劍陣去博得白眉老人的信任,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會怎麼做!”
寧鴻遠語氣有些低沉,他不想再增加彼此的仇恨。
聽得寧鴻遠這一番話言,那人久久沒有言語,可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開始回憶起那些美好的日子。
氣氛忽然之間無比安靜起來。
他知道這種事情沒有被饒恕的理由。
寧鴻遠在等待,等着他的悲痛稍微化解了之後,再問他事情的真相。
“我們修武者之所以能夠成爲修武者,忍受那樣痛苦的磨練,忍常人之所不能忍,無一不是想要建功立業,圖一個名聲,被周圍人所器重,只是這個想法有強有弱!你也是一名修武者, 所以,臨死之前,我想讓你安安靜靜地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寧鴻遠見他氣色好轉,率先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聽了這一席話,他用一種無比感激的眼神望着寧鴻遠。
他清楚,對於一名叛徒,寧鴻遠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按照常規的做法,只需要將他的屍體掛在城樓上,以此來告誡其他人,一名叛徒的下場。
這是再常規不過的做法。
可是寧鴻遠卻沒有這樣做。
“爲什麼,爲什你要這樣做?”
“因爲你是一個有才華的修武者,是我父親精挑細選的暗影之一。”
那人呆呆地望着寧鴻遠,眼角再一次沁出了銀光。
“現在這空曠的地上,就只有你我兩個人了,你願意說實話嗎?”寧鴻遠這般淡淡問道。
那人依舊悲痛欲絕,面朝寧鴻遠大吼道:“你殺了我心愛的女人,現在殺了我吧!作爲回報,這一把劍,就交給你了,也算是稍微彌補我對神劍宗的虧欠,對不起!”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極爲悲痛,似乎有着難以傾訴的痛苦。
寧鴻遠見他如此冥頑不靈,並沒有生氣,反而淡淡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心裡爲什麼要背叛,做你們這樣的工作,的確不容易,一接到命令,在執行任務的同時,同樣也是在刀尖上舔血,一年可以,兩年可以,三五年,也不成問題,但是十年,二十年,就沒有多少人能夠堅持下來了,而且一個男人爲了心愛的女人,能夠冒着如此大的風險,這不是多麼丟人的事情,只有那些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女人痛苦之上的男人,那纔是最無能的。”
他的臉色終於動容,隨後竟是咆哮起來,“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爲什麼不一劍殺了我!”
“因爲你也是爲我神劍宗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寧鴻遠再一次這般重複道。
聽聞此言,他的眼神無比驚詫,旋即臉色開始有些黯然失色,低着頭淡淡道:“可是我卻背叛了神劍宗,。。。你應該一劍殺了我!我。。。我不配。。。我不配。。”
寧鴻遠見他臉色終於有些動容,揮了揮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好!”
臨死之前,有一個人聽他如此傾訴,他心中既感激,又愧疚。
按照常理,他應該被寧鴻遠一劍穿心,然後掛在城樓之上,警示他人。
他並非那種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之徒,心中還是念及忠義之本,否則, 當年他爲什麼被寧義武所賞識?
寧鴻遠用肩膀拖着他受傷的身體,一個幻影消失在這空地之中。
在空中行路的過程中,他的眼淚一滴一滴滴在寧鴻遠的肩膀上,沁透了寧鴻遠的衣衫。
“對不起!對不起!”
他反反覆覆重複着這三個字,因爲,只有這三個字能夠稍微彌補一下他內心的愧疚。
寧鴻遠沒有說話,因爲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樣的話。
安慰他?可是他終歸犯下了難以彌補的錯誤。
責備他?可是他曾經也爲神劍宗立下汗馬功勞,只是一步走錯,就只能慢慢陷入無法回頭的深淵。
寧鴻遠已經很成熟了,很清楚如同這一位土魂武者這樣曾經捨生往死,爲神劍宗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背叛之後,他的內心一定也同樣忍受着各種各樣的折磨,這樣的賢才不是那些街邊只爲了一口飯吃的凡夫俗子,既然博得父親的賞識,必定就有他獨特的魅力所在。
如果是街邊那些普通人因爲個人利益而背叛神劍宗,寧鴻遠殺了他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一處密林,密林之中的青石臺上,還躺着另外兩個人,兩個不得不死的人。
“青兒!”
那人一口氣掙脫寧鴻遠的臂膀,奔向他的青兒而去。
寧鴻遠沒有攔住他,任由他去悲嚎,任由他去哀痛。
那人抱着他的女人嚎啕大哭,眼淚從臉頰如同一條線一樣,流淌到了他的胸膛,與血水連在了一起,一滴滴滴在青石臺上。
等他將自己的情緒發泄完了,寧鴻遠這才輕輕地走到他的面前,語氣悲涼地回答道:“我不得不殺了她,這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了的。”
他擦乾了眼淚,捂着疼痛的傷口,回過頭來望着寧鴻遠,“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土魂武者的生命頑強程度僅次於木魂武者,所以即便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但是卻能夠支撐起這最後的生命。
“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他嘴裡反反覆覆地念叨着這一句話,他心中已經明白,這本來就是一條不歸路,一條根本無法回頭的亡命之路。
“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
死,只是遲早的問題!
