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站在客棧院子裡,擡頭望天,一臉的不服氣,“他還沒走,真想來一個火球把他射下來。”
慕行秋剛走進來,也擡頭望天,“他在觀察。”
“觀察什麼?”
“觀察這座城裡的人是否驚慌失措。”
“那他肯定會滿意,這些凡人的膽子小得可憐,一聽說妖兵真要打來,沒完沒了地叫嚷,就這麼一會工夫,咱們的左鄰右舍已經跑光了,剛纔店主跑來,說是要將客棧整個賣掉,我才猶豫了一會他就跑了。現在,這座客棧完全屬於咱們了,嘿,沒人打擾,也沒人做飯。”
慕行秋露出微笑,屋子裡的其他人聽到聲音也都走出來,憤怒地望着那隻還在高空盤旋的飛妖。
“這是好事。”慕行秋擡高聲音,“整個斷流城已經亂成一片,大量居民向東介國逃亡,如此一來,妖族就會以爲這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很可能會推遲進攻。”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情感上還是難以接受,一隻飛妖就在頭頂盤旋,他們卻不能出手,老祖峰被攻破才兩天,近四百名龐山道士殉難,倖存的弟子們不可能無動於衷。
“咱們選擇了保護祖師塔。”慕行秋稍微加重了語氣,“不要逞一時之氣,壞了大事。”
楊清音哼了一聲,覺得這句話主要是針對自己的,她的確非常想施展法術,於是邁步進屋,其他人也都陸續散開,只有沈昊留下來,“明天萬第山可能就有迴音了,那裡的高等道士用不了多久就能來到這裡。”
“那樣最好,但是別抱太大希望。”
“爲什麼?你也懷疑其他道統要奪取祖師塔?”
“妖族的進攻聲勢浩大,我擔心萬第山自身難保。分不出精力保護祖師塔。”
“最好還是宗師從亂荊山趕回來,龐山被毀,這麼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時沒準正在到處尋找祖師塔下落。”沈昊停頓片刻,壓低聲音說:“你不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
“他好像一點都不急於見宗師。”沈昊指向東廂最邊上的一間房,那是左流英的住處,禁止任何人靠近,爲了消除噪音,甚至施了一層普通人看不見的防護罩,在高空盤旋的只是普通飛妖。否則的話光是這道法術就足以令龐山道士們暴露無遺。
“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慕行秋早已放棄對左流英做出評判,這位與衆不同的注神道士即使在道統家族當中也屬於另類,他就像是一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生物,空有一副十七八歲的俊美面容,所思所想與人類沒有半點相似。
“沒想到你這麼相信他。”沈昊感到意外,他還記得當年慕行秋對左流英是非常厭惡的,“你變了,野林鎮的小秋雖然衝動,但是充滿熱情。現在的慕行秋……你跟高等道士一樣無情,龐山倒掉了,就算宗師和祖師塔還在,老祖峰也沒有了。那些道士也都活不過來,可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沈昊有些憤慨,他知道這樣的指責並不公平,但他心裡憋着氣。必須宣泄出來。
“如果需要,我會熱情的。”慕行秋盯着沈昊那雙細長的眼睛,兩人從小就互相不服氣。總是爭來爭去,這幾年他佔據上風,但爭鬥遠遠沒有結束,“現在咱們的任務就是保證不讓妖族發現祖師塔的下落。明天萬第山有回信最好不過,可咱們只能照着沒有援兵到來的情況做準備。從決定逃亡的那一刻起,咱們就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今後幾天也還得是這樣。”
沈昊的目光變得兇惡,好像又要像小時候那樣撲上來與慕行秋廝打,但他已經不是小孩子,戒律科的修行對他產生了脫胎換骨的影響,“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現在不是互相猜疑的時候,讓我幫你吧,我還欠着你一個人情呢。”
慕行秋笑了,兩人曾經打過賭,看誰先到達吸氣三重境界,沈昊輸了,賭注是不管慕行秋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一年多了,慕行秋還沒爲此開過口,“這個人情我要留着,可不想浪費在祖師塔上。”
沈昊也笑了,然後他問:“左流英的助手是蘭奇章,爲什麼把芳芳也拉進去?”
左流英正在屋子裡一刻不停地修復祖師塔,蘭奇章、曾拂和芳芳都被叫了進去,已經兩天一夜,只有芳芳和曾拂偶爾出來,另外兩人不吃不喝。
“她也是禁秘科弟子。”
沈昊拉住慕行秋的胳膊,認真地說:“我聽到一些傳聞,說蘭奇章要與芳芳結凡緣,楊清音正努力撮合這件事。”
“那又怎樣?”慕行秋聳聳肩,他從來沒將此當回事。
沈昊顯得頗爲驚訝,很快冷靜下來,“反正這是你的事。接下來你要做什麼?我不想就這麼閒着。”
“我要向左流英借那三頭麒麟。”
“啊?”沈昊更驚訝了。
“斷流城守軍不堪一擊,最關鍵的是他們害怕妖兵,不敢出城迎戰,我得想辦法讓他們增強信心。”
一手示弱,一手備戰,慕行秋用不着真當過將軍也明白這個道理。
“麒麟有這個作用?”
