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日,大約都是少了幾分薄雪的滋潤。連冬日的景色,也少了幾分清冷顏色,倒是出跳的,好似那清清脆脆的春日裡。偶爾有幾道冷風,倒能讓人感受下這冬日所謂的凌冽。
臘月裡,倒是難得下了一場大雪。
湖面上被薄冰封了,雪落上去,讓人不禁擔憂起了那薄冰,是否能承受太多雪片的喜愛。
被裹上了一層雪色的枝條,也瞧着的是那麼的可愛。
到了冬日裡,香粉鎮便安靜了許多。
偶爾有見去松枝焉或是那竹枝下收集初雪的,大抵都是爲了烹茶,或是給明日裡那香粉準備些特別的調香呢!
雪聲是寂靜的,若不能安安靜靜地聽一下她落下的聲音,怕是無法理解她所要表達的含義。
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惹得人很是欣賞。倒是有人嫌惡這下雪麻煩的很,因爲這道路越發的難走了。
這場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將視線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悄悄的藏了起來。
若非是香粉鎮地處同江南的交界,怕也是難以感受一下北地的嚴寒。
大人們行在路上,可要小心翼翼的,免得被雪滑倒摔傷了自己。
孩童們倒是高興的很,一個個的吵吵鬧鬧的不得閒,偶爾在雪地裡摔上一跤,惹得大人擔心,他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笑呵呵的站了起來。
風早就停了,雪安靜的在地面上被人踩踏,那嘎吱聲卻是十分有趣的。
無顏山莊被籠罩在一片濃郁的雪色中,越發顯得出塵了。
後山的梅林中,積雪很是深沉。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梅林中穿梭,手中抓着雪團兒,玩的不亦樂乎。
大紅的襖子,讓這本就白嫩的小娃娃,像是從那年畫上走下來一樣可人。任誰看一眼,都要讚歎一下,這是哪家的娃娃,怎的這般可愛。
較大的娃娃,約莫五六歲的模樣。梳着一個朝天辯兒,小嘴兒咧開,門牙倒是缺了一顆,捧着一個雪球,正向同伴擲去。
那是個三幾歲的小娃娃,發兒軟軟的,略帶着黃色,用紅頭繩扎着。雙眼大大的,帶着幾分呆滯,瞧着有些傻乎乎的。
那雪球扔過來時,也不見着躲閃,啪地一下便打在了鼻子上,發出好大一聲響聲。旋即,便那被雪花埋着的鼻子下,兩道血紅涌出。這娃娃還傻乎乎的不知道擦一下,就這麼張大眼睛看着別人。
她這邊兒是沒事兒人,但旁人可是給嚇了一跳。
一旁站着的女子,一見這般狀況,連忙跑了過來,將小娃娃摟入懷中。用娟帕細心的擦去她臉上的血跡,一看着那小鼻子都紅腫了,當下就氣得厲害:“饅頭!誰讓你欺負妹妹的!”
被稱作是饅頭的娃娃一臉的不忿,振振有詞道:“她自己不懂得躲,怨我做什麼!旁人都說她是傻子,我看她就是傻子!”
女子一聽他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可是氣壞了。把小娃娃往懷裡一抱,從邊兒上抽了一條枯樹枝,便朝饅頭身上招呼過去。一邊打還一邊罵道:“你是當哥哥的,怎麼能欺負妹妹!你的年紀也不小了,竟還說出這種渾話來!”
男子是去給女子取披風去了,返回來便見她拿着枝子正抽打兒子,也是嚇了一跳,忙抓着她的手臂問道:“發生何事了,好端端的打孩子做什麼?”
女子一見丈夫過來,便將事情原原本本與他說了一番,還不忘道:“饅頭竟然說丫頭是傻子,他怎麼能說出這些話來!”
男子一見妻子懷裡的女娃娃,那小模樣委實可憐的很。只是料想聽不懂他們大人說什麼,眨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正傻乎乎的看着他們。他一嘆,上前摸了摸丫頭的髮絲,用披風將妻子裹好,才走到兒子面前。
“知道自己做出什麼了嗎?”
