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現實往往很現實,無論心情好與不好,還是必須去上班。因爲人要吃飯,因爲生活要繼續。
安璇皺着眉頭看電腦,最近我的稿件被打回來的機率呈倍數增長,心情太沉,以至於對許多事情都失了興趣。文章寫着寫着就能偏離中心,言語詞不達意,不是我不想好好寫,實在我的心都不知道丟在了哪裡。
“文章不用改。”安璇的椅子轉半圈,面無表情的看着我:“通篇材料的堆積,完全沒有自己的見解。根本就是流水賬。”
說者有意聽者無心,我嗯了一聲又開始發呆。安璇反抱着雙手在辦公室踱步,最後走到我身邊:“你請個假出去散散心吧。”
心在哪裡?
“能和我說說你的故事麼?姚遠,或者其他。”我趴在桌子上,下巴尖尖抵着自己手臂。
安璇愣了一下,凝着臉色,半響開口:“昨晚我們去河堤散步,像我們唸書時那樣。風很大,吹着我向前跑,河堤上的野花都凋零了,天太冷,幾乎沒有行人。”安璇的聲音慢慢彌散到她自己的思維中:“她都不會來拉我的手。以前她總捂着我的手放進她的大衣口袋裡。她知道我怕冷。她現在只是看着我笑。她的笑容很暖,可我心裡還是冷。我知道我們回不去了。”
她沒有察覺我已經走到她身邊,捂着她雙手,她擡起頭來看我,眼神有點迷茫,我舉起她的手,放在脣邊哈氣。淡白的煙霧,一眨眼,就散了。
“那篇稿子不改了。”我讓自己亮麗的笑:“把它扔進垃圾桶。我重寫一篇。就不信寫不好它。”又不是天塌下來,不就是分別再一年麼,我等着勝新婚!
“我常常想,所謂的愛情,是不是要讓兩個陌生人彼此相擁,再在後來的日子裡,讓相擁的兩個人變回陌生人。”安璇握緊我的手,聲音又飄渺了:“小樽……”
“別擔心。我在這裡。”
言旭和那幾個傢伙一起回來時我還在發呆。師姐跟着範良去倒照片,言旭從我身後捂我眼睛:“猜猜我是誰?”她在我耳邊輕輕吹氣。
我抓着她的手帶她繞到我眼前。
“怎麼了?臉色菜菜的。”她摸摸我的臉。軟軟的,好像輕輕撫在我心上。看我不回答,她繼續說:“你也別天天閒着,元旦和我出門玩吧。”
“元旦啊。”我眨眨眼睛:“元旦要回家。答應了貓媽媽。”
“啊?!”她笑起來:“也帶我回去。我沒去過你家呢。也沒去過那個城市。”
範良和師姐唧唧咯咯從外邊走進來,搬着大箱小箱,打開來看,全是聖誕節裝飾。“有個廣告商送來的。想在我們報刊上打廣告,先用這些賄賂賄賂我們。”範良拆着箱子。師姐和言旭興奮的參與。安璇看他們一邊裝聖誕樹一邊打鬧,幾個師兄弟回來也大呼小叫的幫忙。
昨晚一場冬雨澆得人心涼,今天陽光難得露出笑臉,淺淺的光落在夥伴們身上,是誰說過,只要太陽還會升起來,我們就有新的希望。
忙了一陣,言旭又跑來我身邊:“你還沒回答我呢,帶我去你家玩好不好。”
“哇!好大一塊雪花!”師姐舉着白色的泡沫六角形雪花大喊。師兄咯咯咯笑起來:“一塊雪花。這雪花真有個性,一塊一塊的。”
想起安璇結婚時,我和逸羽開玩笑,我們的婚禮要安排在聖誕節。她還記得麼?
