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歌鳥主祭,約梅大部落七千多信徒,一半位於核心營地約梅村,另一半則分散在周圍八個部落村莊裡。他們最明顯財富差異,就是居住的住所!能夠度過冬天的保暖住處,就是每個部落民家庭最核心的財產…根據祭司學徒的計數,約梅村的屋舍比例,五成是地穴窩棚、四成是尖頂茅屋,只有不到一成是新建的木屋…”
“每個窩棚和茅屋,都是普通部落民的居所,大概住一家四五口。木屋則是山鷹酋長、親族族老、部族勇士的住宅,人數三五人不定。而外圍的部落村莊,都是窩棚茅屋,木屋寥寥無幾…”
“很顯然,核心營地中不到一成的部族貴酋,佔據了絕大多數的部族產出。尤其是這三四年,他們通過和王國的煤礦貿易,很是獲得了些財物。而普通的部落民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甚至因爲被迫採煤,變得更加勞累和窮苦!…”
東方的羣山日出,西邊的海灣日落。歌鳥祭司帶着數十名祭司和學徒,還有一千武士,已經在約梅部呆了半月。這半月裡,除了改信皈依、傳播主神信仰外,祭司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建立一個新的主神秩序。而所謂的秩序,簡單來說,就是利益的分配,就是人心的收攏。
爲了完成這一點,對土地與財物的清查,再分配給部族的部落民們,自然就是重中之重。在古老的部族體制下,土地是整個部落的財物,會讓整個部族來耕種與開採,並不存在什麼田產所有權的問題。而酋長族老們,則掌握了最關鍵的煤炭、穀物、漁獲分配權,和真正象徵財物地位的,木屋建設與居住權力。
隨着這幾年與王國的煤炭貿易,隨着大量銅器陶器、棉布寶石的流入,原本相對平均的原始部族公社,正在飛快的解體。部族有了更好的青銅工具,也有了能夠大量貿易煤炭,換來財物的渠道。
底層的部落民大量被安排着,從事起繁重的挖礦與伐木工作。而上層的酋長族老們,則開始新建寬敞的木屋,穿起更好的棉衣,使用起南方流入的陶器。他們甚至抽起了“溝通神靈的神煙”,把寶石鑲嵌在木屋內,供奉給先祖的頭骨…
“主神見證!僅僅數年的時間,約梅部的上下差距,就開始急速形成…難怪我們在底層的傳教,會如此順利!…嗯,這一切的改變,也都是從王國貿易帶來的貨物,尤其是奢侈品貨物開始!…”
“如此看來,貿易是第一塊敲門磚,引動部族內部的劇烈變化。這就像是原本堅固的鳥蛋,被突然涌入的財富孵化,從內部破了個殼,讓主神的光輝照亮進去!而後,傳教就是第二場春雨,流入底層部落民的心裡。如此,有了信仰的浸潤,孵出來的就未必是什麼‘大山鷹’,也可以是主神的‘大蜂鳥’!…而若是等上一代人,讓新的部族秩序穩固下來,生產的能力得到增加,上下穩固如高原諸部,反而就沒有那麼好動手了…”
歌鳥祭司拿起炭筆,在新削的木板上,畫出貿易與傳教的符號。通過約雷姆大部落、約梅大部落的數年實踐,再加上神威大學的學習,他漸漸摸到了幾條有效的傳教策略,甚至能總結出一些理論來了。
“主神見證!山間堅固的要塞,都是從內部的人心開始攻破的。所謂人心變動,關鍵就在一個‘變’字!而貿易流入的大量財物,是所有大部落,都無法抵抗的‘變’。有了‘變’,就有了新的部族上下矛盾,也就有了王國插手立足的礁石…而有了立足的礁石,該出手的時候,就得果斷出手!”
