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卡斯蒂利亞人的海軍?他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塔霍灣,還像發了瘋一樣,撞向葡萄牙人的里斯本港口?…上主啊!伊比利亞雙王,難道和若昂國王,又一次開戰了嗎?…”
里斯本港口外,卡斯蒂利亞的大船如鬥牛般撞來,葡萄牙海軍在後追擊,沿途的大小商船慌亂躲避,早已亂成了湯鍋上的螞蟻。海上的船長與水手們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滿臉惶急,好幾艘船都碰撞到了一起。岸上的商人與貴族們驚訝莫名,都紛紛停下腳步,瞪眼看着這一幕罕見的奇景。
小樓上,老騎士羅倫佐握緊拳頭,神情凝重的很。征服了半島摩爾人後,伊比利亞雙王手中,正握着一隻從未有過的龐大軍團。這支卡斯蒂利亞陸軍的實力,是要遠強於葡萄牙陸軍的。可一旦半島上的大戰爆發,葡萄牙人絕不會坐以待斃,英格蘭人必然會以葡萄牙盟友的身份參戰,而法蘭西人也會蠢蠢欲動,教會與意大利諸邦都會捲入其中…
“上主啊!城邦共和國確實希望,利用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力量,對葡萄牙王國的鑄幣行動施壓,畢竟金幣的力量,絕不能被葡萄牙人掌握…我們也願意支持卡斯蒂利亞人,進行南方大陸的拓殖,從而爲各商業城邦帶回黃金…可一場半島上的大戰,一場天主世界內部的大戰,卻絕不是我們現在想要的!…”
“無論誰勝誰負,半島的局勢都會徹底改變,出現一個通吃的贏家,然後再也無法平衡。而卡斯蒂利亞王國也不可能向對摩爾人乾的那樣,在同爲天主世界的葡萄牙王國審判異端、抓捕奴隸、榨取財富…這一場大戰,會讓他們的財政崩潰,會還不上我們的錢!我們的債權,會變成可怕的壞賬!…”
威尼斯人的擔憂,如同海邊的礁石,根本無法阻礙洶涌的海浪。伴隨着翻涌的浪花,滿帆的聖瑪麗亞號如同野蠻人射出的箭矢,雖然破破爛爛、搖搖晃晃,卻毫無反顧的全速前進。而在它身後,一艘暴躁的葡萄牙輕快帆船,原本已經架上了十幾杆火繩槍,想要對大船上的“海盜”開火,卻被對方升起旗幟、表明身份的舉動所阻止!
“果然是卡斯蒂利亞人的間諜船!果然是狡猾的卡斯蒂利亞間諜,竟然趁着夜色東行,跳出海軍包圍圈,甚至逃到了王國海軍的港口!這真是徹底的挑釁,是海軍的恥辱,必須用血來洗刷!…不,不對!這不是沒有秩序的外海,更不是蠻荒的南方大陸,這是里斯本的港口!”
“該死!哈羅多,豎起槍口,停止射擊,停下來!我們不能在這麼多雙眼睛面前,直接射殺卡斯蒂利亞人的海軍,射殺他們船上可能有的貴族!這會惹來大麻煩的…”
輕快帆船上,布魯諾握緊船長佩劍,怒目站在船頭,眼睛死死的盯着克拉克大帆船的船尾。十多名葡萄牙士兵正舉着火繩槍,瞄準着數十步外的敵船,卻又豎槍停了下來。
“該死!發瘋的卡斯蒂利亞人,很快就要撞上棧橋了…換上彎刀,準備跳幫!儘量抓活的!…”
“是!船長!…”
前面的克拉克大帆船上,操舵的德拉科薩面對着一杆杆冒煙的火繩槍,心臟劇烈跳動,彷彿就在地獄的門口徘徊一般。他忍不住嚥了口唾沫,轉頭看向大船的船頭。在哪裡,“海軍司令”哥倫布梗着脖子,一身骯髒卻鮮豔的貴族華服,跨着女王賜下的司令佩劍,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船頭!