可是他也不清楚爲什麼,總是心存僥倖。
“我想你冒着如此大的風險,是想要與她一起過安寧的日子,不必去殺人,不必擔心被別人所殺,這樣的日子,我也向往!”寧鴻遠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在一旁安慰他。
“對不起,少宗主,我真的厭倦了,我真的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殺人,殺人,殺人,我也知道這是我不得不執行的任務,每當看到那些普通人,我,我的心中就說不出來的滋味,爲什麼。我不能和他們一樣活得簡簡單單,沒心沒肺!”
寧鴻遠沒有再說話了。
這世界上如果活得簡簡單單,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寧鴻遠又怎麼不向往沒有爭鬥的世界?
旁邊還躺着另外一個人,這個人自然是朱星,寧鴻遠卻沒有告訴他真相。
因爲,寧鴻遠知道這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何必在去他的傷口上撒鹽。
他再一次擦乾了眼淚,回過頭來望着寧鴻遠,“對不起,少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臨死之前,你想要我做什麼!我都交代!”
他知道自己所犯下的錯,根本不可能被饒恕,所以,他根本不乞求寧鴻遠能夠饒恕他。
更況,現在他已經確切地知道了他的女人是真的死了,不是寧鴻遠的激將法。
寧鴻遠將他扶起,“我帶你來這裡,的確是想要知道一些事情,你與她潛伏在我們神劍宗多久了。”
“三年,三年前,萬劍宗之中的鷹派長老找到了我,他用青兒的性命來要挾我,讓我花三年時間,弄清楚神劍宗的防禦劍陣,青兒她。。。當年。。當年我因爲執行任務,身受重傷,在一處密林之中遇到了她,那是多麼美好的日子,因爲十三歲起,我就被宗主訓練成一名暗影,我從來沒有碰過女人,我從來也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女人,她用朱家的秘方,救了我一命,我深知自己出身卑賤,她也是有夫之婦,所以,我知道我不能愛上她,我只能,我只能,我只能痛苦地離開了他!可是,可是,,可是,,我沒有想到她卻主動找到了我,。。所以我。。。後來,那萬劍宗的鷹派長老安插在我們神劍宗的鷹眼,想要從神劍宗中尋找一名內奸,於是就調查到了我,這一名鷹派長老也是一名土魂武者,而且實力在劍客九段左右,他親自僞裝成一名商人,憑藉土魂武者的能力潛入朱家,挾持了青兒,然後找到了我,我萬般無奈之下,我,我,我豬狗不如,。我真的豬狗不如,我愧對宗主的栽培之恩!!愧對宗主的栽培之恩!我愧對宗主,愧對宗主!”
寧鴻遠仰望茫茫蒼天,隨後長嘆了口一氣,“我知道這一切必定是事出有因,像你這樣的賢才不會因爲一己私利無緣無故地背叛,我父親的眼光不會差,他既然從那麼多人才中挑選出了你,就證明你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背叛我神劍宗,可是剛纔你爲什麼還想要逃跑。”
“因爲我素來知道少宗主計謀很多,會不會用這種辦法來套我,所以我想知道青兒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該死,該死!”
他剛要一口氣撞死在石柱上,寧鴻遠立即止住了他,“死後,我會將你們安葬在一起,也不會給你安插一個叛徒的罪名,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我是個孤兒。。。是宗主。。。是宗主將我養大。。。”
寧鴻遠嘆了口氣,因爲事情沒有他想象得那麼嚴重,既然這一名土魂武者是一名孤兒,那麼就不會出現之前寧鴻遠所擔心的事情,他擔心的是對方的父母聽了這一件事之後,內心將會何等悲痛?
如果你有一個叛徒的兒子,你心裡是何感想?
他的氣息已經所剩不多,臨死之前,他面朝寧鴻遠鞠了一躬,“我知道少宗主還想問什麼,那一名萬劍宗的鷹派長老,擅長髮射暗器,性格古怪,至於他的真面目,我從未見過。”
“好!”
寧鴻遠剛剛說完這一個好“字”,對方便一掌擊穿了自己的胸口,整個心臟從身體內飛出了數十米。
這是屬於土魂武者與木魂武者的自殺方式。
寧鴻遠一個瞬影拖住了他的身體,隨後仰天長嘆,旋即將兩個人的屍體安葬在了一起。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雲開霧散,晨曦的光芒讓這一片密林重新煥發出了新的光彩。
無論你之前做了什麼,死,終歸是人類的最終歸宿。
這或許是最好的一種解脫方式,一種解脫亂世的方式。
可是寧鴻遠卻無法停下腳步,因爲,他還活着。
活着,就要做更多事情,更多有意義的事情。
除了拯救這一個亂世,他還有更加遠大的志向。
有志向的人,不能活得沒心沒肺,有志向的人,活得也往往比常人累不止百倍。
這就是人類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