面對着自己的父親,饅頭更多的還是畏懼。畢竟母親抽打的那幾下,他也沒有感覺着疼。但父親可是不同,若是惹了父親生氣,那可是能要了人命的。但他本來就沒有錯,不禁小聲道:“丫頭明明就是傻子嘛!莊子外的人都這麼說,和她在一塊兒玩兒,可讓人笑話呢!”
男子回眸看了一眼,見妻子正在小心的安慰着受傷的小丫頭,便對兒子說:“丫頭只是年幼,反應慢了些。你是當哥哥的人,理應保護妹妹,怎麼能欺負他呢!”
饅頭不服氣的瞪着父親,他明明就沒有錯。莊子外的人見他同丫頭玩在一起,不知道嘲笑了他多少次呢!
“你……”見他還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男子索性說:“你現在就隨我回去,到暗房裡去好好反省!午飯晚飯都不要吃了,什麼時候覺着自己錯了,再出來吃飯!”說罷,便扯着他的手臂,將人連拖帶拽的朝莊子走去。
饅頭臉上寫滿了恐懼,暗房是什麼地方?那裡沒有懲罰,只是黑暗一片。在那裡什麼都看不到,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
會發生什麼。說不定暗處裡藏着許多的鬼怪,正等着把他吃掉果腹呢!
他不禁掙扎起來,大叫着:“我不要去暗房!不要去!”
女子目露不忍,但一想他竟然說出這麼過分的話來,便忍了忍,將出口的阻攔聲壓了下去。現在就曉得嘲笑別人了,這若是長大了可要如何是好。
男子不予理會,拎着他的衣襟直接便將人丟在了暗房。
路上惹得不少人都看個不停,但一見男子怒氣衝衝的模樣,只能將各自的擔憂壓在心裡。
冬日裡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
饅頭並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只覺得腹中餓得很,也口渴的很。但他可不覺得自己錯了,明明丫頭就是一個傻姑娘,怎麼他就不能說了。哪裡有三歲的娃娃,說話還不利索的,只會傻乎乎的盯着人看,順便博取孃的同情!
想着好不容易下了一場雪,能玩一次打雪仗,也給她攪合了,便愈發的不快起來。
暗房裡沒有地龍,天兒又冷得很,縱然饅頭早就開始習武,不似尋常孩童那般怕冷,但這樣的環境,還是無法忍受。
尤其是這兒安靜的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連他的呼吸聲也給放大了幾倍,聽着便愈發的滲人了。
這暗處裡,不知道哪裡正藏着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他最喜歡吃的就是皮薄肉嫩的小娃娃了。
一想到這兒,一向認爲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饅頭,也有些害怕的哆嗦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聽到那木門一聲響動。饅頭一驚,險些從地上跳起來。
木門被輕輕推開,外面的光線一點點的漏了進來。
今夜的月光不錯,又加上地面還有未清除的積雪,倒是將門口那一小片地面照得光亮的很。
一個小小的聲音艱難的鑽了進來,那笨拙的模樣惹得饅頭大笑不止。“傻丫頭,你怎麼來了!”
那進來的,正是一個穿着大紅襖子的女娃娃。鼻子上還青青紫紫的好不可憐,受傷倒是捧了一大堆的東西,正踉踉蹌蹌的走了進來。
近了,饅頭才嗅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不覺有些吃驚。
丫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把一個胡亂捆好的包袱丟在一旁,從自己懷中取出了一個油紙包來。“哥哥,吃。”她說着,嘴角亮晶晶的口水也流了下來。
饅頭有些嫌棄的看了她一眼,忍耐着想要扭頭的衝動,自她的手心裡取過了那隻油紙包。觸手熱熱的,打開一看竟然是半隻熱氣騰騰的麻油烤雞。
“這是從哪兒弄來的?”他有些吃驚的問。
但丫頭一味的只說:“吃,吃……”
讓饅頭這纔想起,一個傻丫頭罷了,自己同她計較什麼。肚子裡飢餓的很,便將那麻油烤雞胡亂的塞入嘴巴里,一會兒就啃得乾乾淨淨了。雞骨頭被他收在油紙包裡,免得明日再給父親發現了。
這時,他纔想起地面上的那個包袱。打開一看,竟是一件厚厚的袍子。那顏色,分明是他最喜愛的一件。這丫頭……饅頭有些驚訝,她竟然將自己的袍子給偷了出來。
暗房裡冷得很,饅頭連忙將自己裹好,這才問:“你怎麼過來的?”