這一刻,德拉科薩看不到哥倫布蒼白的臉,也看不到對方咬緊的牙齒、顫抖的手指,和已經汗透的裡衣。他只能看到,司令那昂然的背影,甚至有些英勇無畏,就像最新的巴倫西亞騎士小說中,帶領拜占庭軍隊擊敗奧斯曼人的布列塔尼英雄,“白騎士蒂朗”。
“啊!勇敢的哥倫布司令…若是我們真能如你所說,能僥倖被女王贖回,從葡萄牙人的監獄中逃出一劫…那您就是我永遠的司令!我一定會把你永遠供在頭上,不會圖謀你的位置分毫!…上主啊!命不夠硬,可真的是坐不了王國探索船隊的司令位置…”
“聖母啊!要撞了…要撞上去了…”
“快避開,避開!…”
“來不及減速了…抓緊纜繩!…”
“哇!卡斯蒂利亞人不僅會表演鬥牛,還會表演鬥船!”
“轟!砰!…咔嚓!…”
在岸邊民衆的圍觀下,在船長與水手們的驚呼中,聖瑪麗號大帆船,終於轟然撞上了棧橋!劇烈的撞擊,讓整艘船上的水手,都跌倒在地,在甲板上滾成了葫蘆。而那刺耳的木板折斷聲,不僅代表了棧橋的毀壞,也表明了船板的斷裂:早就不堪重負的克拉克大帆船,直接在船頭撞出了個進水的大窟窿!
“該死!竟然撞壞了港口的棧橋…快!靠過去!用力靠過去!我一定要把這羣該死的卡斯蒂利亞匪徒,都抓捕到國王的面前!…”
數十步外,布魯諾怒色呼喊,帶着全副武裝的海軍士兵,指揮着輕快帆船,直接往撞停的聖瑪麗號上靠去。眼看着,用不了多久的時間,他就能率先登上敵船,把這羣膽大妄爲的卡斯蒂利亞匪徒,全部擊倒抓獲…
“咳咳!呸!Merda!Vaffanculo!呸呸!…”
船頭處,哥倫布艱難的爬了起來,一邊吐着嘴裡的血沫與木渣,一邊連串咒罵。而這種咒罵的過程,就好像某種牧師的祈禱儀式,一點點給他帶來了拼命站起來的勇氣,帶來了執拗又瘋狂的力量…
“Minchia!Diamine!老子終於回來了,老子終於靠岸了!啊哈哈!老子終於帶着新航路的消息,活着從大海深處的煉獄回來啦!啊哈哈!…”哥倫布罵着,笑着,喊着,甚至溢出了淚水。他就像一個偏執的瘋子,在懸崖般撞毀的船頭舞蹈。他環顧着整個繁榮的里斯本港口,享受着數以千計、看瘋子一樣的驚訝目光,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真正的舞臺,回到了家一樣!
