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起身在屋裡走了兩步,眸光落在皇甫熠身上,道:“我要做手術,這屋裡的光線不夠。”皇甫熠道:“我已吩咐人到府庫取夜明珠,你大可放心。”連城點頭,一手抱臂,一手摩挲 着優美的下顎,續道:“我有在一本古書上看到,要引出魔影蠱,唯有找到冰靈果做引纔可以。而冰靈果又有解百毒之功效……”
皇甫熠截斷她的話,急急道:“冰靈果?你說哪裡有冰靈果,我這就去尋來。”
眼皮子微擡,掃了他一眼,連城歪着頭想了想,不確定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宮中的御藥房好像有枚冰靈果。”
“我這就進宮。”轉身,皇甫熠就欲提氣離去。連城喚住他,提醒道:“冰靈果百年難得一見,如若御藥房中的那枚果子真是的話,你可要想清楚了!”能被皇帝藏在御藥房的密室中, 又用千年寒玉製成的盒子裝在其中,想來那冰靈果絕對被皇帝看得極爲重要,他能輕易拿到手嗎?而且是用這麼一枚珍奇異果救一名下人,皇帝可會應允?
皇甫熠朝榻上深望一眼,眸中神光冷而堅定,一字字道:“只要能救任伯,別說是一枚果子,就是我的血,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給他!”連城清透淡然的眸子從他身上劃過,跟着走至桌前,執筆稍加思索,便在紙上畫了枚冰靈果的形狀圖,遞給皇甫熠,道:“拿着這張圖紙,在御藥房中的密室找,若是沒有,估計就被轉移了地方。”接過紙,皇甫熠摺疊好塞入袖中,“我很快就回來。”
以最快的速度,皇甫熠運輕功飄進皇宮,終在御藥房門外落地。
“滾一邊去!”凝向眼前以蕭湛爲首的一排排御林軍侍衛,他眸光似電,冷冷道。
這麼大的排場,是要阻止他拿走冰靈果嗎?
蕭湛上前一步,揖手一禮,道:“這裡沒有熠親王要的東西。”
“沒有本王要的東西?”皇甫擎怔了怔,眉梢上挑。
真正的他是心思深沉,是涵養極高,但眼前之人此刻回他這麼一句話,卻還是讓他忍不住動了心神。
於他來講,心神生起波動,就是要殺人的意思!
然,他薄脣微啓,輕呼出一口氣,將生出波動的心神按捺住,目注眼前這位御林軍副統領微微笑道:“本王前來拿什麼東西你知道?”
蕭湛道:“冰靈果不在御藥房。”皇甫熠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宛若細芒,直刺入蕭湛的臉上。
仿若要將其刺穿一般。
“你是在誆本王嗎?”蕭湛巋然不動,皇甫熠嘴角依舊掛着微笑,凝注眼前這似乎全然不怕他動凜然殺氣的男子。
“卑職不敢。”
蕭湛不卑不吭回道。
皇甫熠雙目半眯,眸中細芒愈來愈細,也愈來愈銳利:“在皇上手裡?”他雖是問,但語氣卻再肯定不過。
“皇上在御書房候着王爺。”蕭湛並未回他的話,而是語聲恭敬道出一句。
聞他之言,皇甫熠袍袖輕拂,捲起一陣微風,隨之凌空而起,疾速飄向御書房。
約莫一柱香前,皇甫擎立於御書房外的一棵花樹下,仰望天邊彎月,道:“他們中無一人倖存?”
“沒有。”
“熠親王可有受傷?”
“沒有。”
“爲救那位老僕,他真要將冰靈果拿走嗎?”
“唯有冰靈果才能挽回那位老僕一命!”
“看來那老僕對他很重要。”脣角泛起一絲輕淺的苦笑,皇甫擎幽深的眸子閃了閃,道:“看來那幕後之人的目的,爲的就是讓熠親王誤會朕,好讓我們兄弟心生隔閡,終自相殘殺,方便他顛覆我大周。”
“應該是這樣沒錯。”
皇甫擎自嘲:“這麼多年過去,朕才知應國公一門被滅,與三年前發生的那件慘事,是同一人所謀劃。”
“時間相隔太久。”
“你這是在安慰朕,不過,也難爲你了!”嘆了口氣,皇甫擎轉移話題,道:“寧遠侯府的小公子找到了?”
“找到了。”
“知道是哪個所爲麼?”