丫頭歪着頭,傻乎乎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哥哥,餓……”
“燒雞哪兒來的?”
“拿的。”
“哪兒拿的?”
“廚,廚房。”
饅頭忽然想到,適才吃到的麻油烤雞竟然是熱得,又想起這暗房距離那廚房可是有一段兒距離呢!這麼折騰,那烤雞應當是早就涼透了。這樣一想,他連忙伸手扒開丫頭的襖子。一看那小胸脯上都被燙的通紅了,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尤爲可怖。
“傻丫頭!”饅頭罵了一聲,麻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跑到外面揉了一個雪球,便放在她的胸口降溫。
丫頭感覺到一陣冷意,連忙要躲,卻被饅頭給喝了一聲:“別動!燙死你算了!”
被吼了一通,小丫頭委屈的紅了眼,再看那青紫的小鼻子,讓饅頭不自在的別過頭去。“別哭呀,都是不好嘛!”
“疼。”這時候,這小丫頭倒是懂得撒嬌了。扯着饅頭的衣角,委屈極了的指着自己的小鼻子。“哥哥疼。”
饅頭無奈,只能湊近她的鼻尖輕輕吹了吹。“好了好了,給你吹吹就不疼了。”
“嗯,不疼。”這丫頭傻乎乎道。
見狀,饅頭無奈罵了聲:“說你是傻丫頭,還不信,本來就傻氣!”
小丫頭給哄了一通,倒是格格的笑了起來,哪裡管饅頭在罵什麼。
忽然外面一陣風,砰得一聲便將木門給關死了。饅頭一驚,正想衝出去,卻又無奈的蹲下。
這暗房裡的門從裡邊兒可是打不開的,除非外面有人推開。
“傻丫頭看來你今天是出不去了!”
黑暗裡,什
麼都看不到。饅頭懷裡忽然鑽進來一個胖乎乎的小丫頭,摟着他的腰身就是不放。
饅頭一想到她剛纔哭的眼淚鼻涕的模樣,很想將人推到一邊,但伸出去的手卻垂了下來,無奈的攬着她的肩膀,把人往懷裡送了送。“就便宜你了。”
寒冷的冬夜,在這個黑暗的暗房中,一對兒小人兒偎依在一起,悄然睡去。
木門被輕輕打開,男子閃身而入,將兩個小娃娃點了睡穴摟在懷裡。“膽子大了,偷吃也就算了,竟還敢脫人家小丫頭的衣裳!看你將來要怎麼辦,這小丫頭日後就跟了你了!笨饅頭,說別人傻,你自己呢!”
男子雖是罵着,但眼底卻是不容置疑的笑容。
女子在房中焦急等待着,直到看見丈夫抱了兩個娃娃進來。她一愣,忙迎了上去:“這是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咱家兒子桃花旺嗎?這不,給你找了個小兒媳回來。”
女子一曬,嗔道:“若是這兒媳婦是丫頭,我倒是巴不得呢!這丫頭乖巧的很,我喜歡。”
“寒寒已經給丫頭瞧過了,沒什麼毛病,就是當日桃紅摔了一跤,讓丫頭早產,所以於心智上走的晚了些。饅頭這性子,就要給他找個聽話的小娘子。若是個脾氣火爆的,還不得打起來。”
“行了吧!哪有你這樣當爹的,成日裡數落自己的兒子!還不把他們放到牀上去,這天兒這麼冷,別凍壞了。”
“有我在,怎麼能讓他們凍着了!路上拿內力給他們溫着呢!”
