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二月天,花殤宮中怕已是一片繁花似錦,美得像是九天仙境映射在人間的幻影了吧?
只是這些我都看不到了,我又一次隻身離開了花殤宮。臨走之前還任命了月云爲代理宮主。
江湖這塊地方我待夠了,所以乾脆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跑出來。
呵呵,像我這般任性的人還真是少見。那邊眼看就要打起來了,我還有心情出來玩。
但沒辦法,我太累了,心太累了。
我也是個人,也有想逃的時候。
再說,江湖上除了我還有那麼多英雄豪傑,花殤宮也有處事縝密且武功高強的月雲撐着,應該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我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趴在船舷上,把手中的小魚扔給跟隨在船側的海豚。
自從我登上這艘前往東瀛的商船,每天都會拎着一桶魚去喂這些可愛的海豚。一開始這幾頭海豚還只是偶然的跟隨,現在一到晚上就會找過來等着我餵它們。
金光璀璨的太陽有一小半已經沉到了海平面以下,整個海面被鍍上了一層金粉。水浪跳躍流動,粼粼金波與之下的深藍相稱,越發的耀眼。
披着金光的銀灰海豚嬉鬧着,紛紛躍出水面,帶起串串彩珠,晶瑩透亮,五光四射。映着即將沉沒的紅日,那些濺起的水珠更像是太陽遺落下的火精。
不管是南朝也好,大華也罷,也不管是江湖還是朝堂,現在都已鬧到了我無法忍受的地步。無奈之下,我選擇了去東瀛這個偏僻的地方度假休息。
身在東瀛和大陸隔着一片海,至少能讓我在心理上得到些解脫。
在我離開之前,南朝政局大變,大將鍾昂帶兵圍了興京城,眼看就要逼宮。對此我實在是無能爲力,可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宇文舜華……
我果真是個不祥的禍國紅顏,在街頭巷尾,人們一說到“雲錦嵐”這個名字,就會把歷史上的幾個臭名昭著的“狐狸精”一起揪出來罵。
由此可見,我這“妖后”的形象真可謂是深入人心。
傳言,我美豔絕倫,讓皇帝一見鍾情再難自拔,這還是最輕的。
傳言,我媚術了得,勾得皇上神魂顛倒夜夜無眠,這還不算什麼。
更有傳言,我身攜蠱毒,惑得皇上是非不辨,忠奸不明,生生變成了我的傀儡。
甚至就連我的“死”都不能平息衆怒,原因就是在我“死”後,宇文舜華悲傷過度,思念成傷,從此不問朝政,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我承認,我怕了,我怕聽到這些,即使沒有誰會指着我的鼻子罵,可我還是怕。
所以,我很沒骨氣地選擇了逃。想來我還真是無能,自己犯下的罪,造出的孽卻不敢去承認,不敢去承擔,甚至連聽都不敢聽。
也許換個環境我會好過些。至於宇文舜華,我已給花殤宮六大上座弟子下了命令,讓她們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宇文舜華!
但保住他之後如何安置就到以後再說吧。反正我是不會再去見他,我沒勇氣見他。
每天都提心吊膽心力憔悴的日子,讓我累倒了極點,再不讓自己放鬆,我怕自己指不定哪天就心臟病突發。
我搭乘的是海上霸王程文表的快船,只用了幾天時間就到了東瀛。嘿嘿,當海上霸王的老闆沒什麼好處,不過這點好處還是有的。
船靠岸時正是黎明十分,但港口卻已有了不少人在走動。只是因爲海上起了薄霧,遠遠看去朦朦朧朧,竟有些像是海市蜃樓。
昨晚在船上我興奮地一夜沒睡,這會兒船一靠岸我反倒來了睏意。
在東瀛這地方我認識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源化平昌,另一個就是陰陽師櫻野天晴。
突然想起幾年前我在櫻野天晴臨走之前去看他時曾說,哪天心情好了就跑到東瀛看櫻花,沒想到竟一語成真。只是此時此刻,我卻並不是因爲心情好纔來到這裡。
東瀛的京都臨海,我下船,出了港口便順着大路往房屋密集之處走。
漫無目的的走了一陣子,我才猛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去哪裡找櫻野天晴。況且我對陌生的東瀛語一竅不通。
瞧見路邊有一個看似很和善的東瀛婦人在
賣魚,我鼓起勇氣走過去問道:“請問,櫻野天晴家在哪裡?”
