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總理辦公室裡靜得嚇人,坐成一圈的徐樹錚、曲同豐、王士珍、吳光新、靳雲鶚、嶽開先看到被氣得胸膛起伏的段祺瑞都不敢說話,唯獨老資格的梁啓超神色依舊,不緊不慢地擦拭自己的眼鏡。
“噓…….”
段祺瑞發出長長的出氣聲,放下手中的最後一份密報,緩緩擡頭,逐一掃視滿座心腹,良久才強忍怨恨,悠悠說道:
“我實在沒想到,數年來的嘔心瀝血,忍辱負重,到頭來竟是爲別人作嫁衣裳,可悲,可嘆啊!要不是偉卿(曲同豐)及時查清箇中實情,恐怕我段祺瑞仍舊在爲別人上躥下跳,被人當槍使還自得其樂呢。”
“大帥!”
徐樹錚有些擔心地打斷痛苦自責的段祺瑞:“要怪只能怪我們這些下屬,是我們這些人太過得意,太過疏忽,這才使得馮華甫(馮國璋)的奸計得逞!之前誰也沒想到,德高望重的徐卜五(徐世昌)竟會包藏如此巨大野心,更沒料到他與我們的秘密結盟全是委蛇之計,竟然早已與裝病躺在家裡的馮華甫狼狽爲奸了。
“這確實是個巨大教訓,但亡羊補牢猶未晚,越是這個時候,我們就越需要冷靜,決不能讓馮華甫和徐卜五的陰謀得逞!”
曲同豐連忙附和:“沒錯,大帥,雖然徐卜五的總統資格已經獲得兩級議會通過,但這不還沒舉行正式就職大典嗎?在此之前出現什麼變數都有可能......屬下認爲,既然我們能夠策動參議兩院支持他取代馮華甫,就能阻止他正式就職大總統。”
“不不!時間來不及了。”
梁啓超挺起腰板,連連搖頭:“兩院已經通過的重大決議,豈能朝令夕改?若是強行制止,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我們?又如何看待大帥?更加麻煩的是,北洋各軍必然因此徹底分裂,就連貌合神離勉強維持的局面都不會再有了,屆時,大帥和諸位又該如何自處?”
衆人一聽,頓時心亂如麻,嘆息不已,段祺瑞卻滿懷期待地望向梁啓超,知道他既然提出,肯定有了對策。
成竹在胸的梁啓超輕輕靠到沙發背上,不緊不慢地提出妙計:“只需大帥出面即可,親自登門拜訪一下衆議院議長張瀾先生,請他在決議書上的徐卜五的名字前面,加上個‘代’字即可。”
段祺瑞激動得拍案而起:“高啊!”
其餘各人先後反應過來,驚喜之下紛紛站起,向梁啓超致以真誠的敬意和滔滔不絕的稱讚。
這一計策果然擊中了徐世昌和馮國璋聯盟的最大軟肋,雖然馮國璋、徐世昌兩位北洋元勳的強強聯合拉攏了近半北洋軍隊,轉敗爲勝東山再起,但是按照立法規定,“病中”的馮國璋的代總統任期到七月底才結束,因此,新當選國家總統卻尚未對外公佈的徐世昌儘管可以立即就職,但只要段祺瑞不願意,仍然可以依據憲法條款,通過兩院在徐世昌腦袋上加上個“代”字,徐世昌在七月底之前只能暫時以代理大總統的名義登臺亮相。
如今是四月上旬,算起來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完全夠段祺瑞集團彌補過失收拾河山了,屆時,掀翻屁股尚未坐熱的代理大總統徐世昌根本不需要花多大力氣,沒有獲得正式任命的徐世昌只是個“過路王”而已。
不得不說,馮國璋和徐世昌利益集團太過心切,以至於發生巨大誤判,在此之前,他們兩人的秘密結盟和所實施的一系列計謀令人拍案叫絕,不但成功地促使段祺瑞飽受矇蔽連連失誤,而且還利用段祺瑞的失誤,將曹錕、黎元洪、張作霖等實力派和北洋軍隊中的大批中立派拉進自己陣營,大力削弱段祺瑞集團實力的同時,也迅速壯大了自己並一舉轉敗爲勝。
然而,馮國璋和徐世昌利益集團還是低估了日本人的巨大破壞力,他們和段祺瑞一樣,一直以來都依靠日本人的幕後扶持,依靠來自日本銀行的鉅額借款發展壯大。
正因爲如此,馮國璋和徐世昌在日本人的逼迫下,默許了心腹將領李純、倪嗣沖、陳光遠等人蓄意挑起戰火,以“援贛平叛”爲藉口,突然向逐漸蠶食贛粵兩省的蕭益民集團發動龐大的軍事襲擊,進而一舉打亂中國南方政局,使得各方勢力均能渾水摸魚或者火中取栗,促成最大的政敵段祺瑞與蕭益民的聯盟破裂,甚至有望挑起兩大集團之間的巨大戰火。
但是馮國璋和段祺瑞包括日本人都沒有想到,素來立場強硬、奉行以牙還牙的蕭益民竟然退縮了,除了開個記者會喊幾聲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反擊的跡象,寧願承受南北各方的質疑,默默忍受全國青年學子和無數軍人失望之下的謾罵。
唯有各國駐華使節和各方軍閥看得最明白,甚至看得觸目驚心,北方政局的突變和蕭益民的反常表現,預示着更大的災難即將來臨,可以說,蕭益民的突然退縮和沉默,已經顯示出強大的威懾力。
北方兩個完全撕破臉的軍政集團和一直默默觀察中國政局演變的日本人,爲此惶惶不安,夜不成寐,其保持沉默的威力之大,可以說難以估量,就連正在激戰的粵桂兩軍,也都不約而同停止交戰,小心觀望。
全中國只剩下李純等人率領的北洋軍三個師,仍舊毫無畏懼地在江西土地上攻城掠寨、肆意殺戮,看樣子很快就會殺到贛南的川軍第四軍頭上了。
如果說,此前南京爆炸案讓段祺瑞驚慌失措,併爲此而開始自我反省的話,那麼,接下來驟然發生的“九江事件”,終於讓段祺瑞集團看清了臺前幕後所隱藏的一切,讓段祺瑞和他的手下幡然醒悟,面對目前內憂外患的艱難處境,段祺瑞集團已經沒有任何等待的時間和選擇的餘地。
所以,心腹們重新坐下後,段祺瑞也終於下定決心:“這個時候,恐怕不批准成立軍政部南京行營不行了!”
