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完全看不出多年前的鬥法跡象,慕行秋爭奪神魂、左流英引出魔手一戰,激烈程度遠遠比不上道統十七科共攻念心科之役,沒有留下明顯的紀念,只有當事人還記在心裡。
“爲什麼要叫芳山?你的名字裡沒有這個字。”慕行秋納悶地問。
南方的山草木繁盛,秦凌霜站在峰頂邊緣一塊突起的石頭上,諦聽風聲,珍惜地呼吸微寒的空氣,處於一種半出神的狀態,“因爲我的別名叫做芳芳。”
慕行秋站在不遠處的草地上,位置稍低一些,突然感到腳面有些發癢,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小隊螞蟻從在腳上爬行,他的鞋?子很破舊,皮膚外露,他動動腳,螞蟻加快速度逃走。
“芳芳。”他輕輕地叫出這個名字,心中微微一悸,好像降落得太快所帶來的空虛感,可他仍然什麼也沒想起來,“有一種火能喚起我的全部記憶,可我一直沒有找到,你知道……有什麼特別的火嗎?”
慕行秋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能從秦凌霜這裡找到答案,左流英說過讓他不要太早了解往事,沒說過不讓他尋找那種能帶回記憶的火。
秦凌霜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來,轉向十幾步之外的同伴,“五行法術之中,火法術數量最多,有五行科的五行之火,有不熄爐裡的太陰之火,有陰陽科的預言之火,有禁秘科的奧義之火,有洪爐科的純陽真火,有燈燭科的拘魂陰火,有符籙科的祭火……幾乎每一科都有自己獨特的火法術,還有散修之火、妖術之火、魔族之火,種類也都很多,更有道火、自然之火等等。你都試過嗎?”
強烈的預感逐漸消退,秦凌霜還沒有施展任何火法術,慕行秋就已意興闌珊,“我只見識過一小部分,可我覺得自己正在尋找的火併非某一種特殊的法術火焰,它是……它是……”
它就在嘴邊,呼之欲出,慕行秋卻怎麼也無法訴諸於語言,只能嘆息一聲,“恐怕是時機未到。真是奇怪,我當時爲什麼要將記憶與火聯繫起來?”
“原因也在你的記憶之中。”秦凌霜露出微笑,不用慕行秋多做解釋,她就已明白那是哪種法術,“大藏術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法術,即使是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也不是人人都能施展,它像放風箏一樣將記憶切離,你對火種的困惑正是連接風箏的線,所以你感到奇怪非常正常。也非常重要。”
“你懂得真多。”慕行秋由衷地說,他甚至不知道大藏術這個名稱。
秦凌霜垂下目光,再擡起時突然改變了話題,“左流英建議你儘量不要施展符籙以外的法術?”
“對。可那不是建議,更像是命令。”
“嗯……我想我應該給你的新內丹加持一重禁制,這樣你就不會無意中施展其它法術了。”
“真的要聽左流英的話嗎?他現在是咱們的敵人。”
“敵人不一定就在撒謊,你忘記了念心幻術。卻能直覺到衆人的情緒,並在上面寫符,這證明左流英的話是有道理的:當你記憶正常的時候。你會察覺到情緒,也會寫符,但你可能不會將兩者結合在一起。道統十八科各有一塊領域,普通道士專攻一科已然艱難,修行越久,越難貫通其它科的法術,而失憶的你,卻不存在這個問題。”
慕行秋笑着搖搖頭,他絲毫不覺得這是優點,“有什麼辦法讓我瞧瞧自己的內丹?”
