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鎮那晚,海明沐浴過後,徑直走到牀邊安寢,按他說的,傑克晚上要麼打地鋪,要麼蜷縮着身體,躺倒桌子,長凳上休息,卻不成想,傑克壓根就不是個吃虧的。洗漱好,她也不管海明作何想法,返回牀邊無所顧忌地便往上一倒,沒多會就進入了夢鄉。
海明對此吃驚不已,愣是愕然地瞅着她的睡顏,定定地注視了有兩刻多鐘。
結果,傑克一點反應都沒有,睡得依舊香甜。
打地鋪,睡桌子板凳,海明是不會那麼虐自個的,於是,他懷着複雜的心情,就這麼與傑克睡在了一張牀上。
他們在小鎮只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動身繼續前行,是的,這倆不是傻子的傻子,就這麼漫無目的地繼續前行着。
幾日下來,身上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幾,準確些說,今個過後,他們又會變成一窮二白的窮光蛋。
“你這不是活得好好的麼?”聽到傑克的怒斥聲,海明翻了個身,似乎還睡得意猶未盡。
傑克瞪他一眼,下牀開始洗漱,“我沒累死是我命大,你就好好睡,今個過後,咱們就喝西北風,露宿街頭吧!”
“咱們的銀子花完了嗎?”海明動了動眼皮,而後坐起身,慢慢地伸了個懶腰。
“銀子在你身上裝着,你心裡沒數?”
“我看看。”
“你看吧,看看那一點點碎銀可有下崽。”
……
兩人隔着屏風,傑克聲音幽冷,不時地諷刺,挖苦,海明則不急不緩,聲音不帶絲毫情緒地接她一句。
洗漱好,傑克從屏風後走出,凝向男人的眼眸突然大睜,“呀……你,你的臉色愈發不好了,該不會真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不出所料,海明二話不說走到鏡子前,看着自己沒有血色,還泛着青紫的臉,嘴角緊抿,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你沒事吧?”從登陸,這廝的身體就發生變故,好似身患重病的人一般,一日比一日看着憔悴,說來,除過那隻小黑蟲,這一路上丫的對他還算客氣,要是真眼睜睜地看其死在眼前,他怕是還真做不到。
再者,這廝要是死了,那他又該怎麼辦?
是跟着死去,還是會徹底得到自由?
答案尚不得而知。
“我好着呢!”良久,海明眼底蘊出一絲不明情緒,隨之淡淡道出一句,走向屏風後洗漱。
好個 屁 啊!傑克凝向他頎長,卻明顯不大精神的背影,撇嘴腹誹一句,涼涼道,“你想死可千萬別拉上我,我還沒在這活出精彩呢!”
“你不會有事。”和傑克近距離相處數天,海明禁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不該想着法子將人帶出島,更不該在一開始就對傑克生出偏見。
她和那個女人還是不同的,有着明顯的不同。那個女人極善僞裝,看似嬌柔可人,實則暗藏心機。
而她,而這個行爲舉止大大咧咧,說話直來直去的女子,她有着一顆通透至極的心,她不屑與人兜圈子,玩心眼,這樣的她,直白點說,就是個缺腦子的,但或許也正是這樣的她,才吸引住了王兄的目光。
傑克聞言,脫口就道,“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你感覺即將嚥氣,必須無條件拿掉我體內那隻噁心的玩意。”
頓了下,她神色緩和,又道,“看在你也並沒有刻意難爲我的份上,到時我會想法子將你妥善安葬的。”
海明沒有說話,收拾妥當後,他走出屏風,方道,“趕在今天日落之前,咱們應該能抵達湖城。”
就剩一點點碎銀,要是僱了馬車,兩人這一整天只能餓肚子。
基於此,行往湖城的路程,傑克和海晏只得支使自己的兩條腿前行。
“這幾日我實在琢磨不明白。”
“什麼?”
“瞧你現在的樣子,好似很難在陸上生存,而你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卻不顧自個的身體狀況,想法子帶我到了陸上。”言語到這,傑克沉默片刻,這才續道,“別說你是爲幫我,因爲我壓根就不信。要我說,你多半不想我留在島上,這才謀劃出帶我離島這一戲碼。”
“奇怪的是,你明知我離島的心思很堅定,爲何又要耍手段,用一隻噁心的蟲子控制我,不讓我自行遠去?”