同事們都還在笑,那笑聲漸漸散落在水紋之外,我也看着他們笑,心卻飛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喂~~元旦帶我去你家了,去你家!!!”言旭捏捏我手臂:“又走神。”
“噢。”我呵呵笑,眼光停在師姐手裡的泡沫雪花上:“你真要去我家玩啊?要送我聖誕禮物才帶你去。”
“嗯。”小美人魚興致勃勃。
“聽說這個城市從來沒有下過雪。”我的視線轉到言旭的臉上,望着她眼睛:“你送我一場雪吧。就在這個城市。不能用泡沫。我要看到,真的雪。”
言旭愣住了,師姐和安璇都往我們看來,我儘量笑得雲淡風輕。美人魚,原諒我如此爲難你。長痛不如短痛,不是麼。再縱容彼此,也許錯開時就要傷筋動骨了。
歲末各大影院大片上映,我們幾個又被主任指使着東奔西跑,範良和阿色時常捶胸頓足,讓我們跑電影院又不讓我們看電影,觀後感居然叫我們從網上下載了看着寫。
“我們支持正版!”範良大喊!“抗議下載盜版!”被安璇一本雜誌飛過來砸中腦袋,蹲下來抱頭痛哭。
還是電影院比較厚道,將刊登出來的樣報送到影院時,總有經理副經理之類的送我們電影票,我把票往範良手裡一塞,訛詐他請我吃飯。他轉手把票拿去孝敬他老爸老媽,再用肯德基麥當勞等廉價快餐收買我。
“我媽說你真是個孝順的女孩。”範良樂呵呵的啃漢堡包。
“說誰?”我勺一勺冰淇淋,凍得哆嗦。
“說你呀。”他無辜的看看我,再恍然大悟:“哦,忘了跟你說,那些電影票我都說是你送他們的。”
“……”
這樣就好。把自己折騰到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去擔憂,上班的時間採訪,下班之後寫稿子,週末去不釋卷看書,看檸檬寫毛筆字,聽姚遠彈吉他,安璇偶爾也來,坐在軟沙發裡,喝一杯茶。淡淡的,歲月流沙,似錦年華。
再給逸羽打電話,我總讓自己輕鬆談笑,遠赴重洋孤身求學必定許多艱辛,說好了彼此都要努力,你要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因爲親愛的,我相信。
溫度一天低於一天,十二月末,北方冰凍成災,許多人困在高速路上幾天幾夜無法動彈。安璇主動請纓要到北方實地採訪,副社長以安全考慮爲由駁回。再過兩日,姚遠背起行囊踏上北去的火車。
“總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幫到他們。”姚遠那麼爽朗的笑,暖入人心,彷彿沒有任何事情難得到她。
安璇不是輕易軟弱的人,我和檸檬站在她身後幾步,“一定要平安回來。”她對窗子裡的她說。火車慢慢駛離站臺,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跟着跑,只是靜靜佇立。
我走上前想拉她的手,她怔了一下,回過頭對我們說,走吧。
新聞播報大洋彼岸暴風雪肆虐,偏偏就是小狐狸精所在的區域。我從辦公室走到長廊盡頭弧形陽臺,再從陽臺走回來。聖誕節中午,是彼岸的平安夜,她的電話久久無人應答。
師姐拎着幾個盒飯對我揮揮手,年末太忙,飯堂的飲食又不合胃口,我們都自覺選擇叫外賣。
“你對言旭提的要求也太狠了吧?”師姐坐在我身邊小聲嘟囔。師兄師弟們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頭啃盒飯。
“難道你想她跟我回家?”我心不在焉的挑起一顆青菜。
手機“schnappi schnappi”的叫,掏出來一看,放下心來。“我出去接個電話。”
“重色輕友。”師姐在我盒飯裡夾起她喜歡吃的香腸,擠擠眼睛補充道:“肯定是你家徐美人。”
笑眯眯的按下按下接聽鍵,電話裡傳來喧囂的音樂,我捂着另一隻耳朵努力聽清逸羽的聲音,她大聲喊:“我們在狂歡!集體倒計時!好大的雪啊!廣場都是人!今天是這兒的年三十晚!!!”
時針滑過十二點,我聽到鐘聲在她的電話裡響起,鋪天蓋地的歡呼聲藉着電話線傳到我耳邊,然後,電話突兀的斷了。
“聖誕快樂!親愛的。”我對着掛斷的電話,輕輕說。
下午師姐和範良又開始商量晚餐去哪裡happy,韓國烤肉意大利披薩美國烤雞法國蝸牛,能想到的他們都數了個遍,最後被辦公室裡飢腸轆轆的師兄弟們抓起來羣毆!
安璇說不跟我們去了,一下班就被她的二十四孝好夫君開車接走,我不想回家對着牆壁,只好乖乖跟在師姐後頭,聽到她給美人魚打電話:“小旭,和我們一起過聖誕吧。請你吃飯。啊?你有約啊?那好。聖誕快樂!”
