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啓,致敬愛的山靼兄長祖瓦羅…冬雪覆蓋羣山,海峽冰封潔白。不知您是否安康無恙?我深信,在您繁忙的武事征伐中,一定蒙受先祖與神佛的護佑,一切順遂無虞!…”
“此番冒昧來信,一時感念去歲的相逢,贈送一些微薄的禮物…除了兄長部族的守護神木雕,蠣崎氏收藏的業物良刀外…還有一面大元黃金氏族的軍旗,是家父特意遣使,從十五萬衆的若狹武田氏宗家取來,贈予真正有資格繼承的貴部!…”
看着蠣崎光廣的來信,祖瓦羅眉頭揚起,委實有些疑惑,摸不到虎奴的頭腦。
“主神啊!這個和人地的‘便宜兄弟’,送來的是什麼‘大元黃金氏族軍旗’?這是什麼奇怪意思?‘大元’?…那不是陛下預言中的‘舊日帝國’,現在草原上的蒙古大部落聯盟嗎?那跟我們湖中王國,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這什麼‘大元’,也是膠人後裔?我怎麼不知道,也沒聽陛下說啊?…”
“嘶!看他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把我當成了‘大元’的一支,還是什麼尊貴的‘黃金氏族’?黃金我手裡確實多,但這個‘黃金氏族’,應該是統治蒙古大部落聯盟的神裔吧?難道我們長得,和那什麼蒙古部族很像嗎?…”
祖瓦羅看看周圍,左邊是女真猛士虎奴,右邊是烏南加親衛熊大,再往外是披甲的王國武士,提弓的鹿部獵手…呃?確實是各部混雜,一副北方遊牧部族的樣子?
“大元黃金氏族?…嗯,這層皮…要是能帶來好處,更容易和西海大陸的強大部落聯盟打交道,那也不是不能用一用!…”
祖瓦羅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悟。但很快,他就盯着剛纔忽視的一句話,眉頭微微蹙起。
“十五萬衆的若狹武田氏宗家?十五萬人的強大部落?…蟲山部背後,真有這樣強大的靠山嗎?…”
實際上,在寫這一段的時候,蠣崎光廣本來寫的是,“二十萬石若狹守護武田氏”。但他左思右想,生怕“山靼兄弟”看不懂,就改寫成了“十五萬衆”。
若狹武田氏確實是武田信廣的宗家,但自從在蝦夷地另立家門後,雙方也就慢慢斷了來往。而這山靼貿易的暴利,要是真讓若狹武田氏知曉了,那怕是要打着宗家的名號貼上來,給蠣崎氏擠到一邊,把所有黃金的吞個乾淨!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蠣崎氏根本不可能聯繫宗家,就像不會聯繫海峽對面的盟友南部氏和主家安藤氏一樣。
這也是蠣崎光廣的一點小心思,給自己再拉一層虎皮。他生怕這支摸不清深淺的“元寇餘部”,在下次交易的時候突然翻臉,給他拉出一千元寇的惡鬼武士出來,直接來個“黑吃黑”!
說到底,兩邊都是扯虎皮、豎大旗,心虛的很。但這雙贏的生意還是得做,得大大的做…
“兄長在上!今年的第一次交易,弟懇請定在五月初五,地點與規矩一如上次…只是家父身體抱恙,已經把蠣崎氏家主之位,讓與弟繼承…弟身爲家主,被各氏族關注,不便親自出現在五月的貿易中。因此,這一次貿易,由之前與貴部結緣的,工藤重康家老負責…辜負了與兄長的約定,弟誠惶誠恐,再次躬身致歉!…”
“爲表弟的歉意,下次五月的貿易中,會有一份道歉的禮物奉上!同樣,本家會引薦一位來自京都的大商人,與兄長親自相會。這位大商人是我至親的叔父,門路廣闊、背景深厚,手中的商貨與匠人極多。譬如兄長上次提及的船匠、醫師、大匠師,甚至來自朝鮮的大匠師…都只有這位大商人,纔有渠道弄來!…”
讀出這信中局勢的變化,祖瓦羅眯着眼睛,思索着其中的利弊。
“嗯?引薦一位都城的大商人?自己不能出面,已經繼任了蠣崎氏的家主?…難道,那個威名赫赫,讓所有阿伊努部族都恐懼的和人大酋長,那頭‘南方的邪惡老鷹’…就要死了嗎?…”
蠣崎光廣繼任“大酋長”之位,又引入了什麼“京都的大商人”,那和王國的黃金貿易,就必然會進一步擴大!