“無非是後院中的婦人爲之。”
皇甫擎頷首,淡淡道:“她可對你有好感了?”
“臣不知。”
“看來你還未讓她的目光留駐在你身上。”默然片刻,皇甫擎續道:“寧遠侯府後院的事你無需插手,這樣有的她忙一陣子,便不會與熠親王走得過於親近。”陸隨雲身着一襲墨色長衫,面蒙黑巾,站在皇甫擎身後,與其以密術回稟着驟雨落下時,熠親王府,及寧遠侯府發生的事。
“你若對她有意,就儘快想法子讓她對你生出感情,從而朕便準了信陽侯的請婚摺子,爲你們擇日完婚。”言語到這,皇甫擎語聲低沉微冷道:“否則,朕會想其他法子,讓她從熠親王的視線中消失。”
陸隨雲身子一震,面上神色也發生了些許變化,薄脣緊抿,傳音於皇甫擎,“臣會盡力。”皇帝究竟是何意?就因爲熠親王對那女子上心,便要他想方設法接近那女子,爲其織就感情之網,他可有想過,這於那女子何其不公?他又是否想過,熠親王對那女子已在不知不覺中動了情,要想阻止其感情進一步發展,談何容易?
如若他和那女子走不到一起,皇帝又會想到怎樣的法子,讓那女子從熠親王眼前消失?
皇甫擎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仰望那天邊的彎月。
當皇甫熠凌空落到御書房外,憑着過人的感知力,轉向不遠處的那棵花樹下時,便看到一明黃,一墨衫兩抹頎長的身影相隔數步,在那靜靜地站着。
陸隨雲在他落地一瞬間,目中神光挪轉已向他看來。
“臣先告退。”與皇甫熠點頭打過招呼,陸隨雲傳音於皇甫擎,卻聽對方道:“朕還有事與你交代。”聞言,陸隨雲眸光微閃,退至一旁候命。
“冰靈果在哪裡?”
距離皇甫擎約有兩三米外,皇甫熠頓住腳,開門見山道。
“你來了。”皇甫擎未接他的話,而是凝望天邊彎月的目光轉了過來,向着他微微一笑。
皇甫熠冷冽的眸中無絲毫情緒,似是完全無視那對着他的溫煦雙目。
雖人到中年,但皇甫擎俊挺的臉上並未有多少歲月留下的痕跡,明黃色的龍袍在夜風中獵獵飄揚,只見他眼裡的溫煦更爲濃郁,“看到你沒事皇兄就放心了!”皇甫熠凝向他,眸中清冷幽光隔空傳來。這令皇甫擎心神禁不住一震,然,他的臉上卻未起任何變化。
茫茫月色中,他看着眼前不遠處那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看着那仿若天地間唯一的存在,脣角動了動,道:“冰靈果百年難得一見,諸國之中,也就只有我大周和東旬各擁有一枚這奇珍異果,比之能解百毒的珍貴藥丸,它的效用更爲深廣。這枚果子在我皇室中已存放數十年,不到萬不得已……”
“我不想聽你多說什麼,你只需回答我冰靈果在哪裡,亦或是直接回答我給,還是不給。”皇甫熠眸光幽寂清冷,與皇甫熠溫煦而柔和的目光相視,道:“我沒時間和你在這耗,回答我!”
皇甫擎朝他走近,溫煦的目光凝注在皇甫熠身上,語聲柔和道:“有朝一日,皇兄即便面臨生死抉擇,也不會食用那枚果子。皇兄要將它留給你,好爲你日後有個保障。”
“留給我?”脣角掀起,皇甫熠似笑非笑:“那現在就將它給我。”
“爲救一個奴才,你便要用掉它嗎?”溫煦的目光微斂,皇甫擎臉色微顯得有些凝重,“他的生死對你來說,難道就那麼重要?”
皇甫熠冷冷道:“他不是奴才!”頓了頓,他續道:“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默然良久,皇甫擎終於嘆道:“皇兄不能看着你做錯事。”小九,皇兄留着那冰靈果,是爲你好啊,你怎就不明白呢?皇甫熠眸中冷光流轉,注視皇甫擎,道:“你是逼着我動手嗎?”
皇甫擎黯然道:“爲個奴才,你要對皇兄動手?”稍頓片刻,他脣角泛出抹苦笑,續道:“在你心裡,皇兄就真沒有絲毫份量?甚至連個奴才都不如?”
