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佳陽城還沒什麼人,直至接近我暫住的佳陽道臺府衙時,才聽到府衙裡面隱約有吵鬧的聲音。聽聲音,好像玉蝶兒、魏越他們幾個都在。
就在這時,一頂暖轎從一處小巷子裡拐出來。而那個在前面擡轎的轎伕一看見我,突然就愣在了原地。然後便聽那暖轎裡的人大聲喊道:“快快快!怎麼不走了?!”
聽聲音好像是秦子楨。於是我便出聲喊了一聲,“秦子楨?”
話音剛落,轎簾被掀開,秦子楨勾頭鑽出轎子,而後一擡頭——
嗯,這大冷天兒的,他張着嘴,不覺得熱量流失得很快嗎?
而此刻,府衙裡突然衝出了一羣人,然而這羣人也在衝出府衙的一瞬間,全體石化。
“小……小姐?”許久,冬梅試探着叫了一聲。
在這個時候,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和他們說些什麼,只得稍稍探出頭,“各位先回去,一個時辰後再過來。”
說完,我立馬十分烏龜地縮了回去。南宮天翔倒是處亂不驚,直接吩咐道:“冬梅,把白雪和追風都牽去馬廄吧。”
他說着抱我下馬,然後又問道:“你們大帥住哪間屋子?”
“……嗯,將……您跟奴婢來吧。”
秋菊反應過來,向春蘭使個眼色,便領着南宮天翔往府衙裡走。而我則窩在南宮天翔懷裡,裝死。
一個時辰後,月軍高層齊聚府衙書房。書房面積不小,但仍顯得擁擠。我和南宮天翔並肩而站,待那些謀臣武將們彆彆扭扭地跪拜之後,我開口道:“從今天起,月軍併入臨軍。”
實在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也不知道按照南齊的規矩,交接兵權要有什麼過程。所以,我直接走到玉蝶兒和商潭昊等一干武將之間,直接跪下。月軍衆臣連忙後退一步,跟着我跪下。
緊接着,我望着南宮天翔微皺的眉頭,閉上眼,下拜——
“月華願領月軍全員,歸降稱臣!”
此話一出,身後一批臣子亦參差不齊地隨我說道:“臣等願隨大帥歸降稱臣!”
“免禮,諸位請起。”
他的聲音帶了些無奈,沒了少年時的沙啞,低沉的聲線讓人從心底衍生出安全感。
起身之後,我又道:“商潭昊、玉蝶兒、邢飛、王桑岌,兩個時辰後隨我出城迎接臨軍將士入城。魏越、秦子楨、謝波,命你三人將政務快速整理出來,以備日後交接。”
“是。”
衆人齊聲道,之後就急急忙忙地去忙各自的事了。隨後,春蘭也領着屋裡的丫鬟等退了出去。而冬梅則被我遣去尋找那兩把不知被南宮天翔扔到哪裡的劍
直到這時,南宮天翔才靠過來,慢慢張開臂抱住我,“委屈你了。”
我的鼻子有些發酸,“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先休息一下。”
“嗯。”
臨走之前,他又在我額上印下一吻,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也許是有了之前的“和平演變”,臨、月兩軍合併之時,雖然也有反對之音,但總的來說,進行的還是很順利。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爲我和南宮天翔的關係。
那天他抱着我騎馬入城的事情已經被傳開了,這也讓不少將領一見我面,就是一句“恭喜大帥”,讓我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南宮天翔那邊,情況好像與我差不了多少。
而我也藉着工作的由頭,正大光明地在南宮天翔身邊跟了幾天。但我心裡知道,不能一直這麼下去。
如今,事已成定局,他註定要成爲萬人之上的君王,而我,卻是個君王碰不得的禍水……
另外,他已經有了妻兒,這,我是知道的……我自認無法放棄尊嚴,去爲他而成爲深宮中的妃子,一輩子與其他女人爭風吃醋。甚至,連他的髮妻都算不上,僅僅能算得上是個妾。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已有了髮妻,但……以他的年齡和身份,這件事根本用不着我去多做什麼幻想。
都道紅顏早凋,其實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畢竟美人遲暮最是慘烈
。想開了,不過如此。另外,直到今日,我也不能參透南宮天翔愛的,到底是我的容貌,還是我的人。
如果是前者,就算我真的留在他身邊,憑着傾世的容顏,能夠讓他愛我。可幾年後呢,幾十年後呢?!