海明看她一眼,答非所問,“陸上果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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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迴避我的問題?”傑克挑眉。
“咱們幾日來,好像有經過四座小鎮吧?”海明嘴角含笑,可即便這樣,他那青紫的臉色看着還是相當的駭人,“其實陸上和島上也沒什麼大的區別。”
傑克道,“加上今早離開的那做鎮子,統共五座。”
“五座啊,瞧我這記性,連走過幾座小鎮都記不清楚。”嘴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海明忽然道,“你說王兄現在在做什麼?”
“不知道。”海王八這會在做什麼關他何事?傑克心中雖如此腹誹着,但她卻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海晏發現她已離開忘憂島,勢必會大發雷霆,甚至極有可能離島在尋她。
沒從她臉上看出什麼表情變化,海明若有所思地又道,“若是王兄找到你我,你說我會將你交給他嗎?”看到他的信,王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失望,氣惱,暴怒等情緒恐怕都有的吧!
傑克沒有看他,可出口之語卻尤爲冰冷,“你膽敢這麼做,我必讓你好看!”
“呵呵!”海明笑了笑,緩聲道,“其實不管你身處何地,只要王兄想,都能找到你的。”傑克抿脣,一聲不吭,只是朝前走着。
她覺得自己一定有病,否則怎會上了身旁這人的賊船。
陽光西斜,夜幕逐漸落下,湖城外的小道上,海明背靠路邊一棵大樹上,不停地喘着粗氣。
“今晚就露宿這嗎?”傑克坐在他近旁的一塊石頭上,手裡攥着一截樹枝在地上隨便亂划着,話一出口,她方覺自己所言純粹就是廢話。
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還談什麼住宿?
娘 的,老子怎就混得這麼背?傑克心裡氣悶至極,只覺自己此刻的人生黑暗無比。
“我,我沒法再朝前走了。”順着樹幹,海明雙腿一軟,滑至地上坐下,半晌,他低弱的聲音再度響起,“你過來,我給你自由。”他沒想到離島才數日,自個的身體就已經虛弱到這種地步,她不能陪着他等死,她腹中有王兄的孩兒……
傑克身體一震,擡眼看向他,“你說什麼?”她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生怕自己聽錯。
“坐到我身邊來。”海明說着,盤膝而坐。
“你可別騙我。”遵照他的話,傑克起身,在他面前站定,而後背對他坐在了地上。
丫的怎突然這麼好心?
莫非知道自個活不久,不想拖累她?
真是這樣的話,算丫的還有點良知,沒壞徹底。
海明牙關緊咬,雙手貼在傑克後背,不多會,他頭頂升起嫋嫋輕煙,跟着他雙掌驟然用力,而這時,傑克只覺喉頭泛起一股腥甜,“噗”,她張開嘴,一口鮮血似天女散花一般,噴了一地。
“好了。”垂下手,海明有氣無力道,“你可以走了。”
傑克試着調息,發現體內氣脈通暢,心裡不禁一喜,丫的竟然真沒耍花樣。
“爲什麼我吐出的是血,不是蟲子啊?”瞅着地上的血漬,她隨口問。
“被我直接化解了!”頓了頓,他皺眉又道,“我有說過那是蟲子嗎?”
傑克回過頭,忙擺手,賠笑道,“沒說,你沒說,是我自個瞎猜的。”管它是蟲子,亦或是什麼毒藥,總之他現在已恢復自由,想去哪兒便可去哪兒。
咦?這廝面容枯槁,整個人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思量到這,她瞬間感到不妙,“你……”娘 的,被這廝鉗制幾天,恨得那叫個牙癢癢,此刻,一想到丫的可能會死去,他倒是有些於心不忍了。
海明闔上雙眼,臉上浮起一抹微不可見的痛色,“我的體質不適合陸上生存。”
“你不是有藥嗎?”果真如他之前所想,可是既如此,丫的爲何又要和他一起離開忘憂島?傑克到現在依舊沒解開心底的謎團。
搖了搖頭,海明道,“最後一粒被我早起是就已服用。”慢慢睜開眼,他看着她,“想走便走吧,不用管我。”走?她能去哪裡?王兄一旦認定,要放手絕無可能。
但離開他,她最起碼不會餓死在這。
抿了抿脣,傑克倏地伸出手將海明攬住。
“你要做什麼?”海明目露疑惑,虛弱道,“不必管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一開始有想過要殺你的。”他不需要人同情,憐憫,一點都不需要。
傑克沒有鬆手,她和他四目相對,一字一句道,“從你說會想法子助我離島,再到突然用那黑色的不明物牽制住我,以及登陸後發生的種種,我就已對你的態度變化做過不止一次的猜測,可笑的是,我卻始終想不明白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殺你,又突然不想殺你就這麼簡單。”這就是他的目的。
“不能說出緣由嗎?”傑克挑了挑眉,卻見海明抿脣不語,不由一笑,“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看在你人不是特別壞的份上,我決定送你到咱們登陸的湖邊。”
海明注視着她,正要出言拒絕,卻聽到一道冷然,沒有絲毫溫度的熟悉嗓音傳了過來,“你們在做什麼?”