“按照這樣的思路,與出產煤礦的約梅部相同的,還有位於內陸、出產大量鹽礦的鹽湖大部落,以及轉手湖鹽的伊帕大部落!這兩個大部落都屬於庫梅亞諸部,內部應該已經出現了分配的矛盾,也已經有祭司在前期傳教中…只是他們位於西海岸的邊緣,是米基總祭司管轄的範疇,那個只會動筆寫詩、神啓經文學了個表面、天天唸叨什麼仁愛的傢伙,肯定拿不出霹靂的傳教手段來!…”
“嗯…我得想想辦法,看看如何插手其中。伊帕大部落位於海岸,是劃定在西海岸教區了。但鹽湖大部落卻在內陸,還是歸屬未定的…那一片大鹽湖,可是任何一個教區,都無法放棄的戰略要地!至少,得讓西海岸與西灣教區共享才行!…”
歌鳥主祭揹着雙手,站起身來,在酋長木屋中來回踱步。好一會後,他才眯着眼睛,點了根神煙,看向束手等待、並未離開的蜂鷹祭司。
“蜂鷹,你有什麼想法嗎?直說無妨…”
“是!歌鳥主祭。我們已經把頑固者的財物,分配給了虔誠的信徒們,也讓底層的部落民都分了些好處。您說過,信仰是實實在在的益處,要像火石煤一樣看得見、摸得着、還能燒…而秋收已經完成,部族接下來最大的問題,就是過冬!過冬一個是要煤,另一個則是要堅固的屋舍…”
“因此,我想着,能不能動員部族的人力,在冬雪降臨前,修建一些保暖的新木屋?這是最實在也是最重要的生存住處…這些木屋可以分配給最虔誠的信徒們,也可以分一些給普通的部落民。而等到明年,我們還可以建更多,甚至建起那什麼‘磚窯’,用幾年時間,讓所有人都住上保暖的屋舍…”
“嗯爲部落民建保暖木屋,這是很好的出發點,但做法不夠成熟啊!…”
聽到蜂鷹祭司的建議,歌鳥主祭嘴角揚起。他先是點了點頭,肯定了這個建議的初衷,然後搖頭笑道。
“蜂鷹,現在是十月底,最多一兩個月的時間,你準備建多少間木屋,能建幾間?這麼點木屋,你又要怎麼分配,分配給誰?木屋修多大,才能讓分配的信徒滿意?分到木屋的信徒,明年還會出力,幫別人蓋屋舍嗎?而沒有分到的信徒,難道不夠虔誠嗎?普通的部落民們看到後,又會是什麼想法?…所以啊,蜂鷹,你這是在攪動人心,讓原本開始恢復的秩序,又一次亂了起來!”
“啊!歌鳥主祭,我絕沒有那樣的想法…我只是,我只是想,信徒總不能一直住在窩棚裡!冬天會凍死人的,尤其是那些最窮苦的信徒們,每年都會凍死一批…”
“讚美主神!祂帶來了光明,自然也會帶來溫暖!保暖的屋舍是要建的,但不能這麼建。建好之後,也不能分下去,而是要讓信徒們共享,要讓他們一直記得主神的恩情!…”
歌鳥主祭微微笑着,指了指營地的北方,一處背風靠河的小坡,也是幾個族老的上好住處。他手中的神煙飄起淡淡的煙霧,在陽光下升騰變化,就像煙霧鏡一樣,映照着莫測的人心。
“蜂鷹,你要記住!主神的恩惠,不能是一次性、一錘子的買賣,而要是長久的泉水。分配木屋,是不如出租的。出租木屋,更不如神廟的施捨,能夠長久的留下神恩!…約梅部已經改名爲火石鎮,而火石鎮大神廟的位置,我已經選好了,就在那處背風的小坡處!”