脣角緊抿,皇甫熠並未作答。
“父皇將你託付給我照顧,這麼些年來,我自認做得已經夠多,奈何卻得不到你半點理解。”揹負雙手,皇甫擎聲音中染上了一絲落寞,道:“就今個的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不明白 皇兄從未傷害過你麼?”
皇甫熠於他的話置若罔聞,一字字道:“給我冰靈果。”夜風拂過,將他身上的錦袍吹得嫋嫋飄起,脈脈月華下,當真宛若神祗一般。他深深看了皇甫擎一眼,眸中幽冷之光流轉,似乎沒有盡頭。皇甫擎與他對視,未道出只言半語,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原地。
“給我冰靈果。”皇甫熠凝視片刻,眸中幽冷之光漸漸隱藏,道:“我必須救他,只有冰靈果才能救他一命!”
皇甫擎靜靜道:“你不後悔?”
“不悔。”皇甫熠神色鄭重,回他一句。
“去御書房將冰靈果拿過來給熠親王。”吩咐陸隨雲一句,皇甫擎輕嘆口氣,目光疼惜而無奈,道:“皇兄看不得你神傷!”
皇甫熠不語,他靜靜地看着皇甫擎,看着這個多年來,一直縱容他,由着他亂來的帝王,慢慢的,他眸中神光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就在皇甫擎準備張口再說什麼的時候,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皇甫擎目露不解。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麼了?
似是猜出皇甫擎心中在想什麼,皇甫熠眸中蘊出一抹歉然,續道:“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我知道了。”皇甫擎聞言,神色立時動容,顫聲道:“小九……”小九知道了,他知道了,知道應國公一門被滅,與他這個皇兄沒有關係,他終於知道了!
“其實很早以前,我便知道你與那些事沒幹系,但我不願承認,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留意到皇甫擎眼角涌出的溼潤,皇甫熠別過頭,發自心底道出一句:“對不起!”
皇甫擎擺手,溫聲道:“不用,你不用對皇兄說對不起,皇兄沒怨怪過你,從來不曾有過!”片刻後,皇甫熠的眸光落回他的身上,神色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他緩緩道:“我會揪出那幕 後之人。”
“有血衣衛,你無需冒險的。”接住皇甫熠的話,皇甫擎語聲有些急切道:“於皇兄來說,你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
皇甫熠淡然道:“爲圖謀我大周,那謀後之人做出太多喪盡天良之事,就算不是爲應國公一門報仇,我也要將其手刃!”
見他意訣,皇甫擎只好道:“那你要多加小心,皇兄會讓滄瀾率血衣衛配合你。”
“不需要。”語落,看到陸隨雲捧着寒玉盒過來,皇甫熠伸手接過,提起輕功,倏然間便不見中影。
在皇甫熠前往皇宮不久,離涵從府庫中拿來兩顆碩大的夜明珠,安放在任伯屋中的牆壁上,登時,房間裡亮如白晝。
“給這位老伯換下血衣,簡單擦洗一下,等會我好做手術。”與離涵說了句,連城開始將要用的手術器械取出,逐一擺放好。
突然,她似想到什麼,又道:“榻太低,不方便手術,想法子將它墊至……”言語到這,她又搖了搖頭,“算了,不必麻煩了!”她還是受點累,彎着腰身做手術吧,免得墊起的榻不穩當,致手術過程中出現差池。
離涵輕嗯一聲,小心翼翼爲任伯換下血衣,接着拿起沾有水的布巾,幫任伯擦拭着臉上,傷口周圍的血漬。
“解開老伯身上的昏睡穴。”再次檢查了下襬放好的手術用具,連城凝向離涵道。聞她之言,離涵遲疑了一會,點了點頭。
“王爺呢……”緩緩睜開眼,任伯看見離涵在自己身旁站着,吃力地問。
未等離涵開口,連城走上前道:“皇甫熠前往宮中取冰靈果,我等會要給你做手術,還請配合。”任伯嘆了口氣,道:“那傻孩子還是將你請過來給我醫治了!”