朦朧月下,海晏長身玉立,站在不遠處凝視着那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他幽深的眸光,冷若冰霜,鎖在傑克和海晏身上一動不動。
特麼的,做什麼好心,現在好了,要想脫身,怕是有着一定的困難。
傑克聽出聲音的主人是哪個,她這會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只見她鬆開海明,緩緩站起。
下一刻,陡然提氣,就向湖城方向飄去。
“帶三殿下先上船,我一會趕到。”丟下話,海晏驀地騰空而起,以閃電之速追出。
片刻工夫,他便堵住了傑克,見此情景,傑克冷冷一笑,隨之改變方向,再次疾馳飄遠。
海晏臉色陰沉,緊追不捨。
臥 槽!這麼纏着他到底爲哪般?
短短半個時辰裡,傑克疾馳到哪,海晏就會將她堵到哪,對此,她將男人祖宗十八代在心裡全罵了遍。
“和我回島。”
兩人這會面對面,相隔數丈距離,立於一河流上,海晏眼波平靜,沒有絲毫情緒。
傑克一聽他這話,心中一陣厭煩,大聲道,“強人所難有意思嗎?”
“強人所難?”海晏目光閃動,沉默片刻,道,“別忘記你的身份。”
她是他的王妃,不好好待在島上,總想着逃離,他只是找回她,讓她牢記自己的身份,怎麼就叫強人所難?
“我什麼身份?”傑克一臉的不耐煩,“我就是我,不是你的什麼王妃,算我求你成不,別再陰魂不散,揪着我不放!”
海晏板住了臉,冷冷吐出兩字,“你是!”
是尼瑪!傑克心裡腹誹,臉上愈發顯得不耐煩,“不是,老子不是!”
海晏見她滿目憤然,神色反倒緩和,語氣卻尤爲認真,“你是!”
“你特麼的聽不懂人話嗎?”傑克徹底怒了,冷笑道,“說吧,說你喜歡上我了,說你沒我就睡不着覺,只要你說出這話,我便和你回島上。”
時間一分一秒劃過,海晏抿脣一語不發。
傑克見狀,繼續冷笑,“不敢說,還是你對我根本無意?”
海晏道,“你是我的王妃。”
傑克啐了一口,道,“誰特麼的是你的王妃?”海晏看着她,道,“你是我的王妃,這是不爭的事實。”
“看來你執念很深吶!”傑克說着,而後擡起雙手,體內真氣隨之鼓動,將她披散在肩上的碎髮吹起,向後飛揚。
碎髮散亂,她臉色冰冷,不帶任何感情。
這一刻,她抱着魚死網破之心,也要與海晏劃清界限,再不想多做糾纏。
衣袍翻飛,勁猛之力自她掌上涌出,宛若一蓬蓬箭雨,毅然襲向海晏。
海晏凌於水面上,一動不動,似乎完全沒想過要還手。
箭雨盤旋,圍繞在他周圍盤旋,卻遲遲沒有靠近他。
“你以爲不還手,我就會放過你嗎?”傑克語聲輕佻,伴音落,她掌間真氣愈發鼓動猛烈。
海晏雙手很自然地垂在身側,依舊紋絲不動。他看着她,只是看着眼前數丈外的她,目中神光清淡,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傑克面容變得嚴肅起來,尼瑪,這是小瞧他嗎?心中這麼想着,她更不猶豫,雙掌霍然送出,就見那圍繞在海晏周圍的每一蓬箭雨,像是聽到了主人的指令,驀地齊朝他涌了過來。
河水激盪,宛若游龍沖天而起,轉眼又似落雪,飛花,紛紛揚揚,散落於河面上。
月華清亮,海晏還是在那站着,他沒有躲避,身形如鬆,一動不動站在那。
由着那一蓬蓬箭雨凌虐着他的身體,將他已經溼漉漉的衣袍割開道道血口。
他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緊盯着傑克的眼眸。
傑克忽然感到身上一陣發冷,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又要落入眼前之人手上……
她正這麼想着,只見對方擡起手,縷縷如絲般的白光,朝她周圍延綿而來。
她想調轉身形,想立時立刻疾馳遠去,卻發覺那縷縷白光一瞬間便抵至眼前,將她牢牢捆綁了住。
“你逃不掉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目光怔然,看着已橫抱起自己的男人。
