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的風,從旱季的伊比利亞半島升起,穿過整個大西洋,經過亞速爾高壓的醞釀,最後化作溼潤的東北信風,浩蕩的往西方吹去。而當五月的信風吹來,抵達炎熱的加勒比羣島,沉甸甸的水汽就從天空的雲層落下,帶來古巴大島的雨季。
“呼啦…嘩啦!…”
風吹浪花,船槳劃破波濤。王國的鐵灣鎮,已然成爲數千裡古巴大島上,最爲繁忙的所在。數百艘獨木舟在港灣內外捕魚,而更多的部族則划着小船,從古巴的各處前來貿易。甚至有不少獨木大舟,是從遙遠的海地大島前來,帶着滿滿當當的菸草、水果與棉線,前來交換幾件好用的鐵器,與一小袋好看的玻璃珠。
“都加把勁,把船帆升起來!好!好了!…”
港口簡陋的造船場地中,木匠安東尼奧揮舞着手臂,指揮着幾個學徒,把一面嶄新的三角船帆,升到長船新加的中桅上。而原本維京樣式的長船,在這一番改造之後,反而變成了阿拉伯樣式的兩用縱帆船,有了三根船桅和橫縱的船帆。
“維齊洛波的神子庇佑!這一番改進,對風的利用效率,應該會增加許多。平時航行需要的槳手也能大大減少,甚至無需槳手…走吧,上船海試一下…”
很快,幾名王國武士就持矛背弓,既是保護又是監視的,和木匠安東尼奧上了船。接着,這艘原本四十人划槳的槳帆長船,竟然僅僅憑藉着風力,就慢慢的行駛起來,並且越來越快,直至駛出海灣!…
“該死!安東尼奧這傢伙,又又又出海了!我之前和他說過,偷一艘船,一起逃走…但這傢伙不但不答應,竟然還威脅要告發我!…真是該死!…”
鐵灣鎮外圍,“糞頭”阿拉納蹲在丘陵上,看着駛出港口的那艘“阿拉伯縱帆船”,羨慕的眼睛都紅了。他的鼻子也紅紅的,倒不是生了什麼疾病,純粹是被下面的硝田薰的,現在都聞不出味了。
“嗚嗚!我身上這味,已經洗不掉了,也洗不乾淨了…啊!要是能回到家鄉的莊園,在橡樹下乘涼,在果園裡呆着,喝自己釀的葡萄酒…嗚嗚!姐夫,姐夫!你什麼時候帶着王國的船隊,前來救我啊?!…”
阿拉納轉過頭來,看着丘陵下的兩畝硝田,看着每日運來的城鎮糞水,忍不住淚流滿面。他一個卡斯蒂利亞大莊園主的兒子,怎麼就聽信了姐夫哥倫布的話,上了王國的探索船,跑到幾千上萬裡外的大洋深處,然後被兇惡的土人俘虜,最終成爲了一個制硝的“糞頭”了呢?
這樣的哲學問題,沒人能夠回答。人的命運不僅要看自身,還要看歷史的進程。鹹溼的海風吹過,兩畝堆積的硝田,已經泛出了淡淡的白色。而爲了防止雨季的降雨沖刷,硝田上還搭了許多草棚與竹棚。
此刻,十幾名土人學徒則在硝田間忙碌,掃下白色的硝土,再堆上新的,然後繼續澆上糞水淋硝。這種硝田雖然產出不多,需要的人力也不少,但好在出硝很穩定。至於熬硝的過程,還要等阿拉納親自參與。畢竟熬硝的火候,他把握的最好…
“叮噹!叮噹!…”
鍊鐵的青煙,從鐵灣鎮的南側升起。而連續不斷的打鐵聲,也在一排排鐵匠鋪中響個不停。如果說,跟着“糞頭”阿拉納澆糞,是所有土人學徒最避之不及的工作,那麼跟着“鐵頭”卡羅打鐵,就是最受歡迎的好活計!因爲,他們冶煉鍛打出來的鐵器,就是整個古巴大島上,最爲硬扎的硬通貨!
