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一收手?你還真把領主大人當蠢貨了不成?領主大人什麼時候插手過這種事情?”泰戈爾斜眼瞄着自己的副官道,“妄爲你是個聰明人,怎麼在這種時候犯糊塗?咱們是一線指揮官,只需考慮打好眼前的仗,剩下的不用你操心,就算領主大人有其他方面考慮,也等到領主大人的命令下來再說,不要妄自揣摩。”
“將軍大人教訓的是,是我考慮不周。”那名親衛副官低頭認錯道。
不是你考慮不周,是你考慮太多了,考慮了一些你不該考慮的事情。
這句話在泰戈爾心中轉了一圈,終究沒有吐出口。
千人千面。
永夜軍領那麼多人,也不可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尤其是隨着這個大體系的成型,必然會有人產生自己的小心思,削尖了腦袋往上鑽營。
這是所有勢力都不可避免的。
好在永夜軍領從一開始就有軍事檢察院這柄利刃懸在衆人頭頂,這個時候就展現他們的威力了。
溜鬚拍馬、見風使舵之輩或許並不缺,但是用不正當競爭手段上位的,不敢說一點沒有,卻也少之又少,在用之前,必須再三掂量。
一旦暴露了,自己以前的努力,就全付諸流水,得不償失。
泰戈爾雖然不太喜歡這種人,但是在這個體系內,就不得不忍讓一二,畢竟有時候還需要借用對方這種圓滑勁頭,軍團之中,一些推諉扯皮的事情總少不了的,他又最不耐幹這個。
“領主大人,你可算是來了,你開開口,救救外面那些鱷族人吧!他們都是我們的族人啊,你們怎麼下得去手?”
一名鱷族人長老拽着肖恩就是一陣哭訴,着實讓肖恩一陣愕然,沒想到城牆上面竟然鬧出這麼一出來,早知道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種事情並不是小事,要是處理不好,將會讓雙方的關係產生隔閡。
肖恩的神情一肅道:“諸位長老,話萬萬不可這麼說,我們並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沒有辦法救,諸位長老請跟我來。”
肖恩將他們領上了一座箭塔,指着金斯利家族的軍營道:“你們看,金斯利家族的重騎已經集結完畢,就等着咱們開城門,趁機掩殺上來,若是一旦被他們衝入城中,後果就不用我多說了把?不僅外面這些人沒有活命機會,咱們還得搭進去更多士兵,這是攻城戰術中最常用的一招攻心戰術,用來打擊守城者軍心的,諸位長老,萬萬不可中了他們的奸計,亂了方寸。”
“感情外面不是你們的族人。”一名鱷族人長老忍不住負氣的道。
“就算外面換成永夜軍領領民,我們也會下達相同的命令。”肖恩神情認真的道,“眼下這種情況,我們只能選擇以大局爲重,畢竟我們肩負的是數十萬軍民的生死。”
“你的意思是,爲了大部分人的安全,小部分人就可以放棄?以後若是我們,或者領主大人也陷入這種局面呢?究竟救還是不救?”一名鱷族人用更加尖銳的語調道。
“卡爾長老,你這就有些強詞奪理了。”
沒有等到肖恩接話,另一個聲音先一步道。
“大長老閣下。”
“老祖宗。”
衆人紛紛向剛剛開口說話的人行禮。
出現在箭塔樓口的正是鱷族人的首席大長老妮蒂亞,不光是他,另三位鱷族人的大長老,也一起趕到了。
妮蒂亞慈眉善目的臉龐上,第一次有着掩飾不住的怒容道:“卡爾長老,你們在搞什麼?爲什麼不服從泰戈爾將軍的調度,擅自行動?你將我們雙方的協議當成什麼了?竟然還在這裡瞎搞。”
爲首的那名鱷族人長老卡爾,氣焰明顯回落了很多,喃喃的解釋道:“外面都是咱們的族人,我根本沒有辦法下射擊的命令,他們都是咱們的族人啊,我只想幫幫他們而已,只想幫幫他們而已。”
“愚蠢。”妮蒂亞臉色更黑,“沒想到你們如此愚蠢,這種時候,怎麼行得婦人之仁?若是破壞了整個兄弟港的防守計劃,你們將變成整個鱷族人的罪人,你們還有臉在這裡質問領主大人,從今天開始,就不用你們再在這裡值守了,由我們幾個老傢伙。輪流守着。”
“可是……”卡爾長老還想要說什麼。
“沒有什麼可是,趕緊向領主大人道歉。”妮蒂亞根本不給他質疑的機會,語氣蠻橫的道。
妮蒂亞平時不發威,一旦發威了,話語權還是相當重的。
這名鱷族人長老一時根本興不起反抗的念頭,乖乖的向肖恩低頭認錯道:“抱歉,領主大人,剛剛是我言語失當了……”