“只要有冰靈果,你便可無性命之憂。”連城澄澈的眸子定定地鎖在任伯猙獰的臉上,言語輕緩道。
任伯氣息虛弱:宮中即便有那奇果,又何必用在我這將死之人身上。”說着,他的目光落至連城身上,“我便稱你爲顧二小姐吧!”連城微笑着點頭,就聽任伯時斷時續道:“我們……我們有見過的……”
連城微怔。
任伯提醒道:“王爺的寢院被毀那晚。”連城一聽他這話,頓時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別過頭,輕咳兩聲。
她就說麼,這位老人怎麼看着有些熟悉,原來他並不是熠親王府普通的下人,而是皇甫熠那廝尤爲倚重的一位老人家。望着她笑了笑,任伯目光溫和,續道:“由於一些不得已的苦衷,王爺纔在世人面前僞裝自個,以至於你對他也沒有什麼好印象。”
“我……”張了張嘴,連城不知該如何接話。任伯強力忍住身上傳來的劇痛,道:“你是個好女孩,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早就識出王爺展於人前的皆是僞裝。”急促地吸了兩口氣,他緩聲又道:“他在意你,喜歡你,或許他用的方式不對,但他真的是在意你的!”
連城眼眸微垂,沒有說話。
“我是看着他長大的,從未見過他對一個女子上過心,但對你,打你們初次相遇那天,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雖然一開始有目的的接近你,可他對你沒有惡意,他只是想通過你,能儘快找出滅其外祖一門的幕後黑手。在與你的接觸中,他知曉自己動了心,也知曉不該捉弄你,這些他都有與我說過。他很苦惱,說你不信他,不信他是真的在意你。”
擡起頭,連城眸光愕然,轉瞬,她道:“我很尋常。”
“顧二小姐莫要妄自菲薄!”任伯搖了搖頭,“你很好,我一生閱人無數,見過的女子也不少,唯有你才能與王爺匹配。”連城紅脣緊抿,一顆心突突地跳了數下,暗道:皇甫熠那廝對她動心,那她呢?對他是什麼樣的感覺?
任伯再次深吸了幾口氣,猙獰的臉有了些鬆弛,黯然道:“我如果真就這麼閉眼了,還望你給王爺一個機會,不要在意你們現在的輩分,給他個機會,重新認識他,好麼?”連城與他目光對視,半晌後,輕點了點頭。
“這就好……這就好,他不會讓你失望的,因爲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兒,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任伯說着,嘴裡驟然涌出一口黑血,跟着身子一抖,道:“魔影蠱又作祟了,快,快些解開我身上的穴道……”
皇甫熠凌空落至任伯的房間門口,好巧不巧聽到他說與連城的那幾句話,推門的動作頓住,結果下一刻就聽到任伯急急喘氣的聲音。
顧不得多想,他立馬推開門,疾步而入。
“任伯,我拿到冰靈果了!”將手中的寒玉盒放至桌上,他快速給任伯解開身上的穴道。
任伯吃力地點點頭,雙手結印,訥訥道:“心脈怕是護不住了!”皇甫熠聽他這麼說,忙催動真氣,輸入其體內,“有我呢!”連城這時已從寒玉盒中取出冰靈果,接着拿起一支注射器 ,從中抽取些許汁液,返回至任伯身旁,道:“老伯,快些張開嘴,只要這冰靈果的汁液入腹,你體內的毒素,還有那魔影蠱就會祛除。”任伯嘴角顫抖,神智已然有些不清,哪能聽清楚她的話,見此情景,連城與皇甫熠道:“掰開老伯的嘴,我好將這汁液注入他口中。”
皇甫熠頷首,眼神示意離涵按住任伯的雙臂,防止其雙手亂抓,接着,他修長的大手掰開任伯的嘴巴,聲音沙啞道:“不用吃下整個冰靈果嗎?”連城搖頭:“冰靈果乃奇珍異果,些許汁液就能起到大功效。”放下空注射器,她緩聲道:“好在一直有真氣護住心脈,否則這位老伯恐怕早早就去了!”
“我不會讓他有事!”將手拿離,皇甫熠凝向任伯仍扭曲,猙獰至極的臉,眸光怔忪,重複道:”我不會讓他有事!”
連城沒有看向他,而是對離涵道:“將老伯扶起。”離涵點頭,她接着對皇甫熠又道:“等會他比剛纔還要痛苦,必須要將他的身子穩住,我在他背後運力,將其體內毒素和魔影蠱往外逼,你呢,要在第一時間將魔影蠱滅掉,否則,它們會鑽入其他人的體內,繼續禍害人!”
