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餓極了的時候,就無所謂矜持不矜持,臉面不臉面了,年輕侍者艾勒剛轉身消失,那碗鹹湯已經淅瀝咕嚕的就進肚了。
直到吃完,也沒嚐出這鹹湯是用什麼做成的,只感覺味道不錯,在裡面竟然品嚐到了肉丁滋味,這讓溫德爾暗中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慢點喝。
他都快兩個月沒嚐到肉的味道了,這家的老闆還真是個敗家子,管侍者飯也就罷了,竟然連侍者吃的飯菜中也有肉,這可是那些勳爵貴族家侍者都沒有的待遇。
一碗鹹湯下肚,不僅沒有解餓,反而讓嘰裡咕嚕叫的肚子,叫得更厲害,好像整個胃都攪和成一團。
不過艾勒並沒有騙他,飯菜上來的速度確實很快,他剛剛放下鹹菜湯沒多久,年輕侍者艾勒已經帶着一陣風似的回來了,手中還端着一個木盤,中氣十足的叫道,“大碗麪一碗,您慢用。”
溫德爾這時候纔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大碗麪究竟是什麼。
大碗。
碗確實很大,笨重的木頭碗,比成人的腦袋還要大三圈,肚大沿高,就算是盛水,那也能盛三四磅,確實當得起大碗之稱。
裡面裝的白中泛着黃的細條狀,應該就是所謂的面。
一半水一半面,上面還漂浮着一層濃濃油花,三五根黑乎乎的菜乾,兩片薄薄的肉片,濃郁香味,直往溫德爾的鼻子中鑽。
這時候,溫德爾感覺身後一冷,呼呼啦啦的一堆人推門而入,人未到聲先到,“侍者,來八碗大碗麪,要快,等着去上工呢,多放面少放湯,油水要足,我這可是給你們帶新顧客來了,要是糊弄我,落了我的面子,別怪我不付飯錢。”
“先生真會說笑,咱們新老顧客一樣對待,八碗大碗麪,多放面少放湯,油水要足,新老顧客一起來。”
年輕侍者艾勒一遍亮堂的應和着,一邊變魔術似的將一碟菜推到溫德爾面前,低聲道,“先生,你先吃着,那邊我去招呼一下,這是我們夥計自己做的鹽豆,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就着下飯不錯。”
“你去忙活吧,不用管我。”溫德爾感覺心裡麻酥酥的,這次他沒辦法欺騙自己了,真正讓他感到暖和的並非壁爐,而是這一份份看起來不起眼的小人情。
小碟中盛的鹽豆也不多,也就三四十粒的樣子,只怕是對方能做的極限了,並且擔着極大風險,沒有一個老闆喜歡吃裡扒外的侍者,溫德爾一轉手,便將鹽豆倒進了自己的大碗麪中。
“這是用小麥面和大麥面摻和在一起做成的。”溫德爾以前經營的店鋪就與糧食有關,一入口,就品嚐出了細長東西的用料。
口感算不上絕佳,略微有些粗硬,應該是大麥面造成的,不過想想兩個銅子的價格,又再正常不過,若是全部由小麥面做成,哪怕是糧食價格正常時節,也得活生生賠死。
湯的味道卻是絕佳,尤其是裡面的菜乾和薄肉片,溫德爾遲遲捨不得入口。
在此期間,年輕侍者艾勒又路過自己身邊一趟,一塊足有拳頭大的大骨頭無聲無息的落入了自己的大碗中,雖然上面只有一絲少得可憐的肉絲,卻讓溫德爾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滾落。
將那塊骨頭啃的乾乾淨淨後,溫德爾將其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自己口袋中,不願意再給年輕侍者添任何麻煩。
這家食館的生意確實不錯,等到溫德爾吃完的時候,陸陸續續又來了三四撥客人,大部分都是熟客,要得也多數是大碗麪,偶爾胃口好的,會加一個銅子兩個的碩大粗糧饅頭。
直到溫德爾起身離開付錢的時候,忙得腳不沾地的艾勒纔再次抽身過來,笑着道:“先生,吃的怎麼樣?”
“這是我吃的最好的早餐。”溫德爾鄭重其事的道,這並非虛言,這確實是他有生之年吃的最好的早餐,無論人情還是飯食。
“讓所有食客吃好,是我們最大的宗旨,若是覺得好,先生有空就再來,銅子是不可能爲您省一個,卻絕對能讓您吃飽吃好。”
年輕侍者臉上帶着永不消失的笑容,爲他不算俊朗的面孔增色不少。
“會的!”溫德爾點了點頭,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你不恨我?”
“恨你?爲什麼要恨你?”