“你順着這條路直走,在第二個路口往右拐,見到門上畫星星的那一家就是了。”
呃,我能聽懂她的話!
看我還呆站在原地,那婦人笑着解釋道:“我丈夫是船上的水手,中土大華人。”
哦,原來是跨國婚姻。哎,等等,她說……中土,難道大華和南朝周邊的國家都是這麼稱呼那片土地嗎?
睏倦襲來,我不及想那麼多,向那婦人點點頭便沿着她交代的路線繼續走。
暈暈沉沉地走,結果等把腦子都繞暈了才終於看到了那扇畫有星星的門。
其實就算那門上什麼都不畫我也能找到,因爲一身紅衣的櫻野天晴就站在門口,像是知道我要來一樣,一見我就朝我笑。
只可惜我現在沒心情看他笑,我想要的是——牀!
打着哈欠走到櫻野天晴面前,我把帷帽一掀,徑直走進大門。
“慧靈,你——”
“天晴,我知道這麼做很不禮貌,”我打斷他的話,“……但你應該不會介意,因爲我……”突然間,我眼睛一亮,甩開鞋子衝進屋子。繞過一扇屏風後果然見到了一張鋪在地板上的墊子。
來不及想太多,我直接就躺了上去,拉起一旁的被子蓋住自己,眼一閉就去找周公談心。
不知過了多久,我掙扎着醒來,額上的冷汗密密地覆了一層。
夢裡的那場大火似是從地獄中噴涌而出,瞬間便包圍了整個天地!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灰燼……
這個夢真實地讓我害怕,那火苗幾乎已舔到了我的衣角!
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我坐起來擦擦頭上的汗,還好只是個夢。
就在這時——
“小姐,您醒了?”
呃,一個女孩的聲音……等等,這個聲音,聽起來怎麼——
奶奶的,這不是我的聲音嗎?!
猛一回頭,緊接着我的眼睛就撐到了燈泡的大小。我趕緊伸手按按眼睛,省得它們掉出來。
天啊——!
我竟然看到了,看到了——我!!!
不對,準確的說是十二歲的我。
眼前的女孩一頭墨染黑髮,美得像是天界的仙子。但此美人的打扮分明是個東瀛人。
我石化了半天才勉強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東瀛孩子是老天創造的奇蹟!她和我長得太像了,像得如同是一個複製品!
“你……你……”我看着她努力了半天,到底只把一個“你”字說了兩遍。
眼前的女孩坐在草編的席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而後對着我低俯下身,以額頭輕觸手背行了一禮後才微笑道:“小姐,我叫‘茹’,是櫻野天晴大人安排來照顧小姐的。”
嗯,她是櫻野天晴的老婆?情人……還是丫鬟?!
有些拿不準,我又問道:“那櫻野天晴呢?”
“大人進宮去了,今天宮內有法事要做。大人到了晚上就回來了。”茹說着向一旁挪了挪,露出身後的幾件衣服,“小姐,請換上這些衣服。”
“嗯,謝謝,可是……”我看看茹那嬌小的身體,斷言道:“你的衣服,我穿來好像太小了吧?”
茹又是一笑道:“小姐,這些不是茹的,是大人特意爲您準備的。”
我聽了這話倒是一愣,櫻野天晴知道我會來?!不得不說,陰陽師就是陰陽師,他奶奶的果然和我這種凡人是沒法比!
看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我對着茹艱難地笑笑,“我想先洗個澡。”
沒辦法,對着茹,我的感覺就像是對着鏡子裡的自己,不管是幹什麼都有些怪異。
茹善解人意地溫潤低頭,一手撐地站起來,“小姐請跟我來。”
嗯,還要再加上一條,茹雖然和我長得像,可這性子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就說她這低眉淺笑的溫婉,就算我再過上一萬年也變不成這個樣子!