而隨着貿易的擴大,入局的和人力量越來越多,他也需要相對應的,表現出更強大的武力,才能震懾住和人的異心!看來,五月的交易,得把所有的部族戰士都武裝起來,盡數帶着南下,甚至要武裝一批阿伊努矛兵,來撐一撐場面!
在這一次交易後,他還得再往北邊的黑龍江口跑一趟,看看能從馬哈部那裡,再弄多少勇士過來?估計數量不多,最好再想辦法,聯繫下去年結識的尼夫赫狗部,拉一批強壯的狗部戰丁來!…
“主神見證!沒有對等的實力,就沒有對等的貿易!…只是不知道,這位和人的都城大商人,能給我帶來什麼樣的驚喜?更不知道,那位抱病的‘和人大酋長’,究竟是何種梟雄姿態,又究竟病成了什麼樣子?…”
抱着這樣的思考,祖瓦羅翻過書信,看到了最後的結尾。蠣崎光廣還是一如既往的禮貌,但語氣中也流露出難掩的悲傷。
“家父聽聞貴族的消息,深爲感懷,很想要親自與兄長一見!只是,家父臥牀已久,不良於行,不得不嘆息感慨,不能見‘北方縱橫之英豪’,只能見‘北國凋零之飄雪’…家中有一小妹,年已十二。而吾次子高廣,則年約十一…不知貴族血脈,是否願意外流?伏願與兄長通婚盟誓,永以爲好!…”
“最後,再次懇請兄長大人珍重身體。盼望不久的將來,能有幸與您再度見面,敘舊暢談。謹上,弟蠣崎光廣。”
一封信看完,祖瓦羅眺望南方封凍的冰面,看着一望無際的潔白,陷入長久的沉吟。
“臥牀已久,不良於行?…通婚盟誓,永以爲好?…主神啊!這些和人氏族身段之靈活,姿態之多變,確實出乎了我的預料!”
在這封來信的最後,蠣崎光廣竟然語出驚人,提到了家族嫡系血脈的通婚,暗示可以嫁出“妹妹”,或者爲次子迎娶“妻子”。
而以祖瓦羅看來,去年夏天才狠狠打了一仗,秋天以贖金的名義交易了一次,今年就要直系血脈通婚,永以盟好?這變化,也太過靈活了吧?…
實際上,這最後的一段,是蠣崎光廣自己的主意,甚至沒讓病重的父親信廣過目。畢竟,在他看來,與其讓次子高廣,迎娶什麼卑微的“蝦夷貴女”,來建立什麼阿伊努部族的“牢固聯姻”…還不如直接和山靼人聯繫,與“黃金家族”通婚呢!
說到底,父親終究是病重了,所有的雄心壯志,都隨着衰弱的身體而離去了。而從今往後,要爲蠣崎氏遮風擋雨,主掌這一艘大船的,就是他蠣崎光廣自己了!…
大雪的潔白,飄落在樺太的天空,打溼了那一封千里迢迢的書信,也打溼了千里之外的居閣。此刻,形容枯槁的武田信廣,盤腿坐在居閣中,看着窗外皚皚的白雪,臉上泛出奇特的紅暈,甚至露出了安詳的笑。
而看到這樣的紅暈與笑容,無論是長子蠣崎光廣,還是老友森野清,都面露深深地悲慼。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傳奇人物跌宕起伏的一生,終於在此時,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