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冬兒在父親懷中沉睡,臉色粉嫩,像是大病初癒,正做着香甜的美夢,可這只是假象,他的身體忽冷忽熱,冷的時候像是千年寒冰,熱的時候如同燃燒的炭,若沒有一副超常強韌的身體,慕行秋還真抱不住他。
“爲什麼要把我拋下?”慕行秋問,之前一直與楊延年對峙、戰鬥,他沒來得及質問,現在才得着空兒
。
南海林位於南方兩千裡以外,並不靠海,利用祖師塔傳過來實在過於冒險,慕冬兒也未必能夠承受得住,秦凌霜施展瞬移之術帶着父子兩人來到林北二百里左右的一座荒山上,她正站在山頂向南遙望,探測周圍是否有法術禁制。
子夜剛過沒多久,空中星月明亮,山風輕柔,帶來陣陣花草香。
“你若能找到我們,證明你有本事保護慕冬兒,你若不能,就是沒這個本事。”
“你……你們只是要一個證明?”慕行秋覺得這個理由有點可笑。
“正是。”秦凌霜回答得很認真。
慕行秋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這是龍魔的主意吧?”
秦凌霜沒回答,她與龍魔共用一軀,自然要同進共退。
慕行秋搖搖頭,肚子裡裝滿了疑惑,尤其是自己從前與這兩名女子到底是什麼關係?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應該瞭解太多往事,甚至對此有一點膽怯,最後他說:“你真有辦法治好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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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史君預言慕冬兒活不過子夜,他算是熬過了這一關,可是一直不醒,並非佳兆。
秦凌霜收回法術,南海林的防禦並不嚴密,他們離第一重禁制還有一百多裡。
“你聽到楊延年怎麼說神魂與魔魂了吧?”
“嗯。”
“歸根結底。魔魂也是一股意志,來自於遠古時代的某位修行者,被歷代魔王佔有之後。它擁有了記憶,但這些記憶屬於魔王。而不是魔魂。”
慕行秋點下頭,失去過去的記憶有一個好處:能夠接受各種說法,不會產生太多的疑問。
“魔王最後一次轉世是我父親。”秦凌霜頓了一下,她的記憶都在,往事一下子浮現在腦海中,“兩年多以前,他在皇京被昆沌逼得走投無路。”
“據說他再入輪迴,暫時躲過昆沌的追殺。要在十二年以後覺醒,離現在還有不到十年。”
秦凌霜搖搖頭,“無數次輪迴都鬥不過道統,再多一次又能怎樣呢?何況這一次的敵人更加強大。不,輪迴不再是魔王的計劃,我猜他做了另一種選擇。”
慕行秋明白了,“魔王拋棄了記憶,只留下魔魂,藏在……冬兒的身體裡?”
“很有可能,這比輪迴更合理一些。當時慕冬兒也在皇京,被魔種侵襲多年,非常適合接受魔魂。最關鍵的是,他有一個愛他的母親,還有一個爲保護他不惜一切代價的父親。”
“聽異史君說,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沒有了記憶,魔魂還是魔魂嗎?”
秦凌霜露出一絲微笑,“這正是魔王出人意料的地方,他拒絕死在道士手中,而是選擇了自殺,只留下不滅之魂。”
“自殺?離開不滅之魂他就不能輪迴嗎?”
“或許能。但那不是魔王的選擇。”秦凌霜看着慕行秋,第一次感覺到兩人之間多了一層薄薄的隔閡
。有些事情在她看來清晰直白,根本無需解釋。他卻顯得很困惑。
他失去了記憶,就像是新生兒行走在世上,自然很難理解輪迴十幾萬年的魔王,秦凌霜能,“魔王幾乎經歷了每一種人生,他早已厭倦。”
慕行秋勉強嗯了一聲,尋思了一會,低頭看向慕冬兒,“沒有了魔王的記憶,剩下不滅之魂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與神魂有什麼區別?爲什麼昆沌還是能察覺到它的存在?”
“這裡需要猜測的內容就更多了。”秦凌霜召出祖師塔,開始對它施法,她剛剛學會幾招,需要試一下,“我對神魂的瞭解更多一些,說起來它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第一是不滅,能在天地萬物體內寄存,更喜歡人類或妖族一些;第二是悟性,藉助於它,能夠很輕鬆地理解那些最玄奧高深的法門。”
“只憑這兩點,神魂就已經非常了不起。”
秦凌霜笑了笑,“至於魔魂——還是稱它爲魔魂吧,雖然它已經沒有魔王的記憶——同樣不滅,但它的意志不是悟性,而是征服。”
慕行秋更聽不懂了,“征服也是一種意志?”