回過神,皇甫熠神色鄭重道:“我會照你說的話做。”
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連城澄澈冷靜的眸光正好與皇甫熠的視線碰上,頓時,她心底涌上一抹別樣情緒。仿若一片鴻羽,從她的心房輕輕掃過,那感覺微有些酥 麻。
隨之禁不住暗忖:真實的他,她又不是沒見過,爲什麼就會生出這麼奇怪的感覺?且在那感覺過後,一顆心跳得好快!
難不成她真是他口中的花癡?
心湖雖漣漪頓生,但連城那雙澄澈冷靜的眸中,卻沒有一點兒情緒。
皇甫熠只覺連城的眸子一眨不眨,還以爲她在想事情,並未多想。
“現在開始吧。”平復好心律,眸光自然挪轉了開,連城淡淡說了句,走至任伯身後,盤膝坐於榻上,“一定要按住他的身體!”看向離涵,她着重強調道。
離涵脣角微抿,重重地點頭嗯了聲。
夜靜寂,時間悄然流逝,連城催動真氣,雙掌抵至任伯後心處,剎那間,就見任伯頭頂冒出絲絲白氣,跟着,他身上的筋脈多處不時凸起,落下,來回交替。他雙目大睜,極力扭動着身體,張開嘴發出癲狂的叫聲,一聲高過一聲,打破了靜寂的夜。
皇甫熠看着他這個樣子,眸中痛色涌現,卻無能爲力。
“快出來了!”連城脣齒間漫出一句,眼神示意離涵儘量站到側面,以免任伯嘴裡噴出的毒血,還有魔影蠱沾其身上。離涵會意,身形挪動,也就在這時,只聽“哇”一聲,任伯嘴裡噴出一大口腥味濃郁,極爲粘稠的黑血,隨之還有十多隻發出嗡嗡聲,生着一對薄而透明的翅膀,有小拇指大小的肥碩血蟲,一隻接一隻的自任伯嘴裡飛出。
那聲音猶如蜜蜂發出的聲音,但又不是很像,傳入人耳,宛若有一股子魔力,能直直穿透人的心底。
屋裡的三人,功力都不弱,但也無法將這聲音完全隔絕在耳外。
皇甫熠早已催動真氣到指尖,看到那一隻只血紅,肥碩的魔影蠱飛出,指尖寒芒立時衝出,刺中那隻只妖邪之物,寒芒如劍般轉動,將這禍害人的東西,全攪成了一滴滴散發着惡臭的血水!
“不可掉以輕心,最後幾隻快要出來了!”眸光朝皇甫熠掃了一眼,連城提醒道。
似是知道同類一隻只都已化爲血水,任伯體內剩下的幾隻魔影蠱,更爲躁動起來。
它們發出的聲音,竟透過任伯的身體傳了出來,忽遠忽近,仿若要吸取人的魂魄一般。
“準備!”
連城清越的聲音揚起,緊跟着,她雙掌從任伯後心處撤離,轉眼,掌法變化,重新抵至其後心,這一次,她顯然加重了力道。
“哇!”又是一大口粘稠的黑血自任伯嘴裡噴出,伴着這口黑血而出的就是那剩下的幾隻魔影蠱。皇甫熠指尖寒芒迸射而出,不等那幾只魔影蠱張開翅膀,就已在他發出的如電般的寒芒下,化爲血水,落至地上。
“好了,毒素和魔影蠱都清除了,現在我要做手術,但在手術前,我得先備好充足的血。”收斂真氣,連城下榻,走到桌前,從醫療揹包中取出ABO血型快速檢測卡,道:“你們倆都來檢驗下,如果血型和患者的符合,等會準備爲其輸血。”
魔影蠱發出的聲音雖已消絕,但皇甫熠和離涵面上的表情,仍處於極度嚴肅中。
只因那嗡嗡之聲太過妖邪,即便已無聲無息,卻讓人仍心有餘悸。
“你們有聽到我說的話嗎?”轉過身,連城看向二人,擰眉問。
離涵怔了怔,倏地回過神,答道:“有,顧二小姐之言我有聽到。”輸血?什麼是輸血啊?按着眼前女子的話中之意,是要他和王爺將體內的血給任伯嗎?皺了皺眉,離涵朝皇甫熠看了一眼,然後看向連城,甚是認真道:“我的血全部給任伯都沒問題,但王爺不可以。”人沒血怎麼活啊?任伯是流了好多血,他也看到了,可王爺身份尊貴,還有大事要做,怎能爲救任伯將性命搭上?他就不同了,妹妹有王爺照拂,死了便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任伯在吐出第二口粘稠的黑血時,神智已漸漸復甦,他有聽到連城之語,加之離涵說的話,全然傳入他耳裡,只見他嘴角動了動,垂眸望了眼自己身上仍往外滲血的傷口,聲音虛弱道: “能撐過去是我的命,若實在撐不過去,那也是我的命,誰也不許把血給我!”目光從離涵,皇甫熠身上劃過,他專注地看着連城:“顧二小姐,你只需盡力就好,別因救我……”
連城截斷他的話,微微笑道:“人體中的血可以再生,抽出一些並無大礙。”
“顧二小姐,你所言是真的嗎?”離涵眼睛一亮,出聲問道。不待連城回答,皇甫熠沙啞低沉的聲音揚起:“我信她。”說着,他走近連城,“該怎麼做,你說吧!”