櫻野天晴家的後院有一個小巧的溫泉池子,四周用草簾子擋着。我在裡面泡舒服了才挑出一件純白底色,邊角處繡着小巧櫻花的衣裙換上。
沒
有純白的,就先這麼將就着吧。
換好了衣服,我不禁暗歎一聲,到底還是放不下啊。自從跳崖那天起到現在,我一直都只肯穿白色的衣服,說到底只是爲了他,宇文舜華。
只因爲他曾經說過,我還是穿白色的衣服好看,出塵於世,不染絲毫鉛華。
這時茹又拿着一小卷畫軸和一盒彩粉,一隻小毛筆走過來問道:“小姐喜歡什麼花型?茹來給您畫。”
我看着茹額頭上那小巧玲瓏的粉嫩櫻花搖搖頭。
四歲那年,我第一次在額頭上描了金邊的粉蓮,不想卻遇到了他。十一年後,我最後一次在額頭上繪出那花樣卻是爲了在陣前與他相見……
而現在……這畫額隨着“北國絕色”這個令人遐想無限的稱號傳遍了宇內,並被多數女人喜愛,就連這東瀛也不例外。可我這個創始人卻再也不想在自己的額頭上描繪那些精妙的花紋了。
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又問道:“茹,爲什麼你會說大華……嗯,中土的語言?”
“是大人給茹的。”
嗯,櫻野天晴“給”的?!這話我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啊!
“你家大人很喜歡櫻花嗎?”再換個話題,我就不信我和這個東瀛小丫頭沒有共同語言!
終於,茹擡頭看看滿園的櫻花,“這院子裡的櫻花都是大人親手種下的,到了三月就會開了。”茹說着領着我參觀起櫻野天晴的府邸,“大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朋友坐在這樹下下棋了。”
她正說着,一抹白影突然從我眼前閃過。我心裡一癢,提起層層的裙裾便追了上去!
那白色的小東西跑得飛快,瞧着院子裡沒人,再想到自己向來沒什麼淑女形象,我乾脆以最原始的方式,一個猛撲按住那貓一樣的動物。
就在同時,這小東西回頭一口咬住我——
咦?怎麼不疼?!
看看被我抓住的動物,分明就是隻銀白的狐狸嘛,尾尖上還有一撮黑毛……等等,這狐狸的質感——
被我按住的小狐狸像是發現了什麼,眯了眯眼鬆開嘴,聽話地任我擺弄。我把狐狸的後爪捉住一看,上面果真有一個羅裳坊的商標,是被繡上去的。
這商標還是我親自設計的,我怎麼會不記得?!
再去看這狐狸的眼睛,沒錯的,就是祥瑞玻璃廠出品的茶色玻璃!
天啊,這狐狸竟是當年我送給櫻野天晴的那隻毛絨雪狐!可關鍵是櫻野天晴是怎麼把它給弄活的?!
一頭霧水地抱着雪狐回到原處,本以爲茹已經不在那裡了。可沒想到她不但在,而且……而且正對着空氣講解!
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對着我講解一般!不知怎麼的,我突然覺得這個茹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在這詭異的櫻野天晴家呆到黃昏,櫻野天晴卻還沒有回來。
我坐在走廊下和茹靠在一起。有些受不了茹的沉默,我主動開口尋找話題——
“茹,怎麼櫻野天晴這裡就只見你一人?另外,可不可以問下你是……櫻野天晴的……”
茹這纔回答我道:“府裡住了很多東西,不過平常沒有大人的召喚他們是不會出來的。而我是大人的人。”
“……”
我已經滿頭黑線了。什麼叫“府裡住了很多東西”?聽起來怎麼那麼滲人啊!
Www★тt kΛn★¢〇
還有,什麼叫“大人的人”?難不成茹還真是櫻野天晴的老婆?!拜託她看起來不過才十二歲!!!
就在我暗自咋舌之時,茹站起來向廚房走去。我也一起站起來,不想卻驚醒了正在一旁打盹的雪色狐狸。
“茹,你去幹什麼?”
我又彎腰抱起靠在我腳邊亂蹭的狐狸追上茹。這絕世的小美人回頭一笑,“大人就要回來了,小姐晚上想要吃什麼?”
就在茹回頭的一瞬間,我發現我的大腦竟有些死機。茹那回頭一笑的殺傷力還真是——TMD我覺得事情越來越詭異了,爲什麼我總有把茹當成自己的錯覺?!
趙慧靈,鎮定!
茹是茹,你是你,你們沒什麼關係!
在心裡對自己說了數句,我才說:“晚飯我來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