“沒收那一片族老的木屋,作爲主神神廟最開始的祭祀場地。然後,徵召整個火石鎮的部落民,開始修築神廟周圍的偏殿!在修建開始,就要告訴部落民們,這些偏殿,不僅是爲了主神而修,也是爲了他們自己而修。等到一間間偏殿修好後,參與修築的信徒們,都可以在神廟的偏殿中過冬,由神廟來提供燃料!…”
“主神見證!一間木屋,又能住幾個人,讓多少部落民過冬?分給誰,不分給誰,又是人心的擾亂。而一間寬大的神廟偏殿,足以讓幾十上百個部落民睡覺,讓他們在冬天感恩戴德。神廟中,還能舉行集體的祈禱儀式,讓信徒的信仰更加虔誠,能更好的爲主神效力!”
“作爲主神的神廟,我們要一視同仁,給所有的信徒們,提供最低的生存保障。包括過冬的燃料、包括春荒的救濟…但人心永遠不足!作爲主政一地的祭司,你永遠要記得,主神的仁慈是兜底的,是要信徒用虔誠與奉獻,來換回的。一次的大恩惠,就像危險的洪水,翻臉就是仇人。而長久的小恩惠,才能如涓涓細流,讓信仰穩固,讓虔誠刻入骨髓!…”
說到這,歌鳥主祭頓了頓,鷹一樣的眼神環顧周圍,看得所有的祭司都是一凜,敬畏的低下了頭。他這才神情莊重,如慈悲的神像般,總結道。
“陛下在神威大學裡,曾經說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這是對祭司們說的,是說你們要自己掌握傳教的辦法,掌握人心、權力與財富的分配之道!…”
“而對於祭司的你們,我只想說,對於治下的信徒,永遠要記住,‘人心不會滿足,滿足的人會渴望更多。而當主神給不了他們的時候,信仰就出現了裂痕,甚至會不存在了’!…”
“因此,對於治下的信徒,‘教會他們打漁,不如給他們魚吃!’,‘給他們魚吃,不如僱傭他們挖煤,用煤換回許多魚來,再分一些給他們!’…”
“這其中的要點,是祭司要掌握貿易、流通與分配,以此來引導部落民們,從事不同的勞作,沒人能自給自足!而西灣教區的各部族產出,也本就有着巨大的差異…誰來生產並不重要,誰來負責交換才最重要。誰掌握了交換,誰就掌握了分配的權力,還不會那麼明顯的讓人嫉恨…”
“記住,不要讓信徒離開你們,要讓他們永遠需要祭司,永遠需要主神!自給自足的信徒,是最糟糕的,絕不會虔誠長久!…”
歌鳥主祭的話語,是如此的振聾發聵,讓衆人睜大了眼睛,都如醍醐灌頂一般。這裡的許多祭司,都在神威大學中學習過。可沒有人有歌鳥主祭那樣的天賦,能從一整套陛下神啓的經文中,“逆煉”出這一套掌控人心的經濟規律與訣竅!
“主神啊!人心永不滿足,信仰就是人心的需求…教人打漁,不如給人魚吃。給人魚吃,不如讓信徒勞作,掌握交換與分配,再給信徒以魚…自給自足的信徒,絕不會虔誠長久?…”
蜂鷹祭司喃喃自語,彷彿有一道新的光束,照亮了他的心靈,也引導他,走向一條未曾設想的道路。而走上這條道路的,不僅僅只有他一個,還有整個西灣教區的祭司們。
他們並不知道,這條路會走到哪裡,又會在下一個時代,引動起何等的風暴。但在目前來看,這是最有效的傳教策略,最能掌控人心。而他們最初的目標,也僅僅是建立地上的神國而已…
“歌鳥主祭!歌鳥主祭!羽毛氏族,有使者前來了!…”
“嗯?!主神庇佑,這些狡猾的羽毛氏族,終於出現了!…”
聽到武士的回稟,歌鳥主祭霍然起身,眼中是鷹的銳利,也藏着鷹的殺機。他吩咐了幾句,讓衆人離開忙碌,這才拄着神杖,坐在高出一截的木臺上,等着羽毛使者的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