幾分鐘後我收到言旭的短信:“八點整在海市蜃樓邊上的咖啡座碰面。不見不散。”
正考慮着該怎麼答覆好,又一條短信過來:“我等你,一定要來。”
一頓飯都沒好好吃,淨想着彼岸斷掉的電話和言旭那兩條神秘的短信了。
七點半,我推說有事要去辦,別了同事們。
只是黃昏吧,天空竟然塗抹了深深的墨色,冷冷的風席地而過,幾枚葉片上下翻飛着漸行漸遠。忽然覺得讓言旭一個人坐在咖啡廳的張望等待,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我揮手叫來出租車,匆匆趕去。
“小樽~~”言旭在我們上次見面的咖啡座對我招手,橘黃色的壁燈映着她淡紫色高領兔毛背心,勾畫出撩惹的輪廓……原諒我用撩惹這個詞。因爲她真的很迷人。
服務生端着餐牌問我點些什麼,還來不及開口,美人魚已經擺擺手:“不用了,我們趕時間。”
啊?!
她逮着我就跑:“快點,要來不及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賣氣球的、抱鮮花的,小型的聖誕樹,戴帽子的毛毛熊,正是晚夜最熱鬧的時候,言旭拉着我的手往海市蜃樓衝鋒陷陣。
出乎意料的是,海市蜃樓沒有開暖氣。人卻多得接踵摩肩,無論男女老少皆喜氣洋洋。言旭帶着我東奔西轉,一會兒來到已經置空的中場。
“你答應過的事情,一定要兌現哦。”美人魚微微擡頭看着我,眼裡都是笑。
“嗯?”我左顧右盼,不明所以。
她看看手腕上的表,輕聲念着:“還有一分鐘……半分鐘……嗯,就快了。”
“什麼啊?”我被她勾起好奇心,也低頭看她的手錶。
她再次仰起頭,卻不望我了。我只好跟着她擡頭……天啊……我看到了什麼……
純白的雪花從中場的人造天空上紛紛揚揚飄降,人們都歡呼着,大叫大嚷,我的心飛快的跳動,待到雪片落到跟前,伸手接了,竟然真的是冰涼消散。
“這……”
“人工降雪。”言旭笑意更濃:“不是泡沫哦。是真的雪。”
乾冰如四面楚歌滾滾而來,不一會,我們的腳邊盡成煙霧。大人和孩子都又笑又叫,音樂轟鳴,整個海市蜃樓成了歡樂場。
“你怎麼做到的?”我呆了。
“我對這裡的執行董事提建議,聖誕節做一場人工降雪,雖然耗資頗大,但是一定能聚集到非比尋常的人氣。”美人魚得意洋洋:“他們經過綜合評估,覺得此計可行。嘿嘿嘿。”
“有機會要採訪採訪這位執行董事。他一定是你的熟人。哼哼。”我挨着一株人造大樹休息休息,剛纔跑太快,又太激動,俺滴小心肝啊撲撲撲的跳。。。
“你見過他啊。”美人魚穿得較少,海市蜃樓爲了營造下雪氛圍,氣溫越來越低。她往我身上靠了靠。“我們到樓頂停機坪點菸花那天,你就見過他。”
“……果然……”我雙手分別抓着她的手,塞進我的風衣兜兜裡。
“小樽,閉上眼睛。”言旭微微笑着,吹氣如蘭:“我再送你一個聖誕禮物。”
我依言合起雙眼,感覺什麼在慢慢靠近……她柔軟的脣,緩緩的碰觸到我的脣上,小心翼翼,又義無反顧。
再睜開眼,她的臉蛋就在寸許之間,身後是紛飛的雪,腳下有薄薄的煙,她的臉頰不知因爲寒冷還是因爲害羞,染上了淡淡的粉紅色。
我覺得有點暈,略低下頭,看到她期許的神情,終於在她的脣邊,也印下淺淺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心情不爽,一個人跑去玩了半天電子遊戲,花了N個遊戲幣,“大家來找茬”終於被我通關了。哇哈哈哈!!!
關於是否悲劇問題,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對大家透露過了,正劇。真的。所以虐一下,我們不怕。至於正劇的結尾,究竟是誰站在誰的身邊,也許意料之外,也許情理之中,生活總是在下一個轉角遇到熟悉的陌生人,誰知道呢。
關於好幾位朋友提到的三四個月就感情轉變的問題,我只能說,我也不想這樣。但是世事往往不在人掌握。
我們只能改變可以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享受了生命本身。天塌下來,我們也要擡頭微笑。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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