“先驗血,如果你們的血型和任伯的符合,我便抽出些許,在手術過程中輸入任伯體內。“就這麼自然的,她不再稱呼任伯爲老伯,或者患者,而是與皇甫熠,離涵一樣,稱呼那正望向她的老人,”任伯,你大可放心,皇甫熠他們絕不會有事。”對上任伯擔心的雙目,連城給其一個放心的笑容。
任伯接收到她這個笑容,神色微緩和,但他擔心的目光挪至皇甫熠身上,囁嚅道:“王爺,你……你不必爲我這樣……”
“顧二說沒事,你放心便好。”輕聲回其一句,皇甫熠眸光挪轉,注視着連城給離涵驗血。
等離涵的血,任伯的血驗過後,連城搖了搖頭,與皇甫熠道:“這位帥哥的血型與任伯的不符,該你了!”試紙上顯示的結果,任伯是A型血,而離涵的是B型,“如果你的也不符合,就從你府裡再找幾個人過來。”
皇甫熠面無表情,嘴角動了動,轉向離涵。
“除過被王爺禁足在後院的那些……那些女人和丫頭媽子,府中的侍衛,影衛恐怕沒剩幾個。”離涵會意,出言回道。
“那就過去找,有喘氣的就帶過來在院裡候着。”皇甫熠說着,頓了頓,續道:“那些俗物就別往過帶了。”連城撇了撇嘴道:“只要血型符合,供血者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俗物 ?丫的將女人視爲俗物,真真欠扁得緊!
離涵輕放任伯躺倒榻上,領命而去。
“將手擡起。”沒聽到皇甫熠再說話,連城說了句,見其不知在想什麼出神,竟遲遲不擡手,於是,一把將他的右手拉到身前。
皇甫熠身子一震,下意識的就想收回,但連城已拿棉球在他食指指尖上擦拭了下。
“不疼,別擔心。”長睫微垂,連城道。皇甫熠嘴角抽搐,還沒來得及說話,指尖上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就聽連城續道:“好了。”
“我的符合嗎?”盯向連城手裡那奇怪的紙卡,皇甫熠淺聲問。連城仔細看着試紙上的變化,清秀的臉兒上浮現出一抹笑,那笑看在皇甫熠眼裡,有點森然,“恭喜你,你是O型血,給任伯用完全沒問題。”
“那就抽吧!”皇甫熠心裡有好多疑問,這些疑問自然也包括連城這一刻臉上露出的奇怪笑意,但礙於目前的情況,他將那些疑問皆壓在心底,道:“快些,任伯的傷口還往外滲血呢!”
連城收起臉上的笑,道:“我不會拿患者的生命當兒戲。”語落,她眼神示意皇甫熠坐到桌旁……
“你爲什麼還要抽自己的血?是不夠嗎?不夠你繼續抽我的。”失去一些血,他毫無感覺,爲何小丫頭還從她自個身上往外抽血?皇甫熠出言制止連城拿起另外一支幹淨的奇怪物什,往她自個胳膊上扎。
“每次抽血有量的限制,並不是你體力好,要多少就抽多少,我之前有檢測過我的血型,正好也是O型,多備些,總沒有壞處。”連城沒有擡頭看皇甫熠,邊說邊進行着手中的動作,她很小心,畢竟抽自個的血,迄今爲止,她這還是第一次。
……
“好了嗎?”見連城放下衣袖,站起身,有條不紊地做好所有準備工作,開始消毒,穿白大褂,戴口罩,手套,皇甫熠問了句。
“嗯。”連城點頭應聲,道:“你做我的助手,要怎麼做,你該有印象。”
皇甫熠有些遲疑:“我行嗎?”
