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力量就是如此強大而奇特,酒足飯飽的人感覺不到它,半飢半飽的人感覺到了卻未必敢於使用,飢腸轆轆的人則完全成爲這股力量的奴隸。
這一次,食物不僅勾起了慕行秋的思親之情,也讓狂怒的麒麟安靜下來。
跳蚤在第三次從慕行秋手心裡添乾淨金銀屑之後,恢復了幾分從前的溫馴,它沒想起慕行秋的身份,只是將它當成一個不該除掉的食物來源,所以它的目光裡仍然閃動着仇恨的光芒。
慕行秋則在吞下第三張麪餅之後,擡起頭打量周圍的人。
皮襖皮帽,這些人像是一羣生活在山裡的獵戶,他們使用符籙卻不像龍賓會裡的符籙師,似乎尊申尚爲首卻又經常拿他開玩笑。
衆人圍坐在一起,“獵戶”們顯然對慕行秋、錦簇和麒麟更感興趣,但他們很禮貌地沒有亂問,而是一塊聽申尚講述他們早已知道的經歷。
“離開龐山之後,我先去了聖符皇朝。”申尚頷下長着一小捧不甚濃密的鬍子,他還沒有養成捋須的習慣,聲音裡也沒有老人般的睿智與成熟,他大概就是因此沒有得到夥伴們的尊重,他並不在意。
在聖符皇朝和各諸侯國閒逛了多半年,申尚頗感無聊,僅有的一點好奇推動着他:?前往捨身國,那個唯一得到人類承認的半妖之國。
“捨身國一多半國土是荒漠,我又不認路,或飛或走,整整三個月沒見過人影,就這樣,我體會到孤獨的可怕,因此你可以想象,當我終於見到人影時。心情是多麼激動。”
道士是不會激動的,可申尚是一名失敗的道士,有這種反應就很正常了,慕行秋只意外一件事,“人影?你是說妖影吧。”
“當然,可我當時真的是將他當成人類了。”申尚總是笑眯眯的,好像對自己所享有的一切都感到心滿意足,“現在也是這樣。”
慕行秋看出來了,申尚身邊的“人”其實都是妖族,大部分可能是非妖。另一些則是半妖,但他們跟慕行秋之前接觸過的妖族不太一樣,少了一些狠戾與愚鈍,就像申尚所說,他們跟人類真的沒什麼區別。
“捨身國很大,領土比聖符皇朝可能還要遼闊一些,捨身國也很小,真正能休養生息的良田沃土寥寥無幾。我進入了捨身國最貧瘠的領域,結識了一些生活最艱辛的半妖與非妖。他們掙扎求生,對外面的世界所知極少,甚至沒聽說過道士,但我還是換掉了道袍。”
申尚摸摸身上又髒又舊的皮襖。對它也非常滿意,“可道士的心換不掉,我還是會胡思亂想,一度我以爲自己領悟到了什麼。甚至一筆一筆地將腦子裡的想法記下來,慢慢才明白那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於是又都燒掉。”
“老祖峰被毀掉你都不知道嗎?”
“我是在很久之後才聽說這件事的。說實話,就算當時知道了,我也未必會出來幫忙,我的力量實在太渺小了。但我還是跟龐山重新取得了聯繫,我的一個妹妹偶爾跟我有書信來往,就是她告訴我道統將要退隱的事情。”
若是在不久之前,慕行秋會非常在意申尚的反應,現在他卻更好奇這羣非妖與半妖的身份,申尚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馬上將話題轉過來,“他們都是捨身國的符籙客,通過各種渠道學會了一會符籙之術,卻不隸屬於任何一支龍賓會,因此他們不是符籙師,而自稱爲符籙客——借用符籙的客人。”
“你們學習符籙做什麼?”慕行秋茫然不解。
一名相貌憨厚的中年符籙客笑道:“符籙是個好東西,我們用它捕獵、生火、運水、種地,總之全靠着它,我們才能在最荒涼的地方生存下去。”
申尚補充道:“不是所有妖族都有妖丹,也不是所有妖族都想佔領人類的地盤,他們從來不參與妖族的對內對外戰爭,所以你在妖軍中看不到符籙客。”
慕行秋點點頭,“你們的符籙很特別。”
“那是因爲我們不會最高等的符籙,只好貼近目標祭符。”那名中年符籙客指着申尚,“他教給我們不少東西。”
“在龐山閒着無聊的時候,我學過一點符籙,可惜當時不太認真。”申尚嘆息道,可就是他學會的那一點符籙,對地處偏遠的妖族符籙客來說,也是極爲難得的指點。
慕行秋明白了,在龐山申家一無是處的吸氣道士申尚,在捨身國的荒涼地帶成爲了重要人物,他愛上這種感覺,甚至拒絕跟隨道統一塊退隱,寧願接受再滅之法並重新修行內丹。
至於這二十多名符籙客,從他們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緊張神情就能看出來,他們是跟着申尚出來見世面的。
申尚告訴過他們道統退隱意味着什麼嗎?頂多十年,魔族就將席捲整個世界,荒漠還能保護這些要求不高的妖族嗎?
