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島從中斷爲兩截,玄武鐵尾深深陷入泥土,海水沖天而起,形成一片瀑布船的水幕。
散修與妖族像成羣的昆蟲飛在空中,有些人還在堅持戰鬥,卻不知道所戰爲何,另一些人儘量向東北方飛去,希望能回到棋山諸島,只是速度比較慢,一時半會飛不出驚濤駭浪的範圍。
繞行玄武的幾十只小船失去自動行駛的能力,乘船者用一切手段划動,在海浪中飄浮不定,速度更加緩慢。
少數散修與妖族還留在玄武的背脊上,他們早已放棄進攻,可是既不會飛又搶不到船隻,只能死死抓住某塊硬殼,祈禱奇蹟出現。
十幾人從水下飛出來,正是洪福天等人,他們帶來的卻是更壞的消息。
“鐵脊蛟龍殺來啦!”喊出這句話的人暈頭暈腦地向西南飛去,離棋山諸島反而更遠,卻有一大羣人跟在他身後,全然不問緣由。
洪福天停在空中觀察形勢,近千名散修和妖族,即使殺不死滅世玄武,也能與之一戰,結果唯一對玄武造成傷害的竟然還是兩名龐山道士。烏合之衆果然難成氣候,洪福天仍然不肯放棄,飛回半座島上,大聲道:“都回到島上來,鐵脊蛟龍……”
水下蛟龍的前進速度比他想象得還要快,話音未落,長長的鐵脊蛟龍突然一躍沖天,在空中轉彎,像一道鐵青色的彩虹,龍頭直逼洪福天站立的半座無根島。
整片海域響起了慘呼。下有玄武上有蛟龍,那些不會飛的人完全失去了希望,幾名妖族無緣無故地在身上燃起妖火,厲聲吼叫,竟然衝向了最近的同伴,想要與他們同歸於盡。
“古神護我!”洪福天沒有躲避,手裡高舉着自己的法劍,一邊呼喊古神,一邊發出條條火線。
碩大的龍頭越來越近,從嘴裡流出的海水如同傾盆暴雨。不僅澆滅了火線。還將施法者澆了一身水,洪福天剛從海下飛出來,又洗了一次全身澡。
腳下半座小島隨波起伏,頭頂一隻山洞似的巨口直衝而下。洪福天遇到了這輩子最危險的時刻。他在應國遭受官府和龍賓會的通緝。也曾數度遇險,但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無處可逃。無力反抗。
“古神護我!”他用更加狂熱的聲調大叫,手裡的法劍發出嗡嗡的叫聲,由白轉紅,將澆落的海水燒成團團蒸汽。
龍頭離他只有數丈,斑駁的皮膚和黃白色的巨齒清晰可見,洪福天終於更換了一句,“我是棋山客人,不是你的敵人!”
不知道是這句話發揮了作用,還是蛟龍早有計劃,洪福天這句話剛說完,彩虹似的蛟龍竟然沒再下降,而是在空中燃燒起來,火勢之強百千倍於洪福天發出的火線。
蛟龍燃燒的速度極快,轉瞬間形成大量菸灰,隨風飄散,已經溼透的洪福天又沾了一身灰塵。
還有東西沒被燒掉,一條巨大的白魚重重跌在洪福天腳邊,拼命掙扎。
洪福天整個人都僵硬住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低頭看去,那不是白魚,而是一個人,身無寸縷的男子,全身都很正常,唯有頭部仍然烈焰熊熊,像是一具形狀怪異的頭盔,而且忽大忽小,在龍形與人形之間來回變換。
突然間,燃燒的頭顱裡吐出另一顆頭顱來,然後火焰終於熄滅。
洪福天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甚至敢於帶頭衝向滅世玄武,可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鐵脊蛟龍化成的男子站起身,乾嘔了幾下,看着不遠處的頭顱,既驚訝又惱怒,“什麼玩意兒?差點噎死本王。”
頭顱跟他一樣驚訝而惱怒,“你又是什麼玩意兒?居然不聽我的控制。咦,怎麼出來了?小秋哥呢?芳芳呢?”
禿子跑向島邊,一排巨浪涌來,半座小島差點被掀翻,禿子向下方墜去,洪福天已經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他的頭髮。
洪福天謹慎地飛在島後,這讓他躲過一劫——滅世玄武截斷無根島,騰出了自己最有力的武器,鐵尾潛入深海,從自己嘴邊開始大力掃動,攪起巨大的旋渦,直徑數百丈,將範圍數倍於此的東西全都捲了進來,形成的旋風直衝雲霄,正在空中飛行的散修與妖族也沒能逃脫。
天地色變,身處其中的活物連色變的機會都沒有,只有一個人例外。
蛟龍化成的男子牢牢站在半座島上,即使身體與海面平行也沒有掉下去,反而興高采烈地叫喊:“棋山道士在哪?快出來見本王!”