“無妨,諸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肖恩擺擺手,一副理解的模樣道,“畢竟外面都是諸位的族人,但是爲了大局,有些犧牲是不可避免的,我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的人,只能有選擇的守護我們所能守護的。”
雖然不願意認同肖恩的說詞,但是在眼前這種情形,這名長老只能夠點頭稱是,退到一邊生悶氣,不再搭話。
“抱歉,這一次又是我們拖後腿了。”妮蒂亞衝着肖恩真誠實意的道歉道,“要不是泰戈爾將軍應對及時,我們又要陷入苦戰了。”
“第一次面對這種攻心戰術,總會難以接受。”既然沒有造成損失,肖恩當然不會在這個問題緊揪着不放,畢竟這些鱷族長老目前不屬於他們的兵,沒辦法在他們的身上套永夜軍領的軍法,“當初我們第一次面對這種情形,很多士兵同樣也忘記了放箭,是在那些軍官的鞭笞下,含着淚射的。”
“都怪這該死的戰爭。”妮蒂亞惡狠狠的詛咒了一句,很顯然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略微躊躇了一下,妮蒂亞道:“開城門自然是不可能開城門的,不過能不能給他們留一條活路?從城牆上放些繩索下去,這樣應該影響不大,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們自己運氣了。”
這是徒勞無功的,他們就連那條護城河都很難跨過吧!
肖恩張了張嘴,最終將這句話憋了回去,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安排人去做,能救一個上來就救一個吧。”
“我替他們謝過領主大人了!”聰明如妮蒂亞如何不清楚這一點,只是她沒有辦法忍受他們像劊子手一樣的將自己的族人斬盡殺絕,卻什麼都不做。
明知道這麼做,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至少能夠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哪怕掩耳盜鈴。
肖恩很快找上泰戈爾,將妮蒂亞的請求原封不動的說了一遍,最後補充了一句道:“一切在不妨礙守城的情況下進行,若是不可行,將軍可以直接放棄。”
“這個倒是無傷大雅。”泰戈爾活動了一下筋骨,咧嘴一笑道,“正好城牆上的兄弟們閒的骨頭髮癢,讓他們活動活動筋骨也不錯。”
聽說不是開城門那種荒唐的命令,泰戈爾的心就放回肚子裡,他最怕的就是肖恩扛不住鱷族人的壓力出昏招。
目前看來,自己領主還是一如既往的睿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亂插手。
放幾條繩索下去,那就無所謂了,就當釣魚,管他到時候順着繩索爬上來的究竟是鱷族人,還是金絲利士兵。
若是前者還好說,後者直接一刀剁了就是。
沒有大量的大型攻城器械配合,他們就算爬上城牆,也是無根浮萍,有死無生。
雖說放繩索,永夜軍領也沒有盲目的放,而是派出了一隊隊士兵,在城頭喊話。
“想要活命的,丟到沙土袋,順着繩索爬上來,不準將沙土袋負到護城河中,否則殺無赦。”
同一項命令,在不停重複。
兄弟港的護城河雖然足夠的寬,尤其是還處於流動狀態,想要負土填出道路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不過能夠往後拖一分鐘是一分鐘,若是可能,他們不願意讓一個沙土麻袋落入護城河中。
“他們要做什麼?”
畢維斯並沒有像大多數鱷族人那樣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扔掉負土沙袋,急匆匆的衝向城牆。
心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疑問。
有些搞不清楚兄弟港的防守人員,打什麼主意。
真想要救人的話,單憑城牆上扔下來的那幾條繩索,又能夠救得了幾個?
作爲第一波炮灰,他們的數量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哪怕是因爲先前的幾波箭雨,人員稀疏了不少,但是就看着黑壓壓的人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這麼多人去搶那幾根繩索?
有幾個人能夠順利爬上城牆?
