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閃電從鞭梢射出,迅速擴大,形成一張大網,佔據了鬥法廳三分之一的空間,所有人都被圍在網內,只有慕行秋一個人例外,他站在地面上,周身極狹小的一塊空間沒有閃電,在網內的人看來,他更像被電網包裹。
實實在在的感覺不會說謊,慕行秋是施法者,感受不到閃電網內的輕微壓迫,大批道士們卻要小心翼翼地承受這股令人不安的感覺,控制噴薄欲發的內丹,只護持自身,不要施法反抗。
可要論處境的危險,所有人都無法與慕行秋相提並論,他在同時施展兩道法術,兩道截然相反的法術。
樑世濟正承受召魂之術,受到閃電的影響,他的魂魄更脆弱,發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在悲慘地求饒,只是沒人能聽清他在說什麼。這位大符籙師正處於一個極爲微妙的狀態,魂魄不能與身體完全融合,那會引發被動過手腳的修身符,導致身魂俱滅,但是也不能完全離開身體,由於楊青元的魂魄和樑世濟的肉身不知所蹤,頂多半刻鐘,兩人還是會死亡。
掌握這種微妙狀態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慕行秋。與芳芳的神魂相比,樑世濟的魂魄弱得可憐,而且沒有司命鼎那樣的神器束縛,只需要很少的魂魄之力就能將它拽到霜魂劍之內,慕行秋必須精確控制劍中的力量,才能令一魂一身保持在唯一安全的狀態。
慕行秋的另一道念心幻術卻要求他毫無保留地釋放力量,由於要分心控制霜魂劍,他只能達到幻境第六層,但他仍然不斷地逼近極限,閃電網表面紅光極速流動,一刻不停地衝撞着受到符籙加持的鬥法大廳。
整座屋子都在微微晃動,灰塵簌簌而落,牆壁與地面開始出現細小的裂痕。
楊清音焦急地準備通過頭顱與左流英對話。毫無必要地緊緊握住禿子的髮髻,禿子爲此呲牙咧嘴,卻沒有叫出半聲。
沈昊等數十名龐山道士每人都控制着三四件法器,合力困住申庚,不讓他的魂魄逃走。
申庚毫不珍惜丁威的身體,在幾十層光罩之中奮力掙扎,嘴裡放肆地大笑,“早晚有一天,你們都會遇到類似的狀況——道士被魔種所操控,不要學習現在慕行秋。他愚蠢地想要挽救兩具軀體,殺戮纔是唯一的辦法,只有……”
轟的一聲,申庚的宣言被巨響打斷,慕行秋擊潰了大廳的符籙之力。
幾天前與沈昊鬥法時,慕行秋就曾經擊破過大廳符籙,申庚當時發現幻術的力量超出自己的預期,於是準備了更強大的符籙,可是受丁威自身修行境界所限。符籙還是達不到蘭冰壺的水準,只能達到星落七重的承受能力。
他以爲這樣就夠了。
整座大廳發出骨骼斷裂般的噪音,因爲符籙之力而擴大的屋子開始向內坍縮,近五百名道士飄在空中不動。相互間的距離卻在迅速縮小。
楊清音反應最快,大廳剛開始變化,符籙的束縛解除的一剎那,她就對禿子施法。大聲說:“申庚在望山道館!”
一句話足矣,申庚曾經搶走養神峰,殺死多名無辜弟子。是龐山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左流英聽到這人名字,自會馬上行動。
認真尋找魂魄跡象的亂荊山道士隨後做出反應,東北角的女道士尖聲叫道:“找到了!”
緊接着是那些監視門戶的道士,他們早已蓄勢待發,就等着符籙失效,數十道法術同時發出,全都擊在大門上,整塊門和周圍的牆壁都被擊得粉碎,道士們立刻飛出去,倒不是害怕,而是大廳越來越小,快要容納不下近五百人了。
慕行秋收回召魂之術,將樑世濟的魂魄和楊青元的肉身留給亂荊山道士處置,在他眼裡,最重要的目標還是申庚。
二良之死是他心裡的一道傷口,年深日久,傷口不僅沒有結疤,反而更加鮮痛,他甚至不敢觸碰、不敢想起,終於,他可以將傷口撕開,來一次徹底解決。
閃電網驟然消失,鞭梢隨即射出第二道閃電,刺破了幾十名龐山道士製造的光罩,再次將申庚包裹。
“所有人都出去。”
這不是命令,卻比命令更加有效,沒人猶疑,甚至沒人想龐山的慕行秋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道士們秩序井然地飛出大廳,連沈昊和楊清音等人也不例外,他們都知道,這場鬥法屬於慕行秋和申庚,其他人都是看客。
只有禿子猶豫了一會,被楊清音拎了出去。
很快,大廳恢復正常,倒也不小,寬一丈七八、長四丈有餘,只是與符籙加持過的大廳相比,還是顯得狹小逼仄。
慕行秋不在意,他甚至不在意另一具軀體與魂魄是否得到了妥善處置,他要專心致志對付申庚,他曾經有過機會,卻都因爲種種意外而從手中丟失,這一回,他要牢牢握住。
“你總是能贏,感覺一定很好吧?”申庚恨恨地說,聲音裡失去了得意與狂妄,鬥法廳符籙被破,對他來說是一記重擊,“接下來你要怎麼辦?殺死我和這具無用的身體?亂荊山的笨蛋可沒有找到丁威的魂魄。”
“我要與真正的你鬥法,沒有別人,就咱們兩個。”
“哈,你已經通知左流英,還在說這種大話。”
“左流英只是防止你逃走。”
“你的口氣好像已經當上龐山宗師,左流英會聽你的安排?”
