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齊天,壽與天齊。提示.
天子端坐於華美貴重的太師椅上,細細品着這兩句話,神色淡淡,卻是陰晴不定。
明明是最爲痛恨他的人,卻偏偏祝願他萬壽無疆?
呵。
她不是該恨不得他早死纔好麼,最好是他能提前一日死,便提前一日死,她今日何來這般的諷刺他?
他眼裡似是漾起了些許不明的笑意,看着那兩人告退離開,整個御書房裡只留下他一人,他目光晦暗不明地凝視着再被掩上的房門,有着陽光從一旁的窗戶裡投射進來,塵埃在光斑裡翩然起舞,他看着看着,突然覺得這人生太孤寂。
雖是九五至尊、萬歲天子,就連繼位都是順應時代、理所當然,可,唯有真正坐上了那皇位上的人,方纔明白,最適合自己的,唯有一個詞。
寡人。
孤家寡人。
千年前的古朝代裡,那些帝王,不都是自稱寡人的麼?
他本就是無心朝政的人,雖也曾在夢中想過自己能有朝一日擔任皇帝之位,但畢竟那只是不切實際的一個夢而已,他最爲奢望的,還是能夠在父皇退位,太子繼位之後,他被封個閒職王爺,從此遠離京城,遠離朝堂,遊山玩水,逍遙一生。
因爲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性子,太不適合當皇帝,所以他也從不去真的去學習那些帝王之術;明明他是聰慧的,卻生生想盡辦法來去掩蓋了自己的光彩。
可誰料世事無常,最無心皇位的人,反而偏偏當上了皇帝。
是該嘆這人生太無常,還是該笑這一切都太意外?
本是無心之人,卻誰曾想到,那隨意插下的一支柳,偏偏長成了一棵大樹。
看着那些在光斑裡飛舞的塵埃,夜天耀緩緩的笑起來,笑聲涼薄寡淡,清淺到了極致。
當了皇帝,就真的能萬歲麼?
“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脣角卻是有了一絲豔紅緩緩的流下。
神情薄涼的天子似是沒有察覺到。他依舊是端正地坐在太師椅上,周身的一切盡是華美而奢貴,卻是盡數的掩蓋在了陰暗之下,散發不出原本該有的華麗光澤。而他也只是注視着整個御書房裡那唯一有着陽光照進來的角落,一雙眸子裡漸漸的黑了,宛如稠濃的黑墨一般,再看不到一絲的光瀾。
他整個人似也隨之隱沒在了黑暗之中,再無一絲的光彩。
寡人。
朕是寡人啊。
他輕聲嘆着,有着更多的鮮血從脣邊蜿蜒而下,於那深沉的黑暗之中,繪出一道道驚心動魄的色彩。
妖嬈無比,美麗無比。
……
離開御書房後,冷然一直未曾再開口說話。
她只是斂眸沉默着,兀自在想着什麼,神色間極爲的平和冷淡。
夜離絕也是沉默着半晌,直到兩人出了宮門,坐上回王府的馬車時,他才沉聲道:“你給他下了毒?”
尚還記得告退之時,夜天耀的臉上,有着不甚明顯的蒼白。若非他有心要看出冷然在皇兄心中到底佔據着怎樣不一般的位置,而去細看皇兄的神態,他還不會察覺出來。
他一早就知冷然對他的皇兄,採取的是有仇必報的心態,可事到如今,他卻是沒能想到,冷然真的如此不顧舊情,這初初一回了京城,便是真的給他的皇兄下了毒。
而且那下的毒,看來還不是普通的毒素。
“是,我給他下了噬心散。”冷然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一絲的猶豫。她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夜離絕,眸子裡是他所熟悉不過的冷血和殺戮:“我很久之前就跟你說過,但凡犯上我的人,我絕不留情。如今能讓他再多活幾年,已經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也是殘魂給出的最後底線。
冷然目光平靜,她的壽命,在找到第二顆五彩雙生竹之前,也就只有那麼多了。
她活不了幾年這事,目前也就她和慕楚知道,她連宮炎都是沒告訴,更談何要對夜離絕說?