天荒地老,問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
所以,還不如在他不愛我之前離開……讓他記住我的最美……
想到這裡,我睜開眼,愣愣地看着銅鏡中面目模糊的女子。將近十九歲,正是最美的年紀……
一個人影進到銅鏡中,那人走過來,站在我身後。就在他要張口喚我之時,我回頭盯住那雙純黑的眸子,“翔,江山美人不可兼得,你要哪一個?”
“我——”
“要江山。”
我不等他往下說立即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頓了頓又道:“因爲美人會變心,江山不會。”
“靈兒,你想說什麼?”
他突然緊張起來,蹲下來抓住我的手,俊逸的長眉一點一點糾到一起。
我搖搖頭,“翔,我愛你,但我們不合適。現在我已經把該給你的都給你了,所以,請放我走。”
“你——”
他的手都因爲憤怒而顫抖起來,而他指上那一籃一白兩枚戒指,隨着他的顫抖折射出一片破碎華光。
我感受着他左手手心裡那道,因我而留下的長疤,再次說道:“我要走,請放我走。”
話音剛落,他鬆開我,大步離開。在他離開後,我便看到有一隊玄衣玄甲的臨軍士兵堵到了我的門口。我有些不相信地走向門口,領隊的人是他的貼身侍衛,江淼,也是我早就認識的。
江淼向我一抱拳,“小姐,請不要出去。”
我愣了片刻,卻還是不肯相信,南宮天翔……他、他把我軟禁了?!可是,可是從前的他從不會爲難我,他……
是他變了嗎?還是,我太傻,一直都近乎偏執的以爲,他還是當年的南宮天翔……
是我忘了,人是會變的。而現在,竟然連他也要軟禁我。
一天,兩天,直至第三天,他來了,帶來了一桌的酒菜。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抓着我的手。他的臉慢慢染上潮紅的顏色,手掌也熱起來。
終於,在他喝空了帶來的所有酒缸之後——
“靈兒,你說……說,我們到底怎麼不合適了?”他說着說着,聲音裡竟有三分悲慼。
我垂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翔,曾經我以爲我瞭解你,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你在我世界的另一邊。我愛的,是南宮天翔,是那個名叫南宮天翔的將軍,可是……你是嗎?”我說着苦笑起來,“你是南宮臨淵,南宮天翔……不過是你給我看的一個幻影。”
“你,可是在怨我?”見我不說話,他接着說,“原來你……原來是我自作多情,自以爲不管我叫什麼你都會愛我。靈兒……”
他抓我手的力道又大了幾分,“你可有過愛我?可真的愛過我?哪怕只是一點點……”
他一抖一抖地笑,但我知道那不是笑。
不愛他……那又怎麼可能?看他痛苦的樣子,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只要他,哪怕僅僅是皺一皺眉頭,我的世界就像是發生了八級地震。
突然,他放開我的手站起來,身子卻一晃!
