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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紗帽做好了。”

蕙蘭手巧,早上發現姑娘臉上起了疹子,立即着手做了一頂紗帽,垂下來的白紗用了兩層,上面繡了小朵的碎花,免得白色透亮,叫旁人瞧見姑娘臉上的疹子。

“我瞧瞧。”唐氏就在侄女牀邊守着,接過紗帽轉轉,挺漂亮的,便笑着遞給背對她們躺在牀裡鬱鬱寡歡的侄女,柔聲哄道:“瑜兒別不高興了,郎中說了沒有大礙,等疹子都發出來了就好了,只要你別撓,回頭還是漂漂亮亮的臉蛋,對不對?”

“姑母說的輕巧,我都沒法見人了。”唐瑜攥攥被褥,聲音委屈。

唐氏將紗帽舉到侄女跟前晃了晃,“怎麼沒法見人了?戴上這個,誰看得見你?”

長輩話語溫柔,像哄撒嬌耍氣的女兒,唐瑜覺得裝得差不多了,慢慢坐了起來,剛要接過紗帽,唐氏替她理理頭髮,親手替她戴上了,“瑜兒別怕,姑母十一二歲時還起過一次痘呢,比你嚴重多了,熬過去就好了。”

唐瑜嗯了聲。

外間再次傳來容氏的聲音,說帶了膏藥來,唐氏看看被白紗遮掩了神情的侄女,柔聲讓她先歇着,她站了起來,一轉身,臉上溫柔不復,眉頭緊皺。姑娘家臉上起疹子,與性命無關,卻極容易招人笑話,被有心人傳出幾句流言蜚語,什麼麻子、毀容之類的,甚至會影響將來的婚嫁。侄女是她的準兒媳,唐氏不用擔心侄女的姻緣受影響,但容氏這種明顯是來瞧笑話的,她也不會讓容氏得逞。

走到堂屋,見容氏娘仨都在,容氏、唐琳好奇地盯着內室,只有琦哥兒是真的擔心長姐,小臉繃着,眉眼酷似他父親。唐氏多看了侄子兩眼,臉色緩和了些,敷衍容氏道:“瑜兒這會兒心情不好,不想見客,弟妹的心意我替瑜兒領了,等她好了再讓她親自來謝你。”

容氏抿抿嘴,唐瑜一直被人誇成天仙,難得有機會看到唐瑜的醜樣子,她當然要來瞧瞧,便愁容滿面地道:“瑜兒病了,侯爺又不在家,我不親眼確定瑜兒沒有大礙,心裡實在難安。姐姐,我知道瑜兒難爲情,可你進去幫我勸勸,都是一家人,沒事的。”

“是啊,我也擔心姐姐。”唐琳小聲地附和道。

唐氏心中冷笑,她看在琦哥兒的面子上纔跟容氏客氣的,現在容氏不知收斂,竟然還存着上不了檯面的小心思,唐氏就直接道:“勸過了,瑜兒不想見,你們還是回去吧。琦哥兒過來,姑母這幾天忙得團團轉,都沒能好好跟你說話。”

琦哥兒素來敬重姑母,雖然明白姑母是在給母親二姐姐下臉子,他過去肯定會惹母親生氣,可,姑母叫他……

垂下眼簾,琦哥兒還是走向了姑母。他想知道父親的情況,想知道長姐病得重不重,跟這些比,回頭被母親數落兩句算什麼。

唐氏笑着拉過侄子小手,不動聲色地朝柳嬤嬤使了個眼色。

柳嬤嬤眼簾一動,特別自然地走過去送客,不鹹不淡地道:“夫人二姑娘慢走……”

容氏攥攥帕子,氣鼓鼓走了,心裡暗暗詛咒唐瑜永遠好不了,最好一臉都是麻子,看她還怎麼做京城第一貴女。

唐氏掃了眼那對母女的背影,嘆口氣,摸摸侄子腦頂,低聲道:“琦哥兒,不是姑母故意氣你娘,你姐姐是因爲着急你們爹爹累病了的,現在臉上還起了疹子,她哪好意思見人?”

琦哥兒明白,擔憂道:“姐姐什麼時候能好?”

唐氏搖搖頭:“說不準,只有臉上這幾顆,十來天就好了,要是疹子越來越多,恐怕得養一兩個月。走,咱們進去看看你姐姐,她也想你了,不怕弟弟笑話。”侄子是唐家未來的家主,不能讓姐弟倆關係生分了。

琦哥兒一聽長姐竟然願意見他,高興地翹起了嘴角,心裡暖呼呼的,最怕長姐不喜歡他了。

明晚就得去王府以身飼狼了,唐瑜這會兒其實誰都不想見,但弟弟來了,唐瑜還是仔細叮囑了幾句,讓琦哥兒安心讀書,別擔心父親。說了會兒話,琦哥兒走了,唐瑜趁機對長輩道:“姑母,我想叫嬤嬤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搬到莊子上去,那邊清淨。”

唐氏立即懂了,侄女是怕容氏天天過來煩她,想了想道:“你一個小姑娘,住在莊子上姑母不放心,不如去姑母家住着吧。”

唐瑜低頭婉拒:“去姑母家,照樣有人天天煩我……”

剛說完,外面墨蘭興奮道:“姑娘,表公子來了!”