而且金斯利家族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這麼做吧。
所以,畢維斯依舊像先前那樣,決定穩成起見,跟着大部隊行動,到時候就算是有問題,也有更多人一起分擔危險不是。
很顯然,抱着他一樣心思的人,並不在少數。
這幾個月,他們充分的體會了什麼叫做人心險惡。
看待任何事物,都忍不住從惡的一面出發,因爲這是他們能夠存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那些天真熱血的,屍體早就涼透了。
畢維斯另一個沒有采取行動的原因是,科倫沒有動。
相比起普通鱷族人,科倫估計心思更復雜、顧慮更多,畢竟他現在是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是成功逃上了城牆,一旦被人揭穿了所作所爲,下場絕對好不了。
可金斯利家族毫不在乎的將他們當炮灰一樣驅趕的行爲,卻又讓他們清晰的認識到,即便是他們做了那麼多,對方依舊不會把他們當人看,繼續廝混下去,結果依舊難逃一死,現在是想方設法的脫困。
也有一少部分鱷族人,爲之狂喜,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當一條條繩索從城頭扔下來之後,根本沒有多想,丟掉了負土麻袋,朝着兄弟港城牆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箭雨稀疏了很多,大部分落向了他們的身後。
噗通!噗通!噗通!
一個個根本顧不上入冬後河水的冰寒,也顧不上護城河道中來回遊蕩的戰鱷們,一頭紮了下去,奮力的向城牆游去。
“我的腿抽筋了,拉我一把,看在同胞的份上,拉我一把。”
“啊……滾開,滾開,該死的畜生,給我滾開。”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放手,給我放手啊,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拽着我一起死。”
不寬的護城河,在這個時候,卻變成了攔路虎,很多人一頭扎進去之後,再也沒有爬出來。
或是被冰冷的河水凍的手腳抽筋,或者體力不支,爬不上來了,或是淪爲了戰鱷們的食物。
戰鱷一般情況下不攻擊鱷族人,那是指食物充足的情況下。
永夜軍領爲了培養這些戰鱷的兇性,投食量可是不足的。
飢腸轆轆的戰鱷們見有送上門的肉食,哪裡還管對方究竟是不是鱷族人,就算是,也照吃不誤。
在這一刻,人性的自私,畢露無意,每個人都只顧得自己,十分吝嗇於對身邊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不光是耗費多餘體力,耽誤時間的問題,還是變相的增加競爭對手,繩索就這麼多,到時候爬上岸的人越多,競爭對手也就越多。
這個時候,不下黑手,已經算是仁慈了。
跟在後面的畢維斯看得分明,有不少人爬上岸之後,不僅沒有對後面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反而將他們重新踹回了水中。
那一刻,他的心比他的身體還要冷,再看向周圍同伴的時候,眼中充滿了警惕。
在煉獄般的奴兵生涯中,人性被扭曲到了極致,這一刻他無比懷念瘸老頭的絮叨,那是人性唯一的閃光點,但是早早的被科倫那樣的人泯滅了。
畢維斯望向科倫背影目光中的恨意更濃郁了。
“快點過河,快點過河,再晚就沒有機會了。”
“你們到底過不過,不過的閃開,我們要過了。”
“不要擠,不要擠,該死,你們想死,沒人攔着你們,滾開!”
隨着第一批過河的人衝到城牆下,拽着繩索往城牆上攀爬,後面很多鱷族人終於按耐不住了。
這是他們爲數不多的逃命機會,等一會金斯利家族那邊反應過來,他們就沒有機會了。
很多人開始往城牆方向蜂擁,將很多還在護城河邊猶豫不決的人,直接推下了水。
科倫和畢維斯都是被推下水中的一員。
“幹!”
畢維斯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結果吞了一口冰冷的護城河河水,頓時身體從外到裡都有種冰透的感覺。
既然人已經下水了,畢維斯當然不可能再爬回去。
先不說岸邊人擠人,能不能爬回去是個問題,就算是能爬回去,意義何在?
重複先前地獄般的生活?
往前衝,希望雖然渺茫,但至少還有一線希望不是。
畢維斯用盡生平氣力,奮力的往前遊,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僅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飢餓的戰鱷們,還要避開其他鱷族人。
在他眼中,其他鱷族人比那些飢餓的戰鱷還要危險。
至少那些戰鱷們填飽了肚子之後,攻擊性會大幅度降低,那些鱷族人爲了減少競爭對手,無所不用其極。
畢維斯沒有害人之心,但不得不防別人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