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王國武士穿着皮甲,奔跑在京畿的縣道上。爲首的一人背插羽毛,繫着信件的腰帶,正是從雲中而來的信使。
在信使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米爾帕農田。田中冒着兩掌高的玉米杆,盤着指甲蓋細的菜豆莖,還有半掌大小的南瓜葉。新芽剛剛長出,雨季已經到來,每天只需在傍晚時澆水一次。而此時正是上午,數以萬計的鄉民、農奴,正在田間忙碌。他們鋤掉不斷冒芽的雜草,澆上村中腐熟的糞肥,甚至小心虔誠的,埋上細細磨碎的“石肥”。
“主神庇佑!願無蟲無害,不澇不災!願南瓜瘋長,玉米豐收!…”
鄉民的祈禱聲,傳入繁盛的大湖。數以百計的獨木舟、雙體舟,在湖面上穿梭不息,運載着鄉野的貨物,也運回城中出產的器具。而兩條新築的堤壩,則圈出一片靠南的淡水湖面,湖面上還有巡邏的武士小船。
眼下,白色堤壩圍出的湖面上,已經有了足足有上百頃、分割成一塊塊的墨西加奇南帕浮田。這些浮田用木欄圍出邊界,中間種滿了密密麻麻的辣椒蔬菜、香料香草,以及神聖的可可樹。更外圍,更多的浮田已經打下支撐的木頭樁基,等到農忙結束後,就會繼續修建。
這些高產的奇南帕,修築成本很高,還需要配套的水利設施。但一旦修成後,就無需擔憂乾旱洪澇,極大減少灌溉的人力成本,能一年收穫多次,正是王室與貴族們最看重的家族根本,最重要的傳承田地!實際上,當“石肥”與“糞肥”充足提供後,這些浮田的產出,甚至堪比江南最膏腴的上田!
“真是富庶的普雷佩查湖區!這裡的繁榮景象,足以與聯盟的特斯科科湖區相比,有些地方甚至還要超出!…”
信使停下腳步,環顧四野,低低的慨嘆出聲。從這些條理有序的種地安排,隱約能看到的鐵製農具,農民們珍惜施用的灰白鳥糞石,連通河道的大小水渠與池塘,以及堤壩圍湖後建立的奇南帕浮田…都能清楚的看出,這正是整個美洲天下間,農業生產力最爲發達的興盛所在,普雷佩查湖區的京畿沃野!
“寬闊的石道出現了…欽聰燦王都,終於到了!…”
三合土的縣道,變成城郊的石道。而後,便是傳承古老、發展很快的欽聰燦王都。這座依湖而建的大城,已然成爲整個天下西部,最爲繁盛的政治、經濟中心。而城中的人口,不僅恢復到了塔拉斯科鼎盛時期的近十萬人,甚至還在不斷穩定的增長中!
那都城外圍,一排排不斷擴展的棚屋,以及農產品貿易的集市,就見證着這種繁榮的增長…
“主神庇佑!這裝束,這木牌…是王的信使!…”
“護衛入城!…”
“放行!”
在護衛武士的開路下,信使奔入王都,穿過越發繁榮的城內大市場。與城外大大小小的露天集市不同,這裡是大宗貨物、昂貴特產的交易中心,是滿足武士與貴族們生活需求的大市場!
大市場中,連綿的石屋木屋寬闊高大,華服的貴族帶着僕人穿梭,來自四面八方的貨物匯聚一堂。銅器、寶石、黑陶,都是京畿本地的特產。銀器、骨器與皮革,是從北方的荒原運來。羽毛、華服、香料、染料,則大多來自南方的山林。至於棉布、井鹽、石器、木器,則各邦都有產出。倒是徵收重稅、嚴格限制的神煙,只能從遙遠神秘的東方瑪雅運來。
而與神煙擺在一起的,則是瑪雅產的蜂蜜、硃砂、綠松石。尤其是名聲在外的瑪雅綠松石,晶瑩剔透,又大又亮,極受王國貴族的推崇!