海晏面沉如水,目光從她驚愕的臉上滑過,瞬間飄離河面,沒了蹤影。
回島途中,海晏一句話都沒有和傑克說,而傑克嘴角緊抿,亦是沒有言語。
知道逃脫不開,知道掙扎無果,她索性裝死,看都不看海晏的臉色。
夜色靜謐,朝暉殿內燈火通明,海晏大步踏入,將懷中之人往牀上一放,轉身就往殿外走。
然而,他希望身後傳來傑克的聲音,希望她能說聲自己錯了,卻什麼都沒有聽到。
眼裡閃過一絲不明情緒,他腳下步子不由加快,轉瞬便消失在殿門外。
清涼的夜風吹着,他長身立於一座假山之上,寬大的袍袖被風兒撩起,四周無邊落葉蕭蕭而下,卻沒有一片能落在他身上。
片葉不能加諸於身,此刻,他身上的氣勢宛若江水噴涌,令人不敢諦視。
緩緩擡起眸子,穿過蕭蕭落葉,穿過靜寂夜色,目光如炬,凝住着青月殿方向,仿若那殿中的主人就在他面前站着。
月色寂寥,他眸中神光漸籠,跟着縱身而起,飄向三皇子的寢殿。
“類似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站在偌大的殿中,他眸光深幽,鎖在牀上那臉色極差的身影上,“如果覺得活夠了,大可直接點!”幽冷,不帶絲毫感情的嗓音在殿內揚起,聽得那半靠在牀上之人的身體禁不住一顫,隨之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顯得沒了血色。
“我,我只是覺得她不配,只是覺得王兄適合更好的女子相伴一生。”王兄在生氣,且竭力剋制着怒火迸發,他看得出,也感覺得到,但他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一點都不後悔。
說話之人是三殿下海明,這會兒他半靠在牀頭,眼裡有着掩飾不住的痛色,“王兄是我最親的人,我只希望王兄幸福。”
海晏注視着他,臉上浮起怒色,一字一句道,“配與不配,我自個心裡清楚。”
稍頓片刻,他神色一凜,又道,“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也不要再踏足朝暉殿一步。”
“王兄……”因爲情緒過於激動,海明猛然間坐直身形,眸光沉痛,顫聲道,“我真的只希望你好,只希望你幸福。”
接連咳嗽兩聲,他嘴角掀起一抹苦笑,“其實我沒對她做什麼,知道她有孕,知道她懷着你的孩子,我就打消了要她永遠消失在你身邊的念頭。”
“我感覺得出你在乎她,又豈會真正做出令你不快之事?”
海晏並沒因他的話動容,只是道,“記住我說的話,否則……我只當沒你這個兄弟!”
語罷,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殿外。
青雲在殿外侯着,看到海晏出來,忙恭敬一禮,目送其行遠,這才疾步返回殿內。
“殿下……”見主子面色不好,他站在一旁,目光不由有些擔憂。
海明再次咳嗽兩聲,而後,慢慢靠回牀頭,搖頭道,“我沒事。”闔上眼,靜默好一會,他問,“我不在這幾日,可有人過來過?”
“明側妃……有悄然過來一次,不過,屬下以主子身體不適爲由,將人打發了。”青雲低着頭,恭謹回道。
“你做的很好。”睜開眼,海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若再來,知道該怎麼做嗎?”
青雲擡起頭,道,“殿下放心,屬下知道如何行事。”
“嗯,你退下吧!”海明點頭,而後擺擺手。
青雲站在原地卻沒有動,只聽他道,“殿下這樣躺着也不是辦法,還是……”
不等他說完,就被海明出言截斷,“我過會就去海里調節身體,你不用擔心。”
他這麼一說,青雲只好不再言語,行禮退下。
傑克大喇喇地躺在寬大舒適的牀上,望着牀頂的眸中,沒有一絲靈動的光彩。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