我倏地擡頭,起身扶住他。而直到此時,我才發覺他的反常。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天!怎麼燒成這樣?!”方一觸到他,我便叫出來。
“來人!霍金戈!秋菊!人呢?!”我皺眉朝屋外大喊,另一邊費力地把南宮天翔扶到牀上。
“小姐,小姐……”
秋菊可能是以爲我出了什麼事,一疊聲喚着,和幾個軍醫,包括霍金戈都一起涌了進來。
“你們快來看看他怎麼了。”
這時我剛把南宮天翔安置好,一邊說着,一邊就要把位置讓給霍金戈,不想纔剛走開半分,手腕就被南宮天翔抓住。去看他的人,卻依然閉着
眼,揪着眉頭。
“我來,”霍金戈說着拉起袖子把手指搭在南宮天翔手腕上,“他這兩天……似乎沒吃什麼東西,酒倒是喝了不少。另外還受了寒,這內熱外寒的……不過他身體強健,沒什麼大事。”
霍金戈說着站起來,“走吧,我把方子給你們,喝了藥就沒事了。”
霍金戈不愧是霍金戈,這纔不到三秒鐘的時間,他就已經連診斷帶開方搞定了,如今已經帶着一羣對他的醫術敬仰萬分的軍醫們出去了。
留下來的秋菊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往門口靠了靠。不清楚南宮天翔到底是不是真的燒暈了,我試着去掰他的手指——呃,沒什麼反應,看來是真的燒暈了。
費了好大勁才把我的手腕解放出來,這時候秋菊也不見了人影。看着身邊沒個能使喚的人,我只好自己動手把他的靴子脫掉,他腰上的嘯龍劍也被我取下放在一邊。弄好這些,我又費力地把他往牀裡推了推,給他蓋上被子。
奶奶的,我還是第一次給人脫鞋,不甘心吶不甘心。小小的給自己開個玩笑,我安靜地坐在牀邊。這會兒他臉上的潮紅色似乎比剛纔淡了。果然和霍金戈說的一樣,他這身體素質,不喝藥都沒一點問題。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報傳說藥已經熬好了。我很自覺地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主子,說道:“進來。”
隨後便見一個相貌清秀的紫衣女子端着藥走進來。她走到我面前規規矩矩地低頭跪下,將放藥碗的托盤穩穩舉過頭頂。我認出她是十三流雲姬中的紫晶,無奈地起身笑道:“你來吧。”
剛說完這話,南宮天翔倏地睜開眼睛盯住我。
“……還是,我來吧。”
受不了,他眼睛的殺傷力太大。不過我現在倒懷疑他剛剛,是真的燒暈了,還是裝的?
把藥碗端在手裡,南宮天翔倒是很自覺地起身靠在牀頭。我瞪他一眼,把藥碗遞給他,他看看我卻不去接藥碗。
不知怎的,突然覺得這時候的他比平日裡可愛了許多。我咧咧嘴,拿勺子舀了一勺褐色的湯藥遞到他嘴邊,他這才垂下眼,乖乖地把藥喝下去。
南宮天翔喝藥比我乖,也不叫苦,喝完之後也不要蜜餞。
藥碗見了底,他躺回去,但卻一直睜着眼,看着我。
那深邃的黑眸平靜,無一絲波紋,但在那極深的地方,卻滿滿盈着一種讓我悸動的東西……像那深海中涌動的滾燙火山,像那地底下滾動的無聲驚雷。
被他的目光所攝,我好久都不敢動一下。終於,我鼓起勇氣,猶豫着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手腕忽然一痛,我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卻已被他抓着手腕拖到懷裡。而後他更是翻身將我壓住!
我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住了,呆呆地,竟忘記了本能的反抗。
他的手指插進我本就散着的發間輕梳,我這時才忐忑地叫道:“翔、翔……”
他俯下身輕輕吻着我……灼熱滾燙而又深情的吻,猶如冬日裡最後一縷煦陽的溫暖,讓人沉溺着慢慢窒息,卻又始終不願放棄。
“就知道你在說謊。”
他放開我,有光彩從黑眸深處透出來。我一愣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試探我。
見我表情傻傻的,他起身把我攏在懷裡,“說什麼合適不合適,說什麼想讓我放手,都是在說謊。你是捨不得我的……我就知道……”
而我直到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但剛想掙扎卻聽他說:“靈兒,明天我們回家。”
回家……他所說的家,就是興京城中,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
龜縮於興京城中的孫剛,到底是耐不住臨月聯軍的巨大壓力,殺了小皇帝,並派人送來了降表。南宮天翔兵不血刃地取得了興京,他實現夢想的最後一塊絆腳石也被拔除了。
興京,我來過很多次,但唯有這一次,是與他一同的。
南宮氏,到底是在興京百姓心中留下了太重的記憶。以至於南宮天翔率軍進城時,沿途密密麻麻,全是前來表達自己期盼心情的百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