更何況,夜離絕也並不知道她體內還有着然兒殘魂的事,她和他之間,或許也會因爲有着太多的事情未曾坦誠,而將會鬧得很不愉快。
這也正是他和慕楚的區別之處。
如果是慕楚,慕楚絕對會憑着僅有的線索去找到那些連冷然自己都未曾察覺留下的蛛絲馬跡,進而來猜測出事情的真相;相反,如果是夜離絕,他絕對是隻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只會相信自己的看法,並不會去真正的探查事實。
也正是因爲如此,冷然可以對慕楚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對他卻是有着太多的秘密仍保留在心中。
這兩個男人相比較起來,冷然捫心自問,她還是喜歡和她的慕楚師傅相處。
“可他是本王的皇兄。”
夜離絕低低道,周身的氣息似乎也變得越發的冰冷了:“他是本王在這世界上最後的一個親人。當年本王助他登基之後沒多久,京城曾經發生過一場不小的動亂。那場動亂之中,除去本王和皇兄之外,剩餘的皇子全部被殺,就連最小的十皇子都沒活下來。若非是那時本王正輔助着皇兄批閱奏摺,想來皇兄也是避免不了被殺的結果。”
“皇兄之於本王,不僅是本王唯一的親人,他更是本王一母同胞的兄長,本王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支柱。你明知皇兄對本王的重要性,天下又是即將開始紛亂,墨龍不可一日無主,你爲何還要毒害他?”
話音落下,馬車內立時陷入了寂靜之中。
車外人聲鼎沸,熱鬧至極,車裡卻是冷寂冰徹,詭異到了極點。
冷然沉默了一瞬,旋即便是冷笑了一聲,說不清是諷刺還是失望:“夜離絕,枉我這般看重你,拿你當朋友,誰料你竟還是這般自大,我真懷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你,是不是我的眼真的瞎了。”
說着,她擡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冷冷道:“夜離絕,你認爲他對你重要,你沒了他就活不下去是麼?那你可知道你對他又可重要,他要是沒了你,他是不是也會活不下去?
你以爲你當年幫助他當上了皇帝,他就真的是該感激你麼?夜離絕,別傻了,難道你就看不出來,他就不該是當皇帝的麼?他若真有心當皇帝,你認爲你還能活到現在麼?你手掌兵符,權勢通天,幾乎大陸上都知墨龍的夜大王爺,而不知墨龍的真龍天子,哪個正常的皇帝會允許自己的臣下功高蓋主?夜離絕,別告訴我他夜天耀正好就是個不正常的皇帝,你信不信我真的會忍不住一刀捅死你。
他如今能穩坐皇位,是靠了你的幫助沒錯。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的堅持,他夜天耀會去當個皇帝麼?我看他倒是喜歡閒雲野鶴的生活,而非被一身龍袍給禁錮在朝堂之上。
夜離絕,我明着跟你說,就算我今日不是給他下毒,而是直接就要了他的腦袋,任憑你武功比我再高,你也阻止不了我。可我爲什麼要再給他留下幾年的命再等他毒發身亡?原本我全都計劃好了,一旦天機試煉的兩年不準有戰爭發生的時期過了,你墨龍和大炎打起來,我是完全不會插手的,我帶着我的華夏閣就出海,所以就算這大陸上再亂,屆時也都是和我無關了,我能給你再留他幾年的壽命,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不可能再對此作出任何的讓步。
我很久之前就答應了一個可憐人,務必要親手殺了夜天耀。我爲了能再留他幾年時間,我作出多大的犧牲,你夜離絕知道麼?你不知道,你全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我給你親愛的皇兄下了毒,你只知道我想要墨龍內亂。
在你看來,我要夜天耀死就是錯的,你要夜天耀繼續活着就是對的。你想讓我聽你的,可你是我的誰,我爲什麼要聽你的?我堂堂冷爺從不屈居人下聽從吩咐,夜離絕,你皇兄說我逼他,我現在也想跟你說一句,你不要逼我,否則我不介意一年之後,墨龍直接被大炎給吞併,你知道的,我有這個本事。
夜離絕,都說再一再二不再三,你第一次不信我,第二次不信我,如今這已經是第三次。
我冷然不是那麼能屈能伸的人,你肯這樣對我,我也就能照着原樣奉還你。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夜離絕,道不同不相爲謀,我真的不希望有那麼一天,我會親手砍了你的腦袋。”
說完,冷然再不在馬車裡呆着,倏然一陣清風吹過,她人已經離開了馬車。
而在她離開的同時,又有着一段傳音傳進了夜離絕的耳朵裡。
“夜離絕,摸着你的心問問你自己,夜天耀死了,你真的會感到哀傷麼?順便再附贈你一個消息,他中的噬心散,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已經沒有人能夠解開了,就算是我師傅,也不會再去調製和噬心散有關的任何東西。”
“夜離絕,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七日後我再來找你。”