“玄符軍裡有麒麟將,數量非常少,但是對士氣影響很大,斷流城只剩一頭麒麟,所以我想把龐山那三頭借來用用,當作王室聖獸,到時候你、我和辛幼陶就要當麒麟將了。”
沈昊明白慕行秋的想法,卻不抱太大希望,“你想想,老祖峰近四百名道士,無數奇珍異寶,左流英能帶走卻沒有帶走,偏偏對這三頭麒麟另眼相看,想借出來可不容易。”
慕行秋笑了笑,“試試就知道了。”
他走到左流英的住處,用天目找到無形護罩,伸手在上面輕輕按了兩下。
沒一會,芳芳從房間裡走出來,衝兩人微笑,輕聲問:“有事嗎?”
慕行秋指向天空。“妖族的使者已經來下戰書了,我要借左流英的三頭麒麟用用。”
芳芳點點頭,轉身進去了。
沈昊在旁邊看着,突然明白慕行秋爲什麼不把蘭奇章放在心上,他與芳芳已經互相理解到如此深的程度,簡單一兩句話就能明白對方的全部想法。他低下頭,忍住心中的一聲嘆息。
再出來的是蘭奇章,嚴肅地打量着兩名青年道士,“你們想用麒麟鼓舞士氣?”
慕行秋點點頭,“是這樣。”
“最好的選擇是不讓妖族注意到這座小城。”
“當然。麒麟是爲最壞的結果做準備的,我希望永遠也用不到它們。”
“你可以帶走麒麟,但是你必須保證,不能讓麒麟掉一枚鱗片。”
“我保證。”
“你知道怎麼餵養麒麟嗎?”
“我餵過馬。”
“完全不一樣,麒麟喜歡吃水果和嫩草,必須泡在水裡,每天早晨要餵它們金屑和銀屑。”
“金屑和銀屑?”
蘭奇章遞給慕行秋一隻布袋,“都在這裡,不要太多。喂一把就好,小麒麟要更少一些。”
“好,我記下了。”
蘭奇章轉身回屋,芳芳沒再出來。
三頭麒麟就住在隔壁房間裡。享受與道士們一樣的待遇,只是不能隨便出屋,一名小道士負責看護與餵養,他早已厭煩。聽說慕行秋要將它們帶走,非常高興地離開了。
沈昊可不高興,“借麒麟是爲了保護祖師塔。蘭奇章那副樣子倒像是咱們在求他似的。”
“那是左流英的樣子,他肯同意就不錯啦。”
麒麟比普通馬還要高大一些,站在屋子裡更顯龐大,作爲禁秘科首座最喜歡的靈獸,它們的長相可夠兇惡的,巨齒黃眼,鼻孔裡發出的粗重喘氣聲像是一種威脅。小麒麟認得慕行秋,邁蹄走來,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舔了一下表示親近,留下一道亮晶晶的溼痕。沈昊站在門口,努力控制自己的臉不露出厭惡的神情。
慕行秋笑着用袖子擦去臉上的口水,順着鱗片生長的方向輕輕撫摸小麒麟的脖子,整個過程中兩隻成年麒麟都在密切監視着。
“來吧,是你們顯露威風的時候了,看你們是不是比戰馬要厲害一些。”
入夜之後,高空中的那隻飛妖離開斷流城,慕行秋和沈昊帶着三頭麒麟前往城內的軍營,街道上寂靜無人,城內居民不是已經逃到東介國,就是緊閉門戶絕不上街。
“沒有道統,整個人類都會被妖族征服。”沈昊哼了一聲,“可笑的是,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統的存在。”
軍營裡倒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鬥志好像頗高,可是仔細聽一會就會知道士兵們早已被嚇得不知所措,更關心逃亡路線而不是迎戰方向。
黃都尉正努力彈壓士兵的騷動,看到慕將軍到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再看到他身後的三頭麒麟,更是喜出望外,兩眼放光,大聲吼道:“快瞧啊,都城來的麒麟,以一敵百,你們還有什麼可怕的?”
士兵們圍上來,發出驚歎聲,“這就是王室麒麟嗎?真是……真是……”
三頭麒麟高傲地揚着頭,不允許兩名道士以外的任何人靠得太近,好像它們纔是巡視兵營的將軍。
慕行秋覺得不太對勁兒,這些士兵就像是沒見過麒麟似的,“斷流城不是還剩一頭麒麟嗎?在哪?”
士兵們不好意思地讓開路,露出身後的一隻動物。
“這明明是一頭鹿。”慕行秋詫異地說。
“這也是麒麟,叫‘毛麒麟’,瞧,它身上長着鱗片。”黃都尉撥開動物身上的一片黃毛,露出一塊像是疤又像是鱗片的東西。
在真正的麒麟面前,斷流城的“兩不像”瑟瑟發抖、屎尿齊流,黃都尉急忙命人將它牽走。
斷流城沒什麼可提供的了,慕行秋站在小麒麟身邊,面朝一羣慌張不安的玄符軍士兵,說:“你們無處可逃,這是妖族與人類的戰爭,十二諸侯國和聖符皇朝都會被捲入戰火。”
撲通幾聲,一片士兵坐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