“這不是我的安排,是他的安排,他希望龐山道士光明正大地打敗你。”
“哈哈,從前的野小子也變成花言巧語的奴才了,你以爲討好了左流英,他就會聽你的?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謊言?你以爲憑你的本事就能困住我?真是遺憾,你破壞了我的好戲,可你留不住我。”
最後一個字話音剛落,丁威的身體倒了下去,好像一隻頂着人臉面具的衣服架子,半空中出現一張紙符,無火自燃,化成一團清煙。
慕行秋迅速縮小閃電網,只圍住那團煙。他馬上知道自己弄錯了,煙霧裡已經沒有任何力量,申庚的魂魄還是逃出了包圍,他當時敢於留在大廳裡,就是因爲有這一招防身,他希望看到慕行秋殺死丁威和楊青元,自己可不想陪死。
慕行秋的反應也極爲迅速,立刻施展召魂之術,望山道館乃至整個道館區,頂多有兩隻魂魄,其中一隻必是申庚,吸納生魂是燈燭科大忌,慕行秋的用意不是“召魂”,而是“追魂”,他要追蹤申庚魂魄的去向。
有人比慕行秋的反應更快,霜魂劍內的魂魄之力剛剛發出,大廳外面的空中就傳來一聲悶哼,慕行秋來不及從門口飛出,直接一躍而起,衝破屋頂,看見了離地十幾丈的申庚——他的本身,還有他的空洞的冷酷眼神。
申庚將身體藏在了空中,以龍賓會的符籙隱形,這一招很冒險也很巧妙,他打賭高等道的目光不會轉向這裡。多少年來,龍賓會以保護首館區清靜爲名,在上空佈滿了各種各樣的符籙,有些可見,有些不可見,道統對此早已習慣,即使探測到符籙的跡象,也不會太在意。
慕行秋馬上明白了申庚是如何逃掉又如何顯形的。
左流英曾經在路上向幾名龐山道士演示過,符籙的灰燼與法術之間存在着奇妙的聯繫,如果出手夠快,能夠在灰燼消散之前將其擊破,遠處的符籙法術也會受到極大影響。申庚正是利用這種聯繫,在高空中複雜了一張符籙,從而擺脫了閃電網的束縛。
至於顯形,那是因爲有人施法更快更準。
“左流英。”申庚低聲吐出這個名字,他的計劃是太過冒險,一旦高等道士的目光轉向這裡,他還是無處可藏。
禁秘科首座甚至沒有出現,連法術也是轉瞬即逝,地面上的大多數道士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聽到悶哼和屋頂碎裂的聲音才擡起頭,赫然看到了今晚這場陰謀的策劃者——對許多人來說,那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對另一些來說,卻是仇人相見。
龐山道士紛紛飛起,將申庚上下左右團團圍住。
皇京不準飛行,這道禁令已經毫無意義。
“你還要跟我公平鬥法嗎?”申庚譏諷地說,即使已無退路,他也沒有半絲懼意。
“不能說是完全公平,我強你弱,這就是不公平。”慕行秋平淡地說,以目光示意周圍的龐山道士收起法器退後,他一個人足夠了。
申庚的面孔微微扭曲,他還是不肯治好雙眼,只能以法術視物,這讓他更顯猙獰,“那我就給你一個公平。”
申庚發招了,他的法器是一柄翠綠色的玉如意,射出的也是一道綠光,鮮豔得像是一連串魔種。觀戰的道士無不一驚,能將五行法術凝聚成光是一項了不起的本事,只有部分高等道士才能做得到。
申庚手中自然少不了符籙,即便如此,他能凝法成光,自身的修行境界也不低。
兩人相距極近,只有二十步左右,對道士來說就像是貼身肉搏,綠光剛一射出就到了慕行秋身前,然後被暗紅色的閃電擋住了。
“道火不熄。”即使已經轉爲魔道士,申庚仍然自認爲是真正的道統傳人。
“一念之威。”慕行秋也明確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