唐瑜本能地扯了扯頭上紗帽,這還不夠,又轉向牀裡頭了。唐氏恍然大悟,女爲悅已己者容,侄女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表哥了。轉過彎了,唐氏先讓人去請兒子過來,再對小姑娘道:“行,去莊子住住也好,姑母陪你一塊兒去。”

唐瑜馬上道:“不用,姑母還是留在京城吧,父親一日沒回來,我心總懸着,您留在京城,有什麼消息馬上派人知會我。還有弟弟,姑母有閒暇,多來侯府幾趟教導弟弟,我跟父親都不在家,他身邊沒個清醒的,心裡多半也慌……”

這話有理,唐氏點點頭,“也對,那我隔幾天去一次。”

唐瑜默認了,屆時請柳嬤嬤隨機應變,實在不行她再從王府回來應付下。

娘倆說話間,衛昭行色匆匆闖了進來,一進門那眼睛就落在唐瑜身上移不開了。

唐氏叫兒子過來,簡單解釋了下侄女的病情,然後藉口去外面看太后賞賜的藥材,讓這對兒青梅竹馬單獨說說話。

衛昭一直站着,唐氏前腳剛出屋,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唐氏剛剛的位置,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表妹,你摘下來,給我看看。”什麼樣的疹子,起了多少,他不看無法安心。

想噁心的人不能噁心,想只讓他看她最美模樣卻又必須疏遠的,或許讓他看了,他記住她的醜樣子,將來忘記她更容易些?

唐瑜心顫了又顫,最終還是慢慢轉過來,雙手僵硬地挑起了面紗。

她個子矮,面紗擡得也不高,衛昭着急地撐到牀上,低頭去看。對上他突然靠過來的俊臉,唐瑜立即別開眼,紅脣緊抿。衛昭呢,看到小姑娘細白臉蛋上的幾顆疹子,心疼得不行,“好端端的怎麼起了疹子?疼不疼?”

話裡只有關心,聽不出任何嫌棄,甚至連吃驚都沒有。

唐瑜及時放下面紗,但衛昭瞧見了她眼裡掉下的淚,慌得攥住她手,“疼是不是?”

惦記了許久的小手終於到了手裡,此時衛昭卻無心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恨死了那些疹子,恨不得替表妹起疹子。

他手心溫熱,唐瑜貪戀那發自內心的溫暖,捨不得推開他。她聽不見他說了什麼,腦海裡只剩她接下來要對他說的,那些都是刀子,她便是磨刀之人,親自扎到他胸口。

掙脫手,唐瑜扭頭道:“表哥,從今往後,咱們只做兄妹吧,你再尋門好親事,我也另擇良婿……”

衛昭還在焦慮她的身體,突然聽到這番話,恍如美夢驚醒,又似突墜深淵。他盯着她,忽然笑了,真笑了,無奈地哄她:“別傻了,不過是幾顆疹子,養幾天就好,就算不好我也不會嫌棄你,表妹,在我心裡,你怎樣都好看。”

傻表妹,他怎麼會因爲幾顆疹子就不要她。

唐瑜也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衛昭是誤會了。

表妹,在我心裡,你怎樣都好看……

理智再清醒,心都是肉做的,她在這兒蓄謀扎他刀子,他卻說這樣動聽的情話。唐瑜淚如泉涌,趁自己還沒有陷進那溫柔裡再也出不來,她摘下紗帽,哽咽着對他抱怨,說她能想到的最狠的話:“不是,我不是怕你嫌我醜,是我不想嫁你了……表哥,我累了,小時候我不懂朝廷大事,就是喜歡跟你玩,什麼都不怕,現在我懂了,京城攝政王最大,誰敢站在敵對他的那一邊,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是太后的親侄子,我真嫁了你,以後註定一輩子戰戰兢兢,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不想父親被我連累……”

一字一字,字字誅心。

衛昭渾身僵硬,俊朗煞白地盯着眼前的姑娘。大臣們懼怕宋欽,爭先恐後阿諛奉承,在宋欽面前笑得多好看,回頭看他的眼神就有多鄙夷。想要升官,就不能得罪攝政王,想要在京城立足,最好別跟衛家走得太近,這些官員間心照不宣的道理,小時候他就知道了,同齡的孩子,無論男女都不跟他玩,只有表妹,永遠都黏着他,偷偷告訴他她不喜歡繼母,喜歡住在衛家……

可是這個小時候巴不得一直住在衛家不回來、這個三月裡還在桃花樹上刻字答應嫁他的姑娘,今天突然後悔了,她爲了與那些人同樣的理由疏遠他,怕被衛家連累。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因爲舅父的事情嗎?

像是在墜落途中抓到一根樹枝,衛昭立即緊緊抱了上去,心裡那麼急,卻怕嚇到她,衛昭輕聲地勸道:“表妹,我知道你害怕,可太后求情,他已經答應換回舅父了,往後再不會有這種事,你別怕啊?我答應你,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絕不會讓你受傷的。”

他只是在等待時機,時機一到,他會毫不留情地除了宋欽,送她一世榮華。

目光堅定下來,衛昭緊緊攥住小姑娘肩膀:“表妹,你相信我。”

唐瑜泣不成聲。

她也想相信他,可她拿什麼相信?如果不是宋欽脾氣古怪,昨晚她已經丟了清白。但這不是衛昭的錯,是她爲救父親心甘情願去求宋欽的,宋欽先前不想換回父親,也許是公報私仇,也許是顧全大局,無論如何,她有所求就必須付出,很公平。

真的要怪,她更想怪命。

“讓我用一輩子跟你賭?”眼淚停了,唐瑜緩緩擡起頭,看着對面神色哀求的男人,她苦澀相求:“表哥,與其信你,我更信我自己,你真喜歡我,就放過我吧,去找一個喜歡你超過她性命的人,別再糾纏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