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的臉色從來沒變得這麼快過,曾經有過一名道士膽大包天地向她提議結凡緣,被她用火球狠狠教訓了一通,可這一次她太意外太惱火了,臉色雖變,人卻愣在那裡,沒有馬上施法。
有人替她出手,準確地說是兩隻妖,一串綠光和一根黑色羽毛同時擊向出言不遜的道士。
慕行秋右手一甩,眨眼間紅色閃電就擊散了綠光、擊飛了黑羽,然後迅速擴大,將四周的禁制也給打破了,如此一來,整個洞廳裡的妖族都能看見他們,並且能聽見他們說話了。
“原來你就是黑凰。”暴行秋認出了那根黑色羽毛。
黑凰哼了一聲,一個字也沒說,她的臉並不黑,卻像是被一紗黑紗遮擋,即使只是相隔數步,慕行秋也看不清她的模樣。
慕行秋也沒有看她,而是盯着楊清音,平淡地說:“我在等你的回答。”
黑凰和飛祖遠遠不是慕行秋的對手,做過姿態之後就再也不施展妖術了,也看向妖族的新王者。
就這麼愣了一會,楊清音的火氣反而下降了,“你以爲我曾經對你有過好感,所以會興高采烈地同意跟你結凡緣?”
洞裡的圍觀者全是妖族,大都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老撞用自以爲很小的聲音問:“什麼是結凡緣?”
“就是成親的意思。”附近的一隻靈妖小聲說。
“哈,他們兩個還真是……”發現四周的氣氛不對,老撞急忙閉嘴,儘量貼着冰冷的雪牆,躲避靈王射來的嚴厲目光。
楊清音繼續盯着慕行秋,手裡的老君魔掌慢慢晃動五根乾枯的手指,站在她身邊的兩隻大妖微微側身,顯得很是緊張。
“跟從前的事情無關。我也不覺你會興高采烈。”慕行秋掃了一眼整個洞廳,擡高了聲音,“可是隻有你能幫我。”
“幫你什麼?”
“幫我斬緣度劫。我在修行上遇到了大麻煩,已經到了必須度過情劫的時候。”
慕行秋實話實說,他有兩枚內丹,泥丸宮裡的內丹是星落五重,龍魔送給他的,下丹田裡的內丹是他自己修煉出來的,卻只有吸氣七重,無論他如何努力。總是無法取得突破。
慕行秋非常清楚,情劫就是修行止步不前的根本原因。
芳芳向他指點過道火本源,龍魔說過必須等他實力強大之後才能看清某些重要的真相,這都要求慕行秋增強自己的內丹,而不是一味依賴外界的幫助。
情劫來自芳芳,度劫卻不一定非要有她,左流英早就嚮慕行秋指出過這一點,他卻一直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直到這一刻。他再次見到楊清音,這也不準提,那也不準說,他突然明白。自己辛辛苦苦來到這裡,其實是爲了度劫。
“很高興你恢復了記憶。”慕行秋瞧着那雙充滿怒意的眼睛,發現事情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困難,“我就是因爲你失去了記憶而遲遲沒有趕來。現在好了,你可以說從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但你不能說它們沒有發生過。”
“哈!”楊清音大笑了一聲。
她可一點也沒有料到慕行秋會當着這麼多的眼睛和耳朵說起結緣的事。此時屏退衆妖就顯得太膽怯了,那絕不是新任靈王的風格,她用更冷淡的聲音說:“從前只是從前,抱歉,你來晚了,我已經度過情劫,對結緣不感興趣了。”
不遠處的洞壁上傳來一聲失望的嘆息,楊清音忍住沒扭頭,而是向地面的錦簇做出一個暗示。
很快,獸妖老撞就再也不出聲了,他的嘴被牢牢堵住,他感到慶幸的是,眼睛還能看,耳朵也還能聽。
“我看出來了。”慕行秋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可是我從一名道士那裡瞭解到,度劫並不能完全忽略一個人,而且就算你度過了凡緣情劫,後面還有道緣情劫。”
楊清音嘴角微翹,揮了一下手裡的老君魔掌,“真巧,我用不着再擔心道緣情劫了,因爲——我不再是道士,我是妖。”
楊清音露出譏諷的微笑,等着看慕行秋的反應。
慕行秋只是搖搖頭,“這個我沒看出來,據我所知,化妖並不容易。”
“你看沒看出來不重要,反正我現在是妖族靈王,用不着修行,更用不着度劫,就算道統要把我變回去,我也不會同意。”
楊清音高傲的神情像極了她在致用所時的模樣,在她眼裡,慕行秋好像又成爲那個連內丹都沒有的無用弟子,“慕道士,咱們也算相識一場,所以我不難爲你,收回你的話,去找別的道士幫忙吧。”
去除情劫不一定非得通過芳芳,但也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行,慕行秋笑了,因爲他根本不相信楊清音這些絕情的的話,“不行,必須是你。”
楊清音怒容漸盛,老君魔掌的五根手指晃動得更明顯了,“慕道士,你這樣可跟我記憶裡的你不太一樣,你若是再敢胡言亂語,我就要不客氣了。”
洞穴裡霎時間鴉雀無聲,羣妖屏息寧氣,連心臟都不敢跳得太快,因爲有一顆巨大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只要我動一下手指,上方的魔甲就會爆炸,足以消滅地面方圓三十里之內的一切活物,你帶來的那些人都會死,你想嘗試一下嗎?”