在金匠卡羅的指導下,整個鐵灣的冶鐵熔爐,都升級替換成了新式的“蜂窩熔爐”。而換了爐子,吸納了歐陸的冶鐵經驗後,冶鐵的品質與效率,也都得到了幾乎翻倍的提升,簡直讓人震驚!
既然有真的工匠本事,就會得到王國的重賞和重用。金匠卡羅很快就有了專屬的鐵匠鋪,並且造出了一套完整的歐陸打鐵工具。接着,他憑藉着自己“獨佔鰲頭”的打鐵手藝,成爲衆多王國鐵匠實際上的指導者,被學習與效仿的“鐵匠大師”。他又抓緊時間,日夜千錘百鍛,打造出一把精鐵的水手彎刀,獻給了武士營長灰土普阿普。而這種已經達到低質鋼水平的“神兵利器”,也讓王國的武士們驚歎不已,各個羨慕的眼紅。
自此以後,找卡羅打造“神兵”的王國武士絡繹不絕。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不僅娶了兩個土人妻子,還收了十幾個學徒,成爲所有投降俘虜中,混的最好的“人上人”。
“維齊洛波的上主啊!想不到我卡羅,也能成爲土人王國的‘鐵匠大師’!尊敬的西潘古主教告訴我,這個職位等同於王國的貴族…啊哈哈!我那埋在土裡的先祖見證,我們這世代鐵匠的家族,竟然也能出一個尊貴的貴族!真是先祖賜福啊…”
“讚美主神!在卡斯蒂利亞王國,當一個普通的鐵匠,又怎麼能比得上,留在土人王國裡當貴族?…啊哈哈!等我創立了貴族家族,就用‘鐵氈’作爲貴族的徽記,用鐵匠‘埃雷羅’(Herrero),作爲新的貴族姓氏!…”
想到這裡,金匠卡羅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有時候,他都有些感謝哥倫布,帶着他們來到這片大島,被土人王國俘虜,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叮噹!…”
打鐵的敲擊聲,在鐵氈上不斷響起。新收的土人學徒們,正揮汗如雨,鍛打着最簡單的矛頭、農具。而金匠卡羅只是簡單看一遍,偶爾示範指點下要處。對了,自從成婚後,他學習外語也很勤奮,古巴部族語尤其講的好,完全能和學徒們順利溝通。
“好好看着!風箱是這麼用的!要看鐵的顏色,來估計火候,這種紅色就差不多了!鍛打要快的、準的、狠的,鐵條要往一個方向轉,這樣才能打出紋來!…”
在指導過學徒們的鍛打後,金匠卡羅才挺胸昂頭,來到自己的位置上。西潘古大主教曾經問過他,會不會做“水驅動的、砰砰打鐵的東西”,他怔了怔,明白這說的是“水力鍛錘”。可這種流行在神羅和北意大利諸邦的高級玩意,他一個伊比利亞的普通鐵匠,又那裡懂得?
接着,西潘古大主教又問他,會不會做“填火藥的、砰砰射擊的東西”。這一回,他有些爲難,但還是恭敬的點頭應了下來。不就是火繩槍的槍管嘛,他知道怎麼做,雖然做起來格外格外的麻煩和費時,也根本賺不到錢,往往是卡斯蒂利亞王國強行分發下來的軍需任務,逼着鐵匠們去幹的…
“噹噹!”
金匠卡羅深吸口氣,抽出一根最堅硬的金筒,拿出已經鍛打過許多遍的、甚至捲過兩次的螺紋熟鐵條。接下來,就是最費人工的工作,一段段的,把鐵條鍛打到金筒上,旋轉着緊緊包裹。而在成千上萬次的敲打後,一圈圈鐵條會成爲堅固的千鍛鐵,並徹底融合在一起,最終打成火繩槍的槍管!…
“噹噹!噹噹…”
在古巴半島的鐵灣鎮,在鐵匠鋪的敲擊聲中,王國的第一把火繩槍,也是北美大陸自制的第一把火繩槍,正在緩慢的,凝固出它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