年輕侍者艾勒一愣,立馬反應過來,笑容更加燦爛。
“我從七歲開始做侍者,現在已經十一年了,跟隨的老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除了現在的老闆,你是我見過最和善最仁慈的老闆,一個對待外人都不吝嗇自己愛心的人,對待自己人又怎麼會不好呢?若非你的店面實在維持不下去,相信您也不會走到解僱我的地步,我確實是恨,不過恨的並不是先生,而是這個世道。”
艾勒猶豫了一下接着道。
“先生若是不嫌丟人的話,可以讓孩子到這邊應聘侍者,先生也看到了,這邊的生意總體還算不錯,人手有點不夠用,工資算不上多高,一天也就七八個銅子的樣子,但是一天管早晚兩頓飯,若是晚上有點剩菜剩飯,老闆也不介意我們拿回家去,若是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向老闆提一下。”
“謝謝。”這個詞是溫德爾今天掛在嘴邊最多的,除了這個詞,他實在不知道再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我會考慮的。”
自從出了食館後,溫德爾便有點渾渾噩噩的,究竟怎麼去上工的都不記得了,腦中一直回想的便是艾勒的提議,作爲只有一街之隔的鄰居,食館招聘服務生的事情,溫德爾怎麼可能不知道。
三週之前他就動過同樣的心思,只是心裡有一個門檻他一直邁不過去,醫療所和食館的主人是一名安迪斯人。
雖然領都中通過各種各樣手段獲得自由的安迪斯人越來越多,但是作爲奴隸存在的安迪斯人更多,長久以往形成的觀念,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改變的。
更何況,曼育軍領剛剛與安迪斯人發生過一次正面衝突,很多人將軍領這次大動盪根源歸結到安迪斯人頭上,對待安迪斯人的態度變的更加極端惡劣,結果激發出更多矛盾和犯罪。
給一名安迪斯人打工,這個名頭傳出去,絕對會讓人笑掉大牙。
整個社會風氣如此,溫德爾身在其中,自然無法擺脫。
當生存都成爲問題的時候,被人笑話又算得了什麼?
自己挖出來的黑火石,最後都賣給了安迪斯人,不是一樣變相給安迪斯人工作嗎?
今晚上就讓老大老二去試試,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只要將這兩個小子的吃飯問題解決了,就算沒有工錢,他們的日子也將會好過不少。
念頭通達後,溫德爾整個人輕鬆了許多,同時也感覺早上花的那兩個銅子值了,往日這個點,早就餓的嘰裡咕嚕直響的肚子,今天安分許多,勒勒褲腰帶,堅持到晚飯,絕對沒問題。
……
溫德爾離開後,食館進入了每天第一個繁忙階段。
來的多數是像溫德爾這樣的工薪階層,熟面孔居多,就算偶爾有生面孔,也是熟人帶過來的,多數是衝着大碗麪和粗糧饅頭來的。
顯然嚐到甜頭,味道還湊合不說,連湯帶水下肚,就算大胃口,一大碗麪外加兩個粗糧饅頭,也能將自己的肚子撐起來了,三個銅子頂一天高強度勞動,還是一筆比較划算買賣。
“艾勒,老闆叫你。”另一名年輕侍者大聲招呼道。
“知道了,多謝,馬上來。”艾勒手腳麻利得將手中食物送給客人,“索隆多,幫我招呼一下,這邊還有四碗大碗麪和四個粗糧饅頭,一碟鹽豆,老顧客,量要足。”
“好咧,馬上來。”名爲索隆多得年輕侍者應了一聲。
艾勒在上樓前擦了擦手腳,認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裝,確保自身的整潔,自己新老闆對衛生有十分苛刻的要求。
用他的原話“餐飲業除了童叟無欺,量大活實外,必要的衛生同樣重要,這會減少疫病傳染,想要在這裡做下去,除了手腳勤快,個人衛生必須保持,面對一名髒兮兮侍者,食客怎麼有食慾?”
從小就出來做侍者的艾勒知道,只要是自己老闆說的每一句話都應奉爲至理名言,遵守老闆制定的每一條規則是做的長久的必要條件。
世道艱難,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不易,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更不容易,艾勒對這個十分合適自己的工作十分珍惜,力爭做到最好。
艾勒心中惴惴不安,揣測着老闆叫自己的原因,他來這裡快兩週了,見過老闆的次數,卻用一個巴掌都能夠數的過來,都沒見老闆的狗的次數多。
艾勒對老闆的印象只停留在對方是一名年輕人,一名年輕安迪斯人的層面,具體面孔都說不上來,畢竟每次見面都匆匆而過,包括僱傭自己那次,自己厚着臉皮上門自薦,對方連頭都未擡,只丟下一句“留下試試看吧!”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對方的眼睛,宛如天空星辰,在其面前一切無所遁形。
與大部分人不同,艾勒對安迪斯人並沒有太大偏見,這可能與自身流淌着四分之一的安迪斯人血脈,並且自幼生活在貧民窟中,周邊有很多安迪斯人有關。
除了外貌上的些許差異,別的地方與曼育人並沒有任何差別,他們也會哭、也會笑、也會悲傷、也會憤怒、也會發愁。
不否認,安迪斯人中有一些爲非作歹的惡徒,但總體來說還是和善的人居多,曼育人也不這樣嗎?
真正算起來,曼育人中的兇徒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