慕行秋沒問,也不讓自己想太多,在一個瀕臨崩潰的世界裡,人人都有自處之道,視而不見也是其中之一,自己沒必要拆穿。
“謝謝你的餅。”慕行秋起身,“你想跟道統斷絕關係,得去找楊清音,你想重修內丹,就去見左流英,我幫不了你。”
申尚也站起身,比慕行秋整整矮了一頭,“嗯,錦簇已經告訴我了。其實我對重修內丹不是很感興趣,只需要一次再滅之法——一想到要向老孃開口求助,我還真有一點頭疼呢。”
申尚撓撓頭,呵呵笑了幾聲,“不過她總會同意的,但我還是想見你,想給你一條建議。”
“嗯?”
“既然你已經跟道統、跟左流英和楊清音都斷絕了關係,乾脆加入我們吧。除了打獵,符籙客不參加任何戰爭,自己能養活自己,居住的地方盡是窮山惡水,從來沒受到過覬覦,在那裡你可以安靜生活,不受任何打擾。沒人逼你練功修行,也沒有人要求你必須成爲首領。”
慕行秋隱隱心動,但還是搖頭拒絕,“我先要到處走走,以後再說吧。”
申尚沒有繼續勸說,“走走總是好的,而且你還要弄清野林鎮的真相。等你想找我們的時候,就去捨身國鬼荒山,沿着山脈一直往西飛,找一個叫三水嶺的地方,反正那裡的居住點極少,你總能找到的,我們歡迎你。”
“我會考慮的。”慕行秋向申尚和衆符籙客點頭,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手指,示意麒麟跟自己走。
跳蚤也不自覺地跟上來,只是目光一直盯着他腰間的百寶囊,比從前更不知饜足。
錦簇不聲不響地跟在百步之外,慕行秋走他走,慕行秋飛他也飛,總是保持着這個距離。
數裡之後,經過一片樹林,再也看不到申尚等人,慕行秋調頭衝到錦簇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錦簇沒有躲避,也冷冷地回視,像是鏡子裡的慕行秋,只是沒穿道袍。
“到底怎樣你纔會離開?你想討好楊清音就該留在她身邊,爲什麼非要纏着我?”
“等我將你看透的時候。”錦簇臉上的神情是那種一無所知卻又自以爲無所不知的驕傲。
“要不是看你年紀太小,而且還是老棗紅馬的兒子,我會一拳把你打扁。”慕行秋揚了揚拳頭,他現在更喜歡純粹的身體力量,即使還能正常施展第七層幻術,他也不太想用。
錦簇沉默了一會,“即使變得自私,你也不是一個惡人。”
靈妖微微點頭,好像已經完成任務的第一步,看穿了慕行秋第一層面具。
就是這種神情令慕行秋大怒,一拳擊出,正中錦簇的下巴。靈妖騰空而起,重重摔在了樹林裡。
跳蚤在一邊興奮起來,揚起蹄子就要追上去再給錦簇補上一角,被慕行秋硬生生拽了回來,他的確不是惡人,他只要自由自在,不想再救人,但也不想傷害誰。
有時候正確比錯誤更令人惱火,慕行秋算是深切地體會到這一點,因此當他發現錦簇又跟上來時,沒有再回頭驅趕。
爲了避免化妖反應令自己尷尬跌落的事情再次發生,慕行秋儘量在雪地中步行,一路上不停地勸誘麒麟將水晶眼吐出來,可麒麟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目光只盯着百寶囊,實在逼急了,就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水晶眼裡的異史君似乎不想再回到慕行秋手裡,可是也沒有再鼓動麒麟飛走。
慕行秋只好就這麼帶着跳蚤無目的地亂走,心想異史君總有耐不住寂寞的一天,他會自動從麒麟嘴裡吐出來,然後開出一連串的條件。
與此同時,慕行秋還在閱讀異史君的衆多記憶,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那是左流英在鬥法中搶到的戰利品,儲存在十幾件法器裡,可是內容太多太龐雜,想全部讀完可能需要幾十年。
錦簇就像是一道甩不開的影子,固執地跟在百步之外,慕行秋慢慢地習慣了他的存在,不再驅趕,也不跟他說話。
五天之後,正當慕行秋覺得自己已經將絕大部分往事與累贅都已拋下時,他發現身後又多了一個詭秘的跟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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