“嘖嘖!瑪雅運來的綠松石,這兩年真是越來越多,品質也越來越好了!…”
“不錯!伯塔德元帥打的好,黑狼大將一路攻城拔寨…也不知帶回多少戰利品,讓多少武士晉升貴族,又發了多少大財!…”
“主神庇佑!讓一下,讓一下!…這些瑪雅綠松石,我們歌鳥奎卡托爾家族,全都要了!…”
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一位年輕的王國貴族,帶着幾個揹着麻袋的高大僕役,急匆匆的推開人羣,走上前來。他先是指了指成箱的綠松石,然後揮手示意。那些荒原面孔的僕役,就放下麻袋,解開倒在地上。嘩嘩的砂金、銀塊、銅礦與皮毛,直接堆積成了小堆。接着,年輕貴族又指了指旁邊赤紅的硃砂,拿出兩塊純淨透亮的西海岸水玉,補充道。
“這些硃砂…有多少要多少!這幾袋貨物要是不夠,這兩塊極品水玉就先壓在這裡!等去往北方的商船隊回來,無論欠多少,我都加三成補給你!…”
“嚯!這人是誰家的啊?這麼豪橫…”
“他不是說了嗎,是歌鳥家族的。”
“歌鳥家族?…”
“就是那個開拓北方航路、發了大財的歌鳥家族!…他是奎託韋韋,他有一個兄長歌鳥奎託,是北方荒原上,一個新教區的三級主祭!那個教區裡,不僅有金礦銅礦,還有荒原貿易來的白銀,以及聽說更北邊來的水玉…”
“主神啊!北方航路的財富!我要是年輕十歲,也一定會和王國船隊北上…”
在衆人的議論中,另一位年輕的王國貴族走了出來,卻是京畿軍團長奧洛什的二兒子,奧豹。他疑惑地看着相熟的老朋友,沉聲問道。
“是你?小歌鳥?你突然買這麼多綠松石和硃砂幹嘛?你爹死了嗎?…”
“豹子,是你?…”
奎託韋韋轉頭看去,頓時又驚又喜。他兩步上前,握拳錘了錘老友的胸膛。兩人年齡彷彿,正是一起從神威大學畢業的同學,也是志趣相投的好友。而這種同學關係,也超越了普通的貴族圈子,成爲王國內部另一種獨特的聯繫紐帶。
“豹子,你說的不錯,我爹死了!我老爹昨天喝完可可,又喝了些加蜜釀的果酒,吸了許多神煙,又唱又跳的向神靈祈禱…然後今天早上一看,他已經被死神接走了!…”
說起老爹的死,奎託韋韋面露些許悲傷,但並不多。
這其中的原因,一個是他的父親年紀大了,病痛纏身,早就有了打算。要在今年找個好時候,在祭神的時候主動歸天,這也是許多納瓦貴族的習俗,不願難看的病死榻上。二是父親死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剛剛讓祭司們看過,說是已經在紅色的國度裡醒來,過上好日子了!…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悲傷,而是趕緊按照高原傳統,給老爹準備陪葬的綠松石,和獻給紅色國度的硃砂!其中綠松石增益靈魂,保護神性,能讓老爹在神國中的地位更高。而紅色的硃砂是紅色國度的硬通貨,可以當錢來用…
至於侍奉的奴隸,王國明面上嚴厲禁止人殉,是陛下親自下的法令。他也只能在夜裡偷偷摸摸的,陪葬幾個老爹的老奴了。反正在奎託韋韋看來,這些老人哪怕放回村子,也幹不動農活,更沒人有多餘的糧食供養,根本活不了多久。社會的生產力水平,總是決定了道德的基準水平。越過生產力去要求道德,不過是囈語的幻夢罷了…
“啊!老歌鳥在祭神的時候死的?真好!真是吉利的死法!…”
“不錯!真是主神庇佑啊!…”
“恭喜呀!被主神接往紅色的國度,永享安寧喜悅!…”
聞言,奧豹的臉上露出讚歎,周圍的貴族們也都真心恭賀,年老的甚至有些羨慕。納瓦諸部輕生重死,看重神靈預兆,也確實類似殷商。
“小歌鳥,這些綠松石鋪滿墓底,應該是夠了吧?要不然,那邊還有王國的商隊,出售湖中寶石…裡面也有綠寶石…”
“再多買一些!看我阿媽喝酒吸菸的樣子,恐怕也準備和阿爹一起走了…我得準備個家族的大墓,再供上祭壇…只是湖中的綠寶石,又怎麼能和瑪雅的綠松石相比?你看這翡翠的顏色,這雨潤的光澤,這可是真正的、傳說中的雨林綠松石!而我們湖中產的那些…還是差了些,不夠好!”
說到這,兩人稍稍壓低了聲音,對視一眼,都有些瞭然。京畿外郊的神啓所分部,總是一批批的運出湖中寶石…這樣的事情久了,又怎麼能瞞得過本地的貴族地頭蛇們?大家或多或少的,都有了些風聲和猜測,也就京畿外的貴族不知道罷了…
所以,這些湖中寶石可以平時在家裡用用,撐撐場面騙人。但眼下事關死後靈魂的待遇,是要埋在墓裡的,又怎麼能糊弄神靈?還是得用最好的瑪雅綠松石!
不過說來奇怪,這兩年來,原本有價無市的瑪雅綠松石,卻是越來越多,越來越便宜了。聽遠途的商人說,那一船船的綠松石,都是從託託納克海濱,從東征的前線運回來的。真是難以想象,傳說中的瑪雅諸部,竟然這麼富庶,會有這麼多的綠松石!
而這些販賣綠松石的瑪雅商隊,利潤過於豐厚,不僅有海濱聯盟的武士護送,還有東海元帥府的背景。據說其中綠松石的大頭,都是要運到墨西加聯盟,賣給聯盟的大貴族們,換回支援東征的補給糧草…
“哎!陛下不在,明明是王國的瑪雅戰利品,卻要運到聯盟售賣!…”
“不錯!真是便宜那些聯盟大貴族們了!他們竟然在死後,都能枕着瑪雅的綠松石睡覺!…”
“不要急,等下一批瑪雅商隊過來,綠松石還是有的…”
王都貴族們紛雜的議論聲,隨着王都大市場的遠去,也越來越小。而“噹噹”的鍛打聲、“砰砰”的碰撞聲,則在前方響起,並且越來越大。
“主神庇佑!是陛下的使者!”
“快!去通傳塔萊婭所長!”
“工匠大營這麼大,所長在哪裡?”
“我想想…應該在最裡面的甲冑區!最近有新的甲冑造了出來…”
“噢!我想起來了…是那什麼鐵甲…你帶着使者慢行,我這就去通報!…”
武士的聲音響起,工匠大營的營門打開。雲中的使者奔行入內,熱火朝天的生產場面,就驀然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