“當然,多少開國君王、多少開山立派的宗師,都擁有徵服的意志,只要有一丁點成功的可能,他們都會甘冒奇險,只爲有朝一日主宰衆生。魔魂就是征服,擁有它的人寧可遺世獨立,也不屈居人下。當魔王的記憶帶着魔魂一塊輪迴的時候,從來不敢活得太久,因爲當魔魂徹底覺醒的時候,魔王將無法安於現狀,即使不向道統挑戰,也要成爲人王。”
慕行秋驚訝地看着兒子。
秦凌霜又笑了一下,“別害怕,征服並不是壞事,它跟悟性一樣,是人人皆有的一種意志,有些人明顯些,有人隱諱些,早在被魔魂附體之前,慕冬兒就不是一個願意服從別人的孩子,有了魔魂之後,只是讓他的這種意志更強大。他現在還小,等魔魂完全覺醒,他也會長大,那時候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提升修行,因爲他忍受不了有人比自己更強。”
“這就是魔王的復仇計劃?”慕行秋終於有些明白了。
“我猜是這樣,魔王殺死了自己的全部記憶,但他絕不會原諒自己的敵人。”秦凌霜有句話沒有明白說出來,魔王之所以將不滅之魂寄存在慕冬兒體內,看中的很可能不只是這個孩子,更是孩子的父親,慕行秋心智成熟、意志堅強。魔魂無法入居,但他會不遺餘力地保護自己的兒子,同時也就是在保護魔魂。
秦先生觀察過慕行秋。當然知道這是怎樣一個人。
慕行秋又一次低頭看着慕冬兒,魔魂只是一股意志。並沒有改變事實,慕冬兒仍是慕行秋的兒子,他記得清清楚楚,這或許也是魔王的法術之一,讓他任何時候都不會忘記兒子,但法術沒有撒謊。
“昆沌想要殺盡衆生,他是衆生的敵人,自然也是我的敵人。”慕行秋將兒子抱得更緊。
秦凌霜對此一點也不意外。“所以你瞧,征服並不全是壞事,有昆沌這種人,就得有擊敗他的人。”
“最後冬兒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慕行秋心中只有一點疑慮。
“最後?沒有最後,如果慕冬兒變成第二個昆沌,那麼早晚會有人再擊敗他。越是強者越希望世界不變,從這一點來說,至強者都與世界爲敵,用不着想那麼遠。”
秦凌霜將祖師塔遞給慕行秋
。
慕行秋沒接,“你需要用它。”
“給我鎮魔鍾。你用它。”
慕行秋接過塔,召出鎮魔鍾交給秦凌霜,鐘身上仍有一層薄光。還有幾道更亮些的符籙,它們共同困住至寶,以免鎮魔鍾迴歸舊主。
“你懂得真多,你的猜測在我看來都是事實。”慕行秋由衷地說。
“我花了很長時間思考這些事情,而且我有神魂。”秦凌霜輕描淡寫,在她最孤寂的時刻,神魂並不在身邊,但她的悟性仍強於絕大多數人,“我用了一些丹藥。施了一些法術,暫時保住慕冬兒的性命。接下來的幾天就要靠他自己了,修行者的傷病只能自愈。我將神魂借給他,只是提供一點幫助。”
慕行秋想說聲“謝謝”,又覺得這兩個字太簡單,實在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於是點點頭,稍顯生硬地嗯了一聲。
秦凌霜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星月,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楊延年在鎮魔鐘上留下了印記,我的法術和你的符籙都掩藏不了太久,他很快就會找到咱們的所在,咱們得提前動手。”
“好,我打前陣,請你照顧冬兒。”
秦凌霜又召出藏有道統秘籍的小香爐,“不,這回你留下,爐內有三條記載與符籙有關,對你或許會有幫助,儘快學會,天亮之前去南海林找我。”
“南海林有三位宗師,你一個人……”
“我們是兩個人。我會想辦法去除鎮魔鐘上的印記,祖師塔你拿去做符筆。”
秦凌霜的語氣沒有半點嚴厲,卻自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力,慕行秋沒再爭執,“我會盡快去找你。”
“帶着新符籙,我需要你比現在更強一些。”
秦凌霜在鎮魔鐘上又補充了幾道法術,縱身升起,向二百里以外的南海林飛去。
慕行秋不再做無謂的思索,坐在草地上,讓慕冬兒靠在自己懷裡,開始查看香爐內道統秘籍,秦凌霜已經替他選好三條,將魔文譯成普通文字。慕行秋細細閱讀,其中一條記載着如何將法器轉成符筆的法門,其它兩條與符籙沒有直接關係,而是如何使用道統至寶的方法。
道統秘籍裡關於符籙的記載就這麼點兒。
時間一點點過去,慕行秋又在腦海中找出趙處野的記憶,那裡有不少早期的道統符籙,比慕行秋從符臨那裡學來的龍賓會符籙強大得多,他從中挑選幾條按記載應該很厲害的符籙,在心裡默默地演習數遍,起身準備去幫助秦凌霜。
慕行秋儘可能節省時間,可是仍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離天亮沒有多久了,他抱起慕冬兒,以最快的速度向南海林飛去,路上還在琢磨新學到的符籙。
二百里路程很快飛完,南海林就在前方,當年如海洋一般的森林,如今只剩下上千畝,在半空中一覽無餘。
慕行秋覺得奇怪,南海林外沒有禁制,林內也沒有鬥法的跡象,一切好像都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