“不可!芝泉,這事萬萬不可!寧可不要蕭益民的合作,也不能養虎爲患,傷及自身,蕭益民此人太能忍太可怕了!”
梁啓超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從未與梁啓超見過面、彼此間沒有任何聯繫的蕭益民,因爲川軍三番兩次破壞袁世凱及北洋一系的好事致使梁啓超對其始終沒有好感,而且蕭益民遇刺後展開的一系列血腥報復,無疑深深刺激了梁啓超敏感的神經,帶給這位自詡三朝元老的保守派領袖極大的恐懼。
看到段祺瑞一臉苦笑,看到梁啓超如此激動,衆人又是一陣沉默。
徐樹錚輕咳一聲:“任公,這個時候,除了通過局部的妥協讓步,繼續保持與蕭益民一派的密切合作,以獲得強大的川軍和衆議院議長張瀾控制的民主黨支持之外,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如果我們拒絕蕭益民的這一要求,恐怕南北大戰立刻就會打響,到時候誰還能夠抵抗兵強馬壯的蕭益民?更加要命的是,江浙最大的政黨‘復興會’全體會議已經作出決定,集體加入蕭益民和張瀾領導的中國民主黨,這就意味着蕭益民數年來所提倡的政治綱領、通過四川執行了六年多的政治體制和經濟政策,已經取得江浙財團和各大政治派系的認可與支持,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除了滿足蕭益民的要求以保持雙方良好的關係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梁啓超終於沉默了,無力地回到位置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看到沒人再提出反對意見,段祺瑞終於鬆了口氣:“明天上午,我將親自出席中外記者會,以中央軍政部長和國家總理的名義,命令入贛各軍立即停止所有軍事行動,撤回安徽合肥和徐州駐紮,等候中央軍政部的進一步處理;
“其次,我將宣佈撤銷安徽督軍倪嗣沖的所有軍政職務,任命吳光新代理安徽督軍一職;
“再次,以立即平息南方各省戰亂、繼續執行‘剿匪戡亂’行動、整頓全國軍隊等等理由,宣佈成立‘中央軍政部南京行營’,正式給軍政次長蕭益民授權,並讓他兼任江蘇督軍一職。諸位,還有不同的意見可以立即提出來。”
衆人均表示同意,徐樹錚悄悄對吳光新笑言:“這回你可以經常見到自己的老朋友了。”
滿懷喜悅的吳光新低聲回答:“我都有好幾年沒和一鳴見面了,還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忘了我這個老朋友呢!”
唯有梁啓超不停搖頭,卻無法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此時的梁啓超極爲沮喪,暗自後悔爲何糊里糊塗拋棄了中立客觀的清流立場,懵懵懂懂加入到段祺瑞陣營中來,想回到過去已經不可能了,要是再次與段祺瑞決裂,只會讓自己本已受損的名聲變得更壞。
四月八日上午十點,國家總理、中央軍政部長段祺瑞在北京鄭重宣佈:
一、命令北洋軍入贛各部立即停止所有行動,一週之內必須撤離江西返回原防,總理府、參衆兩院、中央軍政fu組成聯合調查組,前往皖贛兩省善後;二、撤銷安徽督軍倪嗣沖所有軍政職務,任命吳光新上將代理安徽督軍職務;三、成立中央軍政部南京行營,由中央軍政次長蕭益民上將全權負責,江蘇省督軍一職由蕭益民上將兼任。
消息通過雲集北京的兩百多名中外記者發往全中國和世界各地,等待多日的中外各方勢力聞風而動,本就喧囂沸騰的輿論再掀高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南京,投向了一直隱忍不發的蕭益民和他領導的強大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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