清晨,饅頭對於在自己的被窩中醒來有些意外。然而,當他感覺到自己胸口有些沉重,再看那個正趴在他的胸口睡的口水橫流的小丫頭時,當下便大吼道:“傻丫頭,給我滾遠一點兒!”他的衣服啊,都給毀了!
丫頭揉着眼睛下來,對着綻放了一個嬌憨的笑容,軟軟的喚着:“哥哥~”
饅頭不自覺的紅了臉,而後便吼着:“看看我這衣裳,都給你毀了!”
丫頭歪着頭看着他,而後竟開始拉扯自己的襖子。“丫頭的給哥哥。”
饅頭一愣,而後便無可奈何的大笑道:“我要你的衣服做什麼!你穿的是女兒家的衣衫,又那麼小,我怎麼能穿得進去!”不過他這些話丫頭顯然是聽不懂的,因爲她正眨着眼睛,很是好奇的盯着他看呢!
一拍腦門,饅頭嘆氣:“我和你這個傻丫頭說什麼,你又聽不懂!”
丫頭傻呵呵的笑了,絲毫不覺饅頭這個傻丫頭說的是她哩。
小夥伴在這兒無奈笑鬧,那邊男子已經走了進來。“你可知道自己錯了?”
饅頭睨了一眼猶自笑得開心的丫頭,沉重的點了點頭。丫頭對自己這麼好,他怎麼能像外面的那些壞孩子一樣,說她傻呢!
男子這才溫柔笑了,上前撫摸着他的發頂道:“你桃紅姨在懷丫頭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讓丫頭在胎裡受了傷,以至於心智開得晚。但她可不是傻的,你日日這般欺負她,她還是對你這麼好,你的良心如何受得住?若是有一日,丫頭都明白過來了,到時候不同你玩兒你,看你怎麼辦!”
這無顏山莊雖大,但也只有他們兩個小娃娃而已。饅頭一想自小同自己一起長大的小妹妹再也不會搭理自己,而且不會同自己玩兒了,便有幾分難過。但對上父親笑意的目光,他還是堅強說:“我纔不怕呢!”
男子哂笑一聲,說:“那好。反正丫頭總在這兒住着也不行,我便讓你桃紅姨將她抱走吧!”
饅頭一聽,立馬就急了,連忙說:“不行不行!丫頭是我的,不能和她走!”
“你的?我怎麼不記得,這丫頭給了你!”
饅頭臉兒一紅,視線移向一旁,“她抓週的時候抓的是我。”
聽饅頭這麼說說,男子當即哈哈大笑起來。當年誰也不知爲何丫頭抓週的時候誰也不抓,竟抓住了在一旁一臉不快的饅頭。還牢牢抓着他的手指,哭泣着不放呢!
這或許就是緣分吧!男子心想,便說:“那你可要好好照顧丫頭妹妹。她的身體不好,總是會生病。你這個當哥哥的不好好保護她也就罷了,怎麼還能總是欺負她!昨日那個雪球,險些把她的鼻樑骨都打斷了,你如何忍心!”
饅頭也不想,丫頭竟然傷的這般重。但她卻還是嘻嘻哈哈的一副沒事的模樣,還偷偷給自己送了衣服和吃的來。一想之下,更覺愧疚了。丫頭一直都對他很好,反倒是他總是欺負她。也不想想她年紀那麼小,自己還是當哥哥的呢!
“知道錯了就好好照顧妹妹。要是哪一天妹妹真的不理你了,看你到那兒哭去。”
饅頭纔不相信丫頭會不理他,便別過頭去,大聲說:“反正丫頭就是認了我,纔不會不要我呢!”
男子含笑不語,只是看着饅頭的目光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柔和。
(冬日暖·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