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夜郎君在泰山腳下的軍營裡,處置完幽冥魘烈,一心記掛稽洛山安危,就匆匆趕來了這裡。
他很想出去與鬼將軍們共抗頑敵,爲保衛仙山出一分力,但當站在歸來殿門口,面對那面曦穆彤曾撫摸過千萬次的影壁,一顆心就被巨大的悲哀吞噬,再也挪不開腳步。
前塵往事,一幕幕在影壁上回放,以縹緲僧的《歸來詞》作背景,催得人斷腸。往昔的人與事,不斷飄來眼前,又隨記憶碎去,剩下的,就只有刻鑿石壁上的那一個個蒼勁大字,作爲對故人與舊事的總結。
稽洛山保衛戰一結束,鬼將軍們就匆匆趕來,靈宣洛與江南君顧不得拭去一身塵土,也迫不及待地來與他相會。
從雲清出現的那夜,直到現在,衆人都各忙於應付戰事,誰也沒多餘的閒暇,與他好好敘上一番。
自雲南一別,他就身陷囹圄,靈宣洛等人的擔憂,自不必說。如今他平安歸來,不管其間發生過多少不幸,當下也值得高興和慶賀。
靈宣洛與江南君走到影壁邊,一看見他就站住腳,覆滿泥灰與血漬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誰都不發一語。
雲夜郎君暗想,大概是自己丑陋可怕的形象嚇壞他們,一時很有點手足無措,自慚形穢的心理作祟,不上前見禮,反而轉過身,逃也似的向歸來殿裡狂奔,躲去了一片座屏風後。他強摁喉頭,以防哭出聲,卻抖得難以自控。
他現在這狀態,與前夜拯救雲清時那位直內方外,正容亢色的冥界之王相比,完全判若兩人。
而他此時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靈宣洛難過地望一眼江南君,示意大家儘量動作放輕,自己靜悄悄走進去,隔着屏風喚了聲,“雲叔叔”。
“別……別再這樣叫我,我這副模樣,再也做不起,你雲叔叔……”他惶恐地搓手,堅決不從屏風後露頭,說話也結結巴巴。
靈宣洛本來喉頭哽咽,一聽這話,反而悲傷散開,用不由人質疑的語氣毅然答道:“不對,你永遠都是宣洛的雲叔叔!那個貌美如花的雲之裳已經迴歸!宣洛既能在稽洛山見到雲叔叔的身影,就說明過去的一切,都沒有變,一點都沒變!”
屏風後的人驀然擡頭,神經質地絮念:“雲之裳……雲之賞……”
這個名字,彷彿隨風而逝,已逝去千年萬年。自從淪爲火靈閣裡的無魂鬼,做仙子時的種種美好,他就再也不敢回想。然而此刻被靈宣洛一提,往事又重回心頭。
他恍恍惚惚陷入憧憬,用一隻瘡疤滿布的手抓住屏風邊緣,想站起來,卻不料靈宣洛眼疾手快,手掌亮出紫光,一掌按住,將他可怕的鬼手緊緊握在了自己手裡。
“放開我,宣洛,我求求你,放開我……”他自卑地哭嚎,身子反而向下滑,哆嗦着伏在了地上。
靈宣洛卻不鬆手,反而身形一轉轉到他面前,再將手向後一帶,一把抱住了他。
江南君也走過來,接着靈宣洛的話道:“君子抱仁義,不懼天地傾。宣洛說得不錯,雖然你已成鬼,身體裡卻始終流淌熱血。六界蒼生,能得你這樣一位熱血鬼王,是何等的福氣,你又何須再因失去容貌,而自憐自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