蛟龍跟玄武一樣是異獸,力量遠遠不如,可是化成人形之後卻能施展妖術,在他的控制下,半座無根島雖然隨時都有傾覆之憂,卻一直沒有被旋渦吸進去,與之相反,另半座島在成片的慘叫聲中越陷越深、分崩離析。
禿子看不見小島另一面的情況,但他能望見天空,“小秋哥!芳芳!”
滅世玄武這一天大開殺戒,只有百餘名散修和妖族倖免於難,當時無不是九死一生,但他們都記得這樣的場面:兩名龐山道士衝出海面,飛翔在旋風裡層,手裡連着一根電光閃爍的長鞭,轉了一圈,驟然消失無蹤。
不只是兩名龐山道士,滅世玄武也消失了,跟來時一樣突兀,它攪起的旋渦卻過了好一會才停止,當海面風平浪靜,只見數十里之內盡是船隻殘骸和屍體,有散修、有妖族,還有更多的海中魚鱉。
倖存者陸續回到僅剩一半的無根島上,驚魂未定,全都離裸身男子遠遠的,他們都看到了,這是一頭鐵脊蛟龍化形而成。
異獸極少化成人形,這隻鐵脊蛟龍因此顯得極不尋常。
男子身軀高大健壯,溼漉漉的長髮直垂地面,看上去有三四十歲,神情驕傲,睥睨四周,先是打量同樣溼漉漉的洪福天,顯然不太滿意,卻沒有自己變出遮身之物來,大步走到一名身量差不多的妖族面前,“交出衣服。”
那妖二話不說,立刻脫掉外衣交出去。
禿子躥到洪福天頭頂,四處張望,“小秋哥和芳芳去哪了?”
洪福天不知道,蛟龍男子邊穿衣邊說:“玄武潛躍,一步千里,他們這時候應該在幾千裡以外的什麼地方了。”
禿子的頭髮失去支撐力,落在洪福天的髮髻上,“幾千裡,去哪找啊?”
洪福天真心不喜歡上面多一顆頭顱,可他沒有將禿子甩開,上前兩步,拱手問:“閣下可是南海鐵蛟之王殷勝千?”
蛟龍男子沒有回答,擡眼看着那顆孤零零的頭顱,好一會才說:“有意思,九大道統也收妖族當弟子嗎?”
禿子的頭髮被施過法術,經過一番折騰,形態變化不大,還插着長簪,他無精打采地說:“我不是妖,我叫慕鬆玄,是龐山弟子,你能不能再瞧瞧小秋哥和芳芳被帶到哪去了?”
島上的人切切私語,已經確定這人就是南海鐵脊蛟龍之王殷勝千,可沒人敢上去說話。
殷勝千皺起眉頭,他歷經磨難才登上棋山的半座島,沒想到只見到一顆道統的頭顱,“還有道統弟子嗎?龐山、棋山、亂荊山,哪個都行。”
一名散修指向天空,“來了來了,這些人都是。”
十餘名道士從天而降,落在島上,領頭的人正是牙山道士申忌夷,去前方報信的三名道士還沒有趕到,他們已經發現後方遇險,有主法器會飛的道士立刻回撤,但還是晚了一步。
只剩半截的無根島失去了法術護持,無論道妖,都能隨意施法了。
殷勝千臉色一寒,他認得這些道士,“啊,屠殺鐵蛟的兇手到了,還記得我嗎?”
申忌夷當然記得,他在遠處親眼看到蛟龍落在島上,只恨自己飛得太慢。
殷勝千哈哈大笑,“可咱們已經站在棋山的島上了,只好暫時罷手,以後本王會找你報仇的。”
“不勝期待。”申忌夷冷淡地說,他有點含糊,只剩一半的無根島到底還算不算棋山的一部分,但是衡量之後,還是決定罷戰,“這麼說你是來棋山避難來了?”
殷勝千再次大笑,只是笑聲中滿是淒涼悲苦,“是啊,縱橫南海的鐵蛟一族無路可走,居然要來棋山避難,哈哈,盡情嘲笑吧,但也只是這一時。”
蛟王收起笑容,四處掃了一眼,“你們都瞧見了,妖族與道統的決戰始於今日,本王來向九大道統發出警示:做好準備,這不是幾百年一次的普通戰爭,而是最後的決戰,除非一方死光,戰爭絕不會停止。”
道統早已接到海妖準備進攻亂荊山的消息,九位宗師如今正聚在一起商議對策,棋山位於九大道統最南沿,遭遇進攻更是頻繁之事,申忌夷不覺得蛟王的警示有何新意,“你又爲什麼背叛海妖來棋山避難呢?”
“你沒聽清嗎?除非一方死光,戰爭不會停止,鐵蛟一族不願意衝在第一線,更不願意就這麼滅絕。去召集所有道統弟子吧,這是你們躲不過的戰爭。帶我去見九位宗師,我還有更重要的消息。”
島上一片寂靜,滅世玄武的一來一去令決戰氣氛大大增加,過去針對棋山的若干次進攻中,可沒見過這樣的大傢伙。
數千裡之外,龐山弟子慕行秋從水裡探出頭,也在尋找大傢伙的下落,還有芳芳,經歷一次巨大的衝擊之後,兩人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