“有,我可以幫你。”
觀照三田本是很簡單的修行手段,慕行秋卻做不到。
秦凌霜召出瞬息臺,它現在是一塊數寸見方的小小石板,表面的紋路因此顯得更加密集,除此之外再無異樣,一般的修行者很難辨出這就是九大至寶之一。
一縷青煙從石板的一角升起,緩緩飄向慕行秋,只是觀照內丹就用上瞬息臺,這算是一次極爲奢侈的施法。
慕行秋一動不動,青煙從左鼻孔進入,由右鼻孔呼出,又回到瞬息臺的另一個角上,形成一個循環,秦凌霜與慕行秋的經脈由此連爲一體,她可以幫他施法了。
慕行秋眼前一黑,隨後又是一亮,他看到了自己的泥丸宮,潔白整齊,不如禿子的完美,空空蕩蕩,裡面什麼也沒有,突然間猛地一墜,視線落入下丹田,他見到了由三枚修行丹合而爲一的內丹。
嚴格來說,這枚內丹並未融合在一起,紅白黑三色平均分配,各佔一塊,轉動得也不快,即使主人親自來察看,它也不肯變得積極一些。
但它提供的法力是充足的,慕行秋幾乎能夠感覺到法力外涌時所產生的微風。
慕行秋想讓它轉得更慢一些,內丹隨心所欲,果然更加懈怠,產生的法力急劇減少,這讓慕行秋覺得沒必要加持禁制。也正因爲轉速變慢,慕行秋看到了內丹裡面泄露出來的一點光。
紅、白、黑三枚修行丹結合得並不完美,中間有一點點縫隙,向外露光,平時看不出來,只有在轉得很慢的時候纔會被注意到。
慕行秋想看得清楚一些,目光逐漸靠近內丹,離得越近內丹越大,縫隙也變得明顯起來,最後,他的目光的甚至能夠鑽進去。
丹裡的光像是火光,慕行秋心中一動,難道自己遍尋不得的火其實就在自己體內?他更要看個明白了,於是目光繼續向前探索,內丹只有鴿子蛋大小,目光卻前行了很長時間。
那光越發像是火光,甚至有絲絲熱氣散發出來,慕行秋的心也隨之激動,失憶即使有一百個好處,他也希望找回記憶,以重新融入這個世界,知道自己在意的什麼事,更知道自己在意什麼人。
可是一段時間之後,火光卻弱了下去,慕行秋進入到一個空蕩蕩的區域。比內丹大多了,擡頭能望到滿天星辰,低頭能瞧見一座城池。
慕行秋覺得城池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來名字,在這裡用不着移動,有一股輕微的力量牽引着他的目光前進。
城池不大,處於沉睡狀態,寒風凜冽,一點也不像是能產生火光的地方。
他的目光被引向一座高聳的城樓,城樓比他腳上的鞋子還要破舊。在風中搖搖欲墜,然後他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秦凌霜,他從後面抱着她,兩人依偎在一起,共同望向遙望的方向,在那裡有火光一閃一閃。
“芳芳。”慕行秋知道這是自己的一段記憶,雖然前因後果他都不記得了。但場景卻是真實的,情緒更是真實的,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少年時自己的緊張、忐忑與興奮,那是一種沉醉。即使站在懸崖邊上也察覺不到危險的沉醉。
慕行秋很想一直停留在這裡,就像彼時的兩個人一樣,那股微弱的力量也是這個目的,將他的目光牽引至此就消失了。
可慕行秋還得前進。他要去看看遠處的火光究竟是什麼,能否喚起從前的記憶。
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傳來,將他的目光引出內丹和下丹田。退到泥丸宮,眼前又是一黑,回到了現實中。
慕行秋癡癡地看着不遠處的秦凌霜,一時間分不清是真是幻。
“怎麼了?”
“我在內丹裡看到了一段記憶,可能是我藏在那裡的……沒什麼,一段往事而已。”
“殷不沉回來了。”秦凌霜說。
慕行秋驚訝地發現天已經黑了,他居然在內丹裡耽擱了半天時間。
孫玉露飛來,落在兩人面前,舉起手中昏迷的小蛟龍,微笑道:“想送走兩位真是難啊,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就讓她來說吧。”
蛟龍擡起頭,傳出龍魔的聲音,“司命鼎的確不在這裡,我見到了守缺。”
“守缺在亂荊山?”慕行秋吃了一驚。
“她在進行一項法術,我要留下幫助她,我的真幻之軀就讓秦道士先用着吧,但是說清楚,是借不是給,任何時候我都可能回去。”
秦凌霜微微一笑,“真幻之軀永遠都是你的。”
“等等,你同意她留下?”慕行秋更驚訝了。
“龍魔既然說要留下,必有她的原因。”
“還是你瞭解我。”龍魔發出笑聲,“更多細節我不能透露,以後咱們還會再見的,我想不會太久。”
“隨時歡迎。”秦凌霜淡淡地說。
慕行秋更沒什麼可說的,他知道自己與龍魔應該很熟,卻沒多少感覺,“好吧,向守缺問好,她還在尋找完整的魂魄嗎?”
“呵呵,我們剛見面,我對她還沒有太多瞭解。再見,殷不沉給你們留下,他還是有點用的,保護好我的真幻之軀。”
孫玉露將蛟龍放在地上,向兩人施以道統之禮,轉身飛去。
“守缺的本事還真大,居然能取得女道士的信任,連去探路的龍魔都給蠱惑走了。咱們真不用去看一眼嗎?守缺魂魄不完整,有時候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慕行秋還是覺得不踏實。
“相信龍魔吧,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恢復原形的殷不沉從草叢中站起來,一臉茫然,“我怎麼在這裡睡着了?哎呀,秦道士交給我的任務……”
“你已經完成了,很好。走吧,咱們去斷流城,鎮魔鍾肯定在左流英手裡。”
“明年七月初七纔是元嬰大會,現在太早了吧。”殷不沉發現自己膽子太大了,急忙搖頭,“出發,立刻出發。”
秦凌霜施法帶着兩名同伴飛上天空,殷不沉腦子裡渾渾噩噩,總覺得自己忘記了某件特別重要的事情,盯着慕行秋看了一會,突然想起來了,他必須在秦道士不場的情況下提醒道尊一件事。
(明天就是十二月了,《拔魔》也將進入尾聲,最後一段情節需要整理一下,最近睡眠嚴重不足,也要補個覺,所以明天停更一天,後天恢復正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