連城挑眉看向他:“你說呢?”音落,她走至榻邊,道:“任伯已陷入昏迷,你再磨蹭,後果自負。”又不是沒見過她做手術,就那些手術用具,腦袋不笨,記下它們的名字很難嗎?心下搖了搖頭,連城開始給任伯清理傷口。看她在那已經忙碌,皇甫熠薄脣抿了抿,道:“我可以。”
“那就先自行消毒,快些拾掇好。”連城淡淡道出一句。
眼下雖不是什麼大手術,但任伯身上的大小傷口有好幾處,要逐一清理縫合好,還是需要消耗連城不少心力。
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滴滴滑落,皇甫熠適時地拿起一塊棉布幫她擦拭着,突然問:“任伯怎還沒醒過來?”
“有麻藥作用,但失血過多是他昏迷的主要原因。”完美地縫合完最後一個傷口,連城輕舒口氣,道:“傷口都處理完了,至於任伯什麼時候醒過來,就看他自己了。”皇甫熠的心一緊,眸露憂色,道:“你這話是何意?”
取下口罩,連城身子微微晃了晃,方直起腰身,回道:“麻藥散後,他的意志力和抵抗力若足夠強,明日午後應該就會醒轉。”
“那他明個午後萬一醒不過來呢?”
“毒和魔影蠱都祛除了,傷口也做了徹底清理,若是這樣他明日午後還醒轉不了,那就只有等。”
“等?要等多久?”
“這個不好說。”收拾好手術用具,連城這才擡眼看向皇甫熠,登時,嘴角一抽,強忍住笑意,手指皇甫熠身上穿的歪歪扭扭的白大褂,道:“我要走了,你是不是該把這件白大褂換下來了!”說着,她又朝皇甫熠戴的手套和口罩指了指,“還有它們,我都要帶走。”
皇甫熠不知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搞笑,點點頭,道:“那任伯的命是不是……是不是保住了?”接過他褪 下的白大褂,還有遞過來的手套,口罩,連城迅速收拾好,輕嗯一聲,道:“我會留個藥方給你,記得按時給他服用湯藥,還有給他傷口上換藥。”
“顧二……”皇甫熠輕緩。
連城垂眸正在寫着藥方,便沒擡頭,只是本能地嗯了聲。
“謝謝你!”
“不用。”
拿起寫好的藥方輕吹口氣,連城遞到皇甫熠面前,脣角微勾:“謝我就不必了,但那瓶點滴你得付我一萬兩銀票。”說到這,她微微頓了頓,續道:“空瓶你若是想留着……”這廂她的話尚未說完,已被皇甫熠截斷:“這幾日料理完府中的事,我會給你送過去五萬兩銀票。”
“熠親王真爽快,是條漢子!”打了個響指,連城笑靨如花,拎起醫療揹包就往門口走,還不忘強調道:“千萬別忘了,要不然我會着丫頭到你王府來討的。”凝望她消失在門外的纖細背影,皇甫熠嘴邊浮現出一絲柔和的笑意,喃喃道:“小財迷,我不會忘的。”
連城疾速飄回侯府,落在院裡的身形尚未站穩,便聽到顧寧的低泣聲由顧駿屋裡傳出。
心中一緊,她快步走至顧駿住的廂房門口,推門而入,一臉急切地問道:“寧兒,駿兒還未退燒嗎?”
“二姐……二姐你回來了,你快過來看啊,駿兒這是怎麼了?他這是怎麼了?”聽到她的聲音,顧寧從牀邊站起,頃刻間放聲大哭起來,“駿兒一直這麼昏睡着,可是他的手卻總想往身上撓。我怕他抓傷自個,便坐在牀邊將他的雙手按住,可他的樣子看起來好難受!”
“駿兒得的不是普通的風寒。”走至顧駿牀前,連城仔細爲其又檢查了一遍,看着小傢伙胳膊上隱約出現的小疹子,神色凝重道:“你現在就出屋,且命起任何人,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都不得靠近駿兒的房間,還有給駿兒用的碗筷和物什,全部要消毒,單另存放。”
顧寧注視着她,哭聲驀地止住,眸光驚恐而絕望道:“二姐,你別嚇我,駿兒他……駿兒他不是受了涼,有些發熱嗎?他得的是風寒,是風寒,你爲什麼……”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