“快!跳上船頭!抓住那個華服的卡斯蒂利亞船長!…”
可惜,回到家裡的時間總是短暫,快活的日子也難以長久…那就讓自己更快活一點,更發瘋一些,讓整個天主的世界,也快活的發瘋吧!…
這一刻,在圍觀的里斯本民衆面前,在驚訝的威尼斯商人面前,在跳幫的葡萄牙士兵面前,在抵抗的卡斯蒂利水手面前,哥倫布昂起了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接着,他從緊緊捂住的懷中,猛地拿出了一卷海圖,還有一塊亮閃閃的黃金!他就這樣雙手高舉,左手是西方新航路的秘密,右手是西潘古大島的財富,就這樣瘋狂又狂熱,用盡胸腔中所有的力氣,對港口的數千人聲嘶力竭的大吼道。
“我!唐·克里斯托弗·哥倫布,是卡斯蒂利亞的海軍司令,是第一位抵達東方的大航海家!我發現了去往東方的新航路,就在大西洋的西方!…”
“奉女王的命令,我抵達了日本西潘古大島,那裡遍地都是金銀!我把去往東方的新航路,還有東方發現佔領的領地,都獻給偉大光榮的伊莎貝拉女王!…”
“啊哈哈!我是發現東方新航路的第一人!我的名字,會永遠地刻在歷史上,勝過無數葡萄牙的蠢貨學者、勝過所有葡萄牙的航海船長,比你們所有的弱智蠢蛋都強!…”
哥倫布大聲疾呼,發了瘋一般的放肆狂呼!他先是用葡萄牙語喊了一遍,讓港口圍觀的所有人,都驚愕的呆立在原地。他又用西班牙語吶喊了一遍,大聲讚頌女王的英明,讓倖存的卡斯蒂利亞水手淚流滿面。最後,他用出生的母語,用城邦的意大利語大聲高喊,讓遠處窺伺的猶太商人與威尼斯騎士們,都震驚的長大了嘴巴,直接變成了南方大陸的長頸鹿…
在跳幫的葡萄牙士兵撲來前,德拉科薩也趕緊下了船艙,抓着在數日周旋與逃亡中,唯一倖存下來的泰諾村民,“聰明的薯薯”,來到甲板上。接着,他揪着薯薯的頭髮,露出一張黃皮膚的、迥異於港口衆人的、恐懼到極致的臉龐,大聲向所有圍觀的人喊道。
“對,上主見證!我們向西數千公里,抵達了日本西潘古大島,還帶回了當地的土人!…看!他是黃皮膚的土人!是東方印度的土人!他長得和我們都不一樣!…”
“啊哈哈!我,唐·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發現了去往東方的新航路!啊哈哈!…呃!啊…”
“砰!…”
布魯諾狠狠地飛起一腳,就把狂呼正酣的哥倫布踢倒在甲板上。然後,他調轉劍柄,兇猛鈍擊在哥倫布僅存的一隻耳朵上,讓對方痛的閉嘴。最後,他扯出一塊髒兮兮的破布,一把塞到哥倫布的嘴裡,把這位聒噪的、自稱發現新航路的“大航海家”,變成了閉嘴的階下囚俘虜。接着,他兇狠的目光,就看向了抓着泰諾村民的德拉科薩…
“啊!我投降,投降!”
德拉科薩自覺的鬆開手,低頭蹲下投降。水手長哈羅多掏出繩索,熟練的把對方捆好,塞緊了嘴。十多個葡萄牙士兵圍住船上倖存的船員,一人捆了一個,都塞住了嘴巴,包括看到無數“白膚邪魔”,已經戰慄到癱軟的薯薯…
“快!嘴都堵嚴實了!然後全部帶下去!…再把船上徹底搜查一遍,所有可疑的東西都帶走,帶走!…”
布魯諾厲聲喝令,雖然抓到了逃亡的大船,抓捕了所有船員,臉色卻很不好看。他吩咐完手下後,又看向港口密集的人煙,看向那一雙雙緊盯不放、死死關注的眼睛、還有各種口音、紛紛攘攘的議論…這一刻,他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一聲無奈的嘆息。
“聖母啊!這麼多人看着!該死,海軍的這一次出動…可真是辦砸了!…”
“無論哥倫布這個發瘋的瘋子,說的胡話是真是假…今天的消息,肯定是蓋不住了!”
“上主見證!快馬東去,不用十天的時間…卡斯蒂利亞人就會知道,我們扣押了一隻他們的克拉克大帆船,還抓住了他們狗屁的、發現狗屁新航路的‘海軍上將’!…”
注:拜占庭這個稱呼,其實是16世紀西歐歷史學家創造出來的,起源是君士坦丁堡的前身,古希臘建立的殖民地,拜占庭城。在這個時代,西歐一般蔑稱東羅馬人爲“希臘人”。東羅馬人很不喜歡這個稱呼,有點像是說原始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