“我不想,他們已經夠倒黴了。”慕行秋的聲音仍然平淡,還是不相信她的話。
楊清音聽出來了,手裡的老君魔掌伸向身邊的巨大魔像,黑凰和飛祖急忙避開數步,臉色都變了。
“等等。”慕行秋叫道。
楊清音停止動作,露出一絲得意,她就是要讓這名道士明白她是認真的。
“你說已經化妖?”
“嗯。”
“已經度劫?”
“沒錯。”
“你現在是靈王,靈妖之王?”
“也是羣妖之地的王,很快我就要統治整個北方。”
“然後呢?你要帶領妖族與道統作戰嗎?你要跟從前的親人一刀兩斷嗎?”
“你還是提起道統了。”楊清音臉色一沉,“你可以走了,我知道你們都不是道統的人,所以站在一邊不要摻和我跟道統之間的事情。記住,不準碰那尊魔甲,然後,你們愛去哪就去哪吧。不送。”
黑凰和飛祖移到楊清音身前,做出逐客的架勢。
慕行秋滿復疑惑,尋思了一下,決定先退出去,“我來的目的還是沒變。”
楊清音手裡的老君魔掌又動了幾下,看樣子她是強行忍住纔沒有施法。
慕行秋落到地面上,衆妖看他的眼神各不相同。有的迷惑,有的敬佩,還有的比楊清音更加惱怒,化成人形的錦簇就是其中一個。
看到跟自己極爲相似的臉孔卻對自己做出怒氣衝衝的樣子,慕行秋真心覺得這是世上最詭異的一幕,於是衝錦簇笑了一下。
“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再回來。”錦簇一點也不領情。
高伏威送他升向地面,等到周圍一片黑暗的時候,他說:“原來你跟靈王這麼熟。我還以爲……不過我們仍然站在你這一邊。”
“你們爲什麼不喜歡靈王?”
高伏威沉默了一會,掂量慕行秋這句話的真實用意,“你不會出賣我們吧?”
“不會,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纔好做出決定。”
“因爲那尊魔像,靈王將它據爲己有,不許任何一隻妖觸碰,而且今後也不會與我們分享。所以。只要你不跟我們爭奪魔像,一切就都聽你的……”
見慕行秋不吭聲,高伏威繼續道:“你是要活的靈王還是要死的。全隨你的意思。我想你準備要活的,然後用她度劫吧?我是符籙師,知道度劫對你們有多重要。”
“要活的。”慕行秋乾脆地回答,“靈王跟其他道士接觸過嗎?”
“沒有,外面一開戰,靈王就要求所有妖族向她效忠,然後帶着大家進入洞穴,施法堵住了洞口。道統的手段你也知道,遠遠地射來一些法術,人卻沒有過來。他們倒是喊話了,說是有注神道士幫忙什麼的,好像靈王的父母也來了,但靈王鐵了心不想出去,也不想談判。我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雖說魔甲威力強大,可道士們不會上當,而且只要還剩一位注神道士,我們也不是對手。”
慕行秋明白了,高伏威向他示好,是因爲他帶着一羣魔侵道士逃過了道統的追殺,羣妖以爲他還能再創造奇蹟。
“靈王一名道士也沒見嗎?有個叫左流英的道士,看上去非常年輕……”
“我知道左流英是誰,他沒來過,你是第一個進來的道士。”
“聽說過龍魔嗎?”
“聽說過,她走了,大概是三五天前吧。”
“不要輕舉妄動,等我的消息。”
“你同意了?”高伏威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我什麼也沒同意,只是替你們着想,提出一個建議。”
慕行秋不再說話,高伏威也不再吱聲,他覺得道士已經動搖了。
慕行秋從方向相反的一座雪屋裡走出來,發現道士們都在對面等他出來。
“我在這兒。”
道士們急忙轉身迎上來,禿子圍着慕行秋上下飛了幾圈,確信他毫髮無傷之後才滿意地嗯了一聲。
“到底什麼情況?”辛幼陶問。
“情況很複雜。”外有道統、內有性情驟變的楊清音,慕行秋從來沒遇到過如此棘手的事情,他一把抓住禿子的髮髻,對小蒿說:“繼續去敲魔甲。”
小蒿高興地領命而去,慕行秋轉向小青桃,“待會你去見楊清音,下面有一尊魔族雕像,你想辦法讓楊清音離它遠一點,然後……”
“我會悄悄用傳音香爐通知你。”小青桃馬上接道。
慕行秋點頭,不管楊清音怎麼想,他都要執行自己的計劃,“還有,告訴楊清音,我是真心來結緣的。”
周圍